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是階級斗爭天天講的時候,“左”傾思想彌漫全國。根據河北省委(時天津歸河北管轄)規(guī)定,南開師生到滄州和衡水兩地參加“四清”運動。歷史、經濟、數學和校行政部門去鹽山,化學系部分師生到滄州望海寺公社。滄州地區(qū)由黨委副書記、副校長婁平領導。中文、物理等系去衡水、棗強,由黨委書記臧伯平負責。
我當時擔任歷史系總支書記,和副書記李琛率部分師生參加“四清”,部分師生仍在東亞毛紡廠堅持半工半讀,由總支委員劉澤華負責。
“四清”運動,統稱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從1960年冬就開始了。當時中央抽調萬人下鄉(xiāng),抓了五個月,主要是奪權斗爭,奪封建剝削階級復辟的權。因為進行了五個月,俗稱五月革命。從1962年毛澤東在黨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提出階級、階級矛盾、階級斗爭問題開始,“四清”運動便廣泛展開。但各地名稱不統一,有的地方稱整風整社,有的叫社教運動,進行了一個冬天。1963年2月,中央工作會議后,城市開始“五反”,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毛澤東制定出十條作為社教運動的綱。十條前面有毛澤東寫的一篇哲學短文《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農村的“四清”、城市的“五反”,把人們都推向政治運動中,生活平靜不下來。
這次下農村搞“四清”的指導文件,是毛澤東制定的《二十三條》。明確“四清”的內容是整黨內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按文件精神,這一運動是重新教育人,重新改造人,重新組織階級隊伍。不搞“四清”,我們的國家就會變顏色。是挖修正主義根子的一次運動。
1965年8月26日,我向歷史系師生作了下鄉(xiāng)的動員報告。9月11日離校赴鹽山。此前,還在1964年,在小白樓音樂廳聽過劉少奇、王光美講河北撫寧桃源“四清”經驗的報告,學習工作隊15項守則。學校開展“四清”時,我和姚躍是被清查的對象,經過批判和檢討,總算過了關,對“四清”有了一點認識。
到鹽山后,先在縣城集訓,學習《二十三條》,即《中共中央關于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guī)定》、華北局制定的《關于農村“四清”運動的若干問題》以及《河北省委關于第一期農村“四清”運動的基本總結》,強調以階級斗爭為綱,狠抓兩條路線斗爭,整黨內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
根據安排,歷史系師生分別到城關和卸樓兩個公社。城關公社是與任丘來的干部和知青混合編組到各大小生產隊。我將老教師吳廷璆、楊志玖、楊翼驤、沙林及66級同學安排在城關,由李慶憲負責,李琛、張友倫等青年教師及68級同學去卸樓。我作為縣工作團委員,領導者是任丘縣縣委書記張書林。
鹽山屬鹽堿地區(qū),地瘠民貧,農作物產量極低,人民生活困苦??h城僅有糧店、供銷社、百貨店、理發(fā)店、洗澡堂各一家。城關居民家家熬堿,硝鹽自用或出售,有的制鞭炮,賺幾個錢,窮得不像個縣城。
工作隊進村,首先向村民宣講《二十三條》。成年人按生產隊被組織起來聽講。大隊和生產隊長是清查對象,都靠邊站。村團支部動員青年唱革命歌曲,還根據“四清”運動要求編成快板。臨時組成的積極分子從清查賬目開始?!八那濉惫ぷ麝爢T都住在貧下中農家中,和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開始兩個多月,一天三頓吃白薯面,后來自己辦伙食,生活有了改善。
“四清”中,工作隊員不準回家,只有會計每月一次回校報賬,大家對會計周秀清又羨慕又嫉妒。過舊歷年時,鹽山各地師生都集中到縣城,約l000多人,總結經驗,學習李雪峰《必須反復認真貫徹二十三條》、《在黃粱夢大隊群眾大會上的講話》,劉子厚《在河北省農村“四清”領導小組會議上的講話》。李、劉的講話均刊登于《華北局社會教育運動通訊》、《河北“四清”運動》兩個刊物上。中心思想是,《二十三條》是“四清”的重要武器,“四清”中政治掛帥就是《二十三條》掛帥。
記得大年三十,殺了幾頭豬,吃了一頓美餐,這是到鹽山來的一次最大享受。年后,繼續(xù)回到各生產隊。
1966年2月,春耕開始,工作隊率領社員到地里挖溝渠,以便使鹽堿地增加產量。社員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我率先挖渠,還很寒冷,社員勉強到地頭開始春耕的挖渠工作。
4月下旬,參加由張書林主持召開的鹽山“四清”工作團黨委擴大會議,中心議題是如何突出政治。隨后又參加了電話會議,主要內容是全民整黨運動。對村干部要寫出鑒定,從1960年或1962年算起。對蛻化變質的黨員應開除。
西隅大隊全民整黨,沒有發(fā)現走資派。全村成年人共311人,參加整黨受教育的共266人,社員給黨支部提的意見是:有的黨員在“四清”運動中無變化或變化不大,在黨員登記中,有人應緩登,有人應給予處分,有的則不應登記。
在整黨中,將學習《二十三條》和學習《毛著》結合起來,都要學習“老三篇”,有的村民還能背誦。夫妻一起學《毛選》,成為一時傳誦的佳話。
3月下旬,婁平返校,負責鹽山地區(qū)師生工作的馮偉也回學校了。馮偉很“左”,滕維藻社會關系中的某人,出了點問題,就將滕調到鹽山部隊閑住,不準繼續(xù)搞“四清”。張和順看了一份西方建筑的畫報,也調離農村,來到部隊閑住。在階級斗爭為綱的時代,人們的思維就是這樣。
婁、馮離開鹽山,這里的全部工作,學校決定由我擔任。根據婁平意見,要抓好總結,由各分團提供原材料,應提出經驗,好人好事的典型材料可匯集交總部王鴻江。隊總部設于滄州,先后在總部工作的還有劉健清、張樹增等人??偨Y由鄧漢英、喬沙、紀凱林、郭鐘毓和我共同完成。
5月下旬,記得是25日或26日,臧伯平、婁平從學校發(fā)來通知,計劃6月返校舉辦學習毛澤東著作展覽。我因此積極聽取各分團領導人的匯報,包括望樹、卸樓、劉范、王可忠、馬牛等公社分團。
從5月31日到6月1日,召開領隊會議,商討鑒定和返校事宜,決定6月3日至5日宣布返校,10日至13日做好鑒定。當時擔心一件事,據說有的同學在村中整人整的太厲害,怕出不了村。后來沒有出什么問題。各村對南開師生的印象都很好。
我和郭鐘毓等人擬出鹽山工作總結初稿,返校后擬演出的文藝匯報也準備就緒,經濟系同學學會了沂蒙山區(qū)的歌舞,相當精彩。選好活學活用毛著的積極分子數人。
6月15日返校,我還在張羅師生的安全。未曾想到,抵達火車站后,各系迎接的,都在歡呼勝利歸來,唯獨無人理我。我自己扛著沉重的行李爬上汽車,一時處于懵懂之中。到校后,始知我已被定為“黑幫”,迎接我的是不計其數的大字報,貼在大禮堂、主樓二樓的走廊和大小教室中。還有一張大牌子,上面書寫著“打倒歷史系最大的走資派”,豎立于上二樓樓梯中間,非常醒目。我在“四清”中沒有找到“走資派”,歷史系未費吹灰之力,挖出了“走資派”魏宏運,真是成績卓著。后來有人告訴我,在我返校前,歷史系一個黨總支副書記,平時有病,現在積極起來,神氣十足。她下令東亞毛紡廠半工半讀的師生全部返校,以三天三夜的時間給我寫大字報,每個人都得寫,都不準和我說話。我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苦難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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