魂的事》還擺在案頭,史鐵生先生卻已飄然離去。
我非常遺憾但不悲傷,我想這應(yīng)該也是先生之所望。他在《輕輕地走與輕輕地來》中說:“死神就坐在門外的過道里,坐在幽暗處,凡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時候它就會站起來,對我說: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說。但不管是什么時候,我想我大概仍會覺得有些倉促,但不會猶豫,不會拖延?!彼钌盍私猓核朗橇硪环N存在,相對于生。
先生面對死亡的這份從容淡定由來已久。38年前,他的軀體便已被固定在小小的輪椅之上。其實我們每個人的身體或是心靈,何嘗不是也被一個小小的輪椅禁錮?只不過和史鐵生先生相比,我們的輪椅是無形的:穩(wěn)定的職業(yè),安逸的生活,觥籌交錯的應(yīng)酬,燈紅酒綠的消遣。我們往往安于現(xiàn)狀,從不考慮這無形的輪椅會帶給我們什么。正在我們?nèi)諠u平庸甚至沉淪墮落時,史鐵生卻是“心魂常在黑夜出行,脫離開殘廢的軀殼,脫離白晝的魔法,在塵囂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聽所有的夢者訴說,看所有放棄了塵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曠野中揭開另一種戲劇”。和我們渴望的肉體“逍遙游”不同,史鐵生達到了心靈“逍遙游”的境界,不為外物羈絆,不受形體役使,不會因為口腹之欲而屈從心志,所以,他面對世間萬物,可以從容淡定,包括死亡。
2010年年末,對于先生而言,也許是時間到了。現(xiàn)在,他放棄了自己的塵世角色,去尋找夢里的天堂,去尋找應(yīng)有的幸福。這也是母親生前的企盼:兒子得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
可什么是幸福?
萬丈紅塵,喧囂浮躁。功名深淵,利祿泥淖,都誘惑著單純而又缺乏定力、充滿渴望而又缺乏判斷能力的人們,這種境況下,有幾人能超然灑脫地找到自己的幸福?造物之神冷眼旁觀,看他的子民一步步走入讓人歡喜讓人憂的現(xiàn)實,也一步步走入痛苦。人之所以會有痛苦,是因為有欲望。欲望無邊,能力有限,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困境,任誰也無法超越。欲望與能力之間永遠也無法成正比,于是痛苦便撲面而來了,讓人無可回避。能真正終結(jié)這些痛苦的,只有心!我們對物質(zhì)世界的追求永遠沒有盡頭,只有心能夠真正站上幸福的巔峰!
史鐵生先生應(yīng)該是幸福的,他有地壇。在那里,他用心想明白了一個問題:“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jīng)順便保證了它的結(jié)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彼裕粋€人只要活在人世間,無論多艱難多屈辱,最重要的都不是急于求死結(jié)束生命,而是“活著”!要活得美好而精彩!生命的意義便在于這過程的美好和精彩!先生用自己殘損的軀體在這滾滾紅塵中活出了精彩,活出了滋味。即便后來又患上了尿毒癥,他也一樣坦然面對人生,一樣能夠從容淡定,一樣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這微笑讓命運之神也望而卻步。
面對生命苦難時時微笑的先生讓我們明白:生命的意義就在于你能創(chuàng)造這過程的美好與精彩,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夠鎮(zhèn)靜而又激動地欣賞這過程的美麗與悲壯。也許有人懷疑先生的路是不是通往幸福,但是我可以確定,無論它是不是通往幸福,卻已經(jīng)通向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最深處。幸福在先生心中,先生在我們心中。
先生對于國人的意義遠不止于讓我們明白“幸福在心”的道理。在一個人們普遍喪失思考能力的國家,史鐵生難能可貴地呈現(xiàn)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姿態(tài)。他用自己的心引領(lǐng)國人走向自己的靈魂深處,去看清自己的懦弱和無能,進而有勇氣去追逐屬于自己的幸福。
先生走了,卻并沒有走遠,依然用他的心、他的情溫暖著這個冷酷的人世間,警醒著這個混沌的人世間。平凡如我一樣的人,需常與先生神交晤談,說說內(nèi)心的困惑,聊聊“靈魂的事”,方可活得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