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筆記
你近時裙裾遠(yuǎn),你遠(yuǎn)時天已微涼
陽光像紙和霜的影子。夏末總是腥甜
總是擁擠、蔓延。直到顏料潑進(jìn)云層
直到你醒來,忘記黃昏過于久長
也許有一天,呼吸會裝訂成冊,供
后來者閱讀和把玩。也許,我會突然
對她說,我們?nèi)タ措娪啊3舐?,也至?br/> 如此:為一只蝴蝶,染上將死的霍亂
探險隊
越過去,就能窺見夏夜微開的眼瞼
別怕,他們說浮萍正宜踩踏。用這傘
這指南針,給南方喂藥:用這一宿的
雨,這雨水作倀的河流,用盡這焦慮
你是多少種重疊的背影,是苜蓿反復(fù)的咀嚼
你帶著傷口,卻滿腔蜂蜜:刀與箭,都是你
我可以指給你毀滅的方式:醉酒,或者
問路。我也可以賜你幸福,以最寶貴的
卑鄙起誓。我只想攀登你的淚水,只想
沿著遲疑,為了她去采一顆失落的貓眼
菩提
此刻,滿腹月暈,開始發(fā)酵
一朵窗花凝于眼角,隱含悲愴
灼之,不融。我像一串
毀于碑文的故事,逐漸模糊
此刻,桃花所想,與我雷同
借著酒勁,說給你聽,倒也
無妨。那些失散的河流
何必又重新追索。多么短暫
此刻,我的橫截面,是一泉淚
每一個生靈、每一次傷心
我都為他,淌去一滴
魅
半醒著,翅膀落下來,像蟄伏的蟹
然后牽扯到夢,或者夢無法挽救的少年
再靠近些,紗帳隔開苦啼,隔開利唇和
肌膚之親:飛蚊是缺煙的鶴,也是情人
于是我想起許多分離的臉龐,如霧里滾雪
它們沖過來,密不透縫,砸得淚腺生疼
深處
多數(shù)雪片焚燒得徹底,刺入雙目
便感覺不到棱角。那些熟識的唇語
于是淡漠,附著
燈光,晚露如死禽,悄然墜地
窗外是霧,遮住僅剩的飛蟲與草木
批量生產(chǎn)的冬天躲在懷里,緊握匕首
伸出手,觸到一些,難以企及的
冷,這些早已入睡的,反復(fù)醒來
后緘默時代
我渴望看見更多,從黃昏
升起的幸福,消失于泥土
試圖去阻斷,那種層出的期冀
就等于,默認(rèn)了卑微的嘆息
多數(shù)面孔迷失于嘈雜,迷失于
玄想:唯尖銳可為火把,焚盡遺骨
長久緘默之后,不宜飲酒,不宜大聲喧嘩
否則你將面對的,是半數(shù),偏愛脖頸的螞蝗
跳房子
太陽落山之時,他們像審判者
赤了雙腳,扛上碩大的鐮刀
從一所房子,跳進(jìn)另一所
身無長物、滿身腥味的漁夫
就這樣,留下一壁赤紅
仿佛肺癆病人咳出的胸腔
這片土地哺養(yǎng)的畸形云朵
我己盡識,那些暗淡的磷火
想來,從此便無處安身
如果某天,你試圖把拳頭拍成電影
請一定注意。如何從容地,扒開廢墟的尸體
此夜正愁余
1
丑時很靜,四圍鼾聲起。噤聲,隨我銜枚走。帶好
割夜的刀,和破陣的筆:很快,就會有短兵相接
鷓鴣叫滿三聲,立刻出手。無需管暗器和雨打
只是,匿于窗沿的、蟄伏的長發(fā)女子,請務(wù)必生擒
2
黑暗覆蓋了光。伸出手,可以企及一脈褶皺
像徐娘的臉,正老著喘息的時光。多么可怕
依舊是無果的、奢華的春夜。于是想起許多
石化的名字,和楚楚動人的雕像的嘴唇
有人在此刻掙扎,用滿床的被子,把自己
裹成煎熬的魚。而窗外,總是他人的影子
縱使借著輕松的口吻,睡蓮也只能鎖入
尷尬的喉舌:“難以把握,不如使之歸去?!?br/> 3
是夜,乏而不困,如絲如竹
舊
魄
你走以后,鼠蟻便匿于睡意
覓食眼淚以及囈語。它們是多久后
才重新為了生計,開始奔波
我無從知曉,總之今夜
是蟄伏的地衣,初次企及新月
清明己近,時日漸次清冷
然而祭奠從何說起?
你不過作一次長時間的短途旅行
至于我,也必需割斷緊系的臍帶
把融合的身體,稍稍分出些頭目
這是春天,舊日的霜卻因思念
鋪滿南窗。無需沾襟,親愛的
你看,前方五里,新筍正出頭
遇襲
那以后,開始深深相信生活
凝視許久,終于確信,這雙
眼睛,盡管神似,不是夢里常見玉石
想起,是可怕的
癮,揮之不去。整個夜晚,比雪憂郁
那樣擊中我的,除了云影、空氣中的
鬼手,還有純潔的目光、幾片談笑
下定決心,攢夠沉默,就扔掉滿筐的
沙,放棄流浪。做一把傘,忘記表情
遇上一座城市,值得重建,只是雙手
荒廢已久。安靜地
想,安靜地抽煙卷里迫切的時光
窗外。月與路燈相視而坐,像一對戀人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