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夢(mèng)
　　廊道拐過黑夜。天宮。一小團(tuán)迷惑，
　　不轉(zhuǎn)折，還是苦白晝。不惑年不接引，
　　還是昏燈，還是闌珊，還是懶散。
　　有啼鳥否?寒林中，雪鋪張陰謀，純潔
　　是偽劣的。我想到眾春天，和未來之
　　春光一樣骯臟，想停都停不下。滿眼暗物質(zhì)，
　　聲音啞了?骨頭軟了?皮肉皺了?怎就如此?
　　讀不透天文?？床煌甘窒?。首腦們也糊涂，
　　產(chǎn)下一群糊涂蛋。寫作又何如?姑且
　　讓文字飛一會(huì)，掛著紙飛機(jī)。去往煙消云散，
　　全無清凈之地。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滿河山孤零的夢(mèng)，孤獨(dú)到齊整，森嚴(yán)到群星。
　　幻滅鏡子爍啊爍，真如不如真，全碎了!
　　風(fēng)吹徹，彎腰哉!雨來了，打傘哉!一個(gè)人
　　去是一群人走，一枚史前足印是千口陷阱。
　　用朽木搭橋，用肉身思考，道在最下流處。
　　不知覺。你的背是他之胸，你的手是他之腳，
　　你的頭是他之尾。你的魂靈是他之肉身。
　　不知覺。我的隨波為流水，我的背叛為摯愛，
　　我的歡樂為哀傷，我的新生為死亡。
　　醒了否?夢(mèng)問我。黑暗說，你用真心就行了。
　　且如波。且如醉，一程又一程；
　　且如浩，且如緲，一劫又一劫。
　　隱魚之隱
　　倒春寒，魚走了。它在花盆里游，土沉默。
　　魚缸空后又空。藏在暗夜。比爛柯時(shí)光長。
　　劫斂翅，起風(fēng)不起浪。暫居地，將有火焰噴出來。
　　臨界時(shí)，天界魚鱗斑是黃的，垂暮之年也是。
　　魚在魚身體里游，隱形人透明的羽翼，系著你飛。
　　魚不在魚身體里游，一只泡影，吹滅動(dòng)蕩的海。
　　可魚終不在游。開始無明，無明盡，無老死。
　　來往熙攘，歸途綿薄。夢(mèng)，我窺見藍(lán)色之妖火。
　　但，吾非魚，安知魚之魚哉!水涅磐，魚新生。
　　都將歸來，冬天死了，雪死了。俯仰見龍?jiān)谔铩?br/>　　寫與說，日月相易。窄門前，玄白還是用來顛倒的：
　　顛倒乾坤，顛倒眾生，顛倒情色，顛倒魚。
　　我敲門，魚不應(yīng)答。魚敲門，魚亦不應(yīng)答。
　　魚無情，于無情也走。門里門外春風(fēng)，一池水都明暗。
　　赫塔·米勒
　　我喜歡
　　哭泣過的手帕，
　　但不喜歡黑色的國王和后，
　　更不愿意那些觸手。
　　寫作是狹窄的，
　　摸不到天空。
　　那些格子里，野雉飛，
　　像些碎報(bào)紙，像些浮云，
　　落不到出故鄉(xiāng)。
　　炮火開花。
　　小教堂的墓地?cái)D。
　　守夜人睡了。
　　手風(fēng)琴打開它的肺，
　　里面的小獸，到處跑。
　　影子固執(zhí)得如同光亮。
　　剪刀。咔咔剪，
　　唱詩班在雨水里唱，
　　腔調(diào)是破碎的。
　　黨在詩歌里發(fā)光，
　　歌聲真好，紅旗真紅。
　　走進(jìn)墻里時(shí)，
　　還要走出來，
　　被退回的郵包，倒春寒，
　　一枚土豆的溫度降下來了。
　　制造廠還是制造了
　　一批相仿的春天，
　　商標(biāo)是計(jì)劃好的。
　　我一點(diǎn)點(diǎn)地化妝，
　　煙熏妝的臉，短發(fā)紅唇。
　　寫作后，
　　我是黑的。
　　大提琴
　　清白的春雪夜，睡不著。烏鴉們聒噪，在冬天的白骨上。
　　超級(jí)的月亮涌出來，一張臉，擴(kuò)大的陷阱，死水的深藍(lán)?！?br/>　　白天，被颶風(fēng)祝福過，多米諾骨牌倒了，玻璃碎了。
　　我躺在大提琴聲里，顛簸。
　　地球儀上，一排海浪又一排海浪，飛機(jī)在星宿間下蛋。
　　突然就聽不到自己，聽不到櫻花，聽不到尼羅河的皮鼓。
　　耳朵吃掉了聲音，像夢(mèng)吃掉了睡眠，花朵吃掉了土。
　　自然和國家要?dú)⑷耍駩蹥⑷?，音樂殺人，藥也殺人?br/>　　想想，這也算是春天了。噢，想想，這也算是春天了。
　　幸福村
　　壟起于南，止于北辰。半畝的
　　阡陌院落。落雨后落寒落濕雪。
　　幸福，寥落幸福村，黑燈瞎火里乾迷坤漫。
　　碎瓦片飲用黑暗之水，婆婆丁用她老邁的根。
　　倒扣的米缸飄浮，蚯蚓脫了節(jié)氣跑。
　　忍，忍住饑荒。家鼠開輛長列搶糧食。
　　起夜的燈火像糞肥，足夠整飭后夢(mèng)鄉(xiāng)茁壯。
　　守到老。狗被細(xì)雨塞住喉嚨，低臉吼。
　　大野翻身?？告@從那兒回來。獨(dú)輪車推動(dòng)
　　一捆稻草、泥濘和腐敗。病樹、r病著，抬頭，
　　又一叢枝芽新來。一縷東風(fēng)，還是換掉西風(fēng)，
　　黎明，新醒的楊樹蓬頭，一只藍(lán)喜鵲，
　　叫喳喳地?cái)S出生銹的發(fā)簪。
　　讀書偶記
　　黑封套的
　　詩集垂攏著兩翼
　　陰郁的天使
　　從未能發(fā)光和飛翔
　　大地種植了
　　死亡一樣多的命運(yùn)
　　譬如
　　讓那棵枯樹開花
　　讓那只貓躍身而起
　　冬天時(shí)它
　　像塊石頭般沉睡
　　它起身后春來了
　　一年和眾多的一年
　　框住窗框不放松
　　多渙散的啊
　　月亮卻從不荒蕪
　　　用煙霧一般的光
　　夜夜照料著一杯茶水
　　當(dāng)我讀書
　　我便養(yǎng)育寂靜的喧嘩
　　當(dāng)我寫作
　　我便迎來白茫茫黑暗
　　立夏日
　　你能信嗎?樹老去一歲，卻沒有花開?？菸男∧_
　　站到起跑線上，又輸?shù)袅艘粋€(gè)回合。草纏住如麻的程序，
　　烏云吐出賬單，我欠了春天一屁股債。
　　東山小景
　　清朗的一日難得清朗，迎春迎進(jìn)迎春花。像黑暗星的
　　貴客和貴客。殘雪涉過山陰，被柳條婉轉(zhuǎn)地一擋就遠(yuǎn)了。
　　紅色的鐵牛坡地上哞哞叫。它打轉(zhuǎn)，滿眼的凍土便翻身。
　　東風(fēng)吹，山谷里云煙的門簾一挑。綠色和鳥鳴全翔
　　出來了。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