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心豢養(yǎng)一座大海
我的女人站在野外,薄暮繞過她細軟的腰身
她握鐮之手繞過八月微涼的氣息,成熟的
稻浪涌動,她說,那是她眼里明滅的青燈。她在人間
就像萬物在農事、農諺里分布盤根錯節(jié)的哀怨
以及愉悅。上天慈悲,給她和風細雨眷顧的道路,給她
柔波般淺淺的魚尾紋,給她一個又一個日子
讓生活因為內心至善而遼闊,美好,明亮
悼詞
紙上的光陰,行道樹和夜行火車,一個秋天
被它們虛擬成誰即將完成的愿望。它們?yōu)槿粘I?br/> 平凡的人們,找到了參照物,以及失重感。他們
熟識的句子,過于簡潔。就像正在被揮霍的時間。低垂著
帶有瘀青的眼簾。那些南來北往之人,無不懷著重逢的
念頭。他們在等,那張映在秋天的反光鏡里的臉,露出純真
的笑容,
他們耐心地等著她厭倦,一退再退,直至這個季節(jié)的
蕭瑟趕上她。
慰籍她內心的孤獨和裂紋
風居住的街道
秋風鍛打了卷刃的刀,它們給世居于此之人
騰出了一條空蕩蕩的街道,像懷鄉(xiāng)癥??臻煛⒈鶝?br/> 閃爍著微微的光芒。我習慣
隔岸觀火。路燈漏下的暈影,優(yōu)雅,而放肆
與自己有著某種淵源。我悲喜交集,失聲
這是風居住的街道,是藥引
是一個中年男人手心手背之間的鄉(xiāng)愁,是秋風
安慰過的街道,路過一具肉身
在山中
日暮時分,那個終于安靜下來的
饒舌之人。他拖動牛羊的叫聲,樹的身影及一寸一寸
移動的腳印。他白色/M8xAm07KWTm/AFH77iu3g==須發(fā),宛若垂暮的山魈
“夕陽把企盼和憂傷給了有心之人”那個人
在山中,他說,他摸到了幸福的傷口,聽到了
歌聲抖動草葉的翅膀,試圖點燃夜露的火苗
寫給母親的信
那么些年,我總是先于春天醒過來,我和大地
一起被布谷鳥喚醒。我把耳朵和愧疚交給秋天
一個少小離家的人,在千方百計償還,強加給你
無眠的長夜。我只給你深深的擔憂和牽掛
你在村口守望,我們隔著天涯,如同隔著
一條田埂,一壟稻麥。你把希望和溫暖都給了我
我遠遠地看著你把日子過得如此艱難、瑣碎。你的身子
在節(jié)氣里起伏,薄成藥丸的模樣,可止痛,可治愈懷鄉(xiāng)癥
黎明
我愛的人去了遠方,晨曦舊得像夜鳥的羽毛,
我握不住一寸光陰,紛擾的心緒
如同被蟲鳴掀開的草甸。我多么像昨夜
那只落單的蚱蜢。暗霜,季節(jié)構筑的陷阱
初夜的殘紅。有零星的火焰在寂滅
蹲于晨光之后的人,在排練兩個人多年之后的重逢
內心涌動熾烈的火,以及被置換的光陰
一個人的中年
我蝸居,早睡晚起,養(yǎng)雞種菜。正午
我品茶、吟詩。依然矜持,假裝對瑣事保持著
濃厚的興趣??墒悄氵€是遲遲不歸,在南方
養(yǎng)蠶、織布。低眉順眼地過日子
我們都習慣天剛擦黑就收拾行裝
藏好毒藥和偏方。就像兩個拱手相讓
不得不繼續(xù)一場快要散盡的紙牌的人
我掌燈,連夜除塵。驅邪。看著一條小路
從夜露的中央欠起身子。此刻,你正從
外省趕來,無時無刻地想我。念我
傍晚
夜幕垂下來的樣子像漂移,它挪動
日子,金色的身體,挪動
一個人所能想到的動詞
妹妹就住在海邊的一間小屋
她聽到那些執(zhí)意客死他鄉(xiāng)的人
他們放慢的腳步,有別于落霞的心跳
有別于月亮在水里
弄出的聲響
植物的側影
我把小半生,交給春天,交給知冷知熱的
生活,交給滑翔著的幸福,揚起的塵與土
這個時候,我熟識的植物,在野外
它們像慌張的水禽,有螢火般起伏溫情的
翅膀。穿過燈火闌珊之處,草木已經腐朽
它們在我孤零零的側影里躲避雷聲和冬天
和綿延不絕的厚土、清風比鄰而居
活得像一塊石頭
我眺望,看著現(xiàn)實呈現(xiàn)那么多的灰飛及煙滅
現(xiàn)實還給我安靜的心境,教會我什么是大美和大愛
它寬恕我的過錯。它讓我用寬容去化解別人的敵意
我放棄了太多的奢望,一貧如洗
如同大風刮過秋收過后的田野
萬事皆休了。我習慣了像一塊石頭那樣沉默
有著老年的父親。一模一樣淡然的眼神
我又聾又啞,反穿著外衣,站在自己的影子里
等著那個和我一樣裝束的人
把我?guī)ё?br/> 溫暖的塵埃
在老去之前,在秋風吹散谷物那樣
吹散我們之前。我要用最短的時間愛上你
像兩朵驚慌的火苗。我們只動用形容詞
拒絕談論乏味的生活,和明天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我們心照不宣
努力使謊言如同塑料花一樣真實、可信
你向我描繪落日和黃昏的美麗、刺痛,說:“發(fā)現(xiàn)美
的過程就是拯救或者毀掉”
你還說:“夜幕上升或者
滑落的瞬間,那些咝咝作響的塵埃,它們有著
妖精的臉蛋和陽光的暖”
在風中
在風中,一個念舊的人尾隨你
從野外回來。她倉皇的影子
穿越鋼青色的遠天和草木的嘶叫
你沒有走遠,我想要的幻術似的愛情游戲
以及風,也沒有走遠,你們
和那一年的熱淚
在我的眼眶里打轉
那一顆天使般的心靈
被另一個像我一樣愛你的人
長久地珍藏
那么輕,又那么重
父親認為自己不是布谷鳥喊醒的第一個人
他種下的第一茬種子才是
去南方打工的小姐姐才是
開春種下地的種子,是父親的第一個孩子
他們都長著一副幸福的眉眼
父親,送他們下地的腳步多么輕
父親不跪鬼神只跪天和地,祈求落下的
雨滴盡可能地一輕再輕
如同落在親人身上的
疾病、貧窮以及不幸那么輕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