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小云原來在縣劇團工作，這兩年戲劇不太景氣，觀眾都喜歡看演唱會和上歌廳唱歌，很少有人再來看戲，縣劇團慘淡經(jīng)營了幾年，終于倒閉了。
　　趙小云失了業(yè)，沒有辦法，只好和同在一個劇團唱小旦的老婆到城里打工。老婆忍受不了這種清苦的生活，不久便跟著一個有錢的老板跑了。
　　趙小云除了唱戲外又沒有別的本事，他聽說現(xiàn)在歌廳很掙錢，于是便去歌廳當(dāng)了服務(wù)員。
　　趙小云工作很努力，不久便被提到了領(lǐng)班的位置，工資也漲了很多。經(jīng)理很滿意他的工作，告訴他說只要好好干，將來還要提拔他。
　　趙小云很高興，干得更賣力了。每天都是忙到后半夜三點多鐘才能回家。
　　這天晚上，他忽然看到歌廳的一個角落里坐著兩個老人，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臺上演唱的女歌手。
　　趙小云很奇怪，來這里唱歌聽歌的都是青年人，上了點歲數(shù)的都喜歡安靜，沒人會來這里，兩個老人怎么會上這兒來呢？于是他慢慢走了過去。
　　這是一對老夫妻，足有六十多歲，都是滿頭白發(fā)，戴著老花鏡。兩個老人正專心地看著臺上每一個唱歌的女演員，不時對視一眼。
　　趙小云心里一動，彎下腰輕輕湊近兩位老人問：“大爺大娘，你們要點什么嗎？”
　　老頭抬起頭，看到他穿的紅色衣服，知道他是歌廳的服務(wù)員，便笑著對他說：“小伙子，我們什么都不要，我們就是來看看?！?br/>　　趙小云禮貌地說：“大爺大娘，我們這里有規(guī)矩，最低消費一百，您看您是不是要點什么？要不我可不好交代?！?br/>　　大娘抬起昏花的眼睛問他：“小伙子，我們進門已經(jīng)買票了，怎么還要錢呢？”趙小云覺得好笑，知道他們從來沒進過歌廳，于是耐心地給兩位老人解釋了一番，兩位老人這才明白。
　　老頭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他說：“既然是這樣，也不能難為你，就隨便給我們上點什么吧?！?br/>　　老太太在一旁說：“他爸，要不我們就不看了，走吧。”老頭瞪了她一眼說：“為什么要走，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看的嗎？”說完便讓趙小云給他們隨便上點什么吃喝的東西都行。趙小云心里直嘀咕，不知道兩位老人怎么會想到來這里湊熱鬧。
　　他端了兩杯飲料和一個果盤給兩位老人，便又去忙其他的事情。
　　等他忙完已經(jīng)了一點多鐘，再看那個角落，兩位老人已經(jīng)走了。
　　一連三天趙小云都看到那兩位老人坐在安靜的角落里看唱歌的女演員。他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男演員上臺的時候，老人便會湊近說一會兒話，喝點飲料，等一有女演員上臺，他們就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直到女演員表演完畢下臺，二人才會互相說幾句話，有時點頭，有時嘆息，有時還流下淚來。
　　趙小云終于忍不住了，瞅了個空走到兩位老人對面坐下。老大爺看到又是他，便笑著說：“小伙子，我們已經(jīng)掏過錢買飲料了?！?br/>　　趙小云笑著說：“大爺，我并不是來讓您老掏錢的。我只是奇怪，歌廳里這么亂，又都是青年人，您和大娘怎么會喜歡來這里呢？”老頭和老太太的臉?biāo)⒌淖兞?，神情默然，雙雙嘆了口氣。
　　老頭說：“小伙子，我可不是來湊熱鬧的。只是……怎么說呢，唉……”
　　老大娘看老頭子說不下去了，便接過話頭說：“小伙子，還是我來告訴你吧。我只有一個女兒，還是我四十歲上得來的。前年她說要到外地闖世界，我們老兩口攔也攔不住。后來來信說在南方一個歌廳里工作，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呢。她每個月給我們寄來兩千塊錢。我們倆都退休了，并不缺錢，只想她能經(jīng)?；丶铱纯?，女兒告訴我們說她很忙，老板又不準(zhǔn)假，到現(xiàn)在快三年沒回家了。打電話不是不接，就是關(guān)機。想去看她，我們又不知道她在哪兒工作。沒辦法，你大爺便想出個主意，說我們市里不是也有歌廳么，我們就上歌廳去，看看其他的女演員，也就算是看到自己的女兒了?！闭f著眼圈都紅了，老頭急忙遞過來一條手帕給老太太擦淚。
　　趙小云聽得心里酸酸的，眼圈也有些發(fā)紅。他在歌廳里工作了這么長時間，知道好多女歌手賺錢的艱辛和不易，也理解兩位老人想女兒的心情。
　　他想了一下問：“大爺大娘，您女兒工作一定很忙，沒工夫回家來看你們。這樣吧，你們有她的照片和聯(lián)系方式么，我看能不能幫你們聯(lián)系一下?！?br/>　　老太太高興地說：“那可太好了，小伙子你可真是個好人啊。”說著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趙小云。
　　趙小云一看，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那甜美的笑容讓他禁不住心里一動。再看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字跡很淡，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把號碼存了下來，然后把照片還給老人說：“這樣吧，我?guī)湍銈兟?lián)系一下，如果聯(lián)系上了，讓她盡快請假回來看你們。這里這么亂，音樂的聲音又那么大，對你們二老的健康不好。你們把家庭住址告訴我，到時我聯(lián)系好了就去告訴你們。”老人非常高興，忙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告訴了他。
　　
　　二
　　
　　歌廳的事情非常多，趙小云一忙，便把這事給忘了。這天中午，他正在自己租的小屋里睡覺，忽然手機響了。他看看號碼，并不認識，便按了拒接，哪知道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響起來，還是那個號碼。趙小云覺得奇怪，便按了接聽鍵，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是趙領(lǐng)班嗎？我是盧大爺呀，想問問你聯(lián)系上我女兒了沒？”趙小云一驚，這才想起來，這事自己早給忘了。
　　趙小云這下睡意全無，急忙從手機里翻到那個叫盧小寧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響了一陣，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哪位呀？”
　　趙小云急忙把事情說了一遍，電話里哭了起來，姑娘說：“這位大哥，謝謝你告訴我，請你轉(zhuǎn)告我的爸爸媽媽，我今年過年一定回家看他們?！?br/>　　趙小云急忙問她能不能抽空給父母打個電話。姑娘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跟著便掛斷了電話。他急忙打過去，對方卻已關(guān)機。趙小云想她肯定是遇到麻煩了，要不她也不會三年不回家。跟著想到，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兩位老人，他們會多么失望和傷心。他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猛的有了主意。
　　這天中午，盧大爺老兩口正在屋里做飯，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盧大爺剛打開門，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一下就撲了進來，一把抱住他就哭，一邊哭一邊說：“爸，我回來了?！?br/>　　盧大爺一愣，急忙把她扶住，睜大眼睛仔細看了一下，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他急忙向廚房里的老伴喊道：“老太婆，你快來看，是誰回來了！”
　　老太太急忙從廚房里出來，看到姑娘后愣了。姑娘一把抱住她哭著說：“媽，是我，小寧呀。我回來了！”三個人哭成一團。
　　過了好久，三個人才慢慢止住哭聲。老太太抹著眼淚急忙到廚房給女兒做飯。盧大爺開始聽盧小寧講述在南方歌廳唱歌的故事。
　　一家人高興地吃過午飯，女兒非要帶兩位老人上街買衣服。老人非常高興，跟著女兒到市里最大的百貨商場轉(zhuǎn)了一下午，女兒給兩位老人各買了一套衣服，然后告訴他們說自己晚上想見見以前的朋友，讓兩位老人先回家。
　　一直到凌晨三點多，才聽到敲門聲，盧大爺急忙開門，愛憐地責(zé)怪說怎么玩到現(xiàn)在。盧小寧告訴他說今天跟朋友們在一塊兒玩得高興，忘了時間，然后便回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盧小寧告訴他們說要去找工作，盧大爺和盧大娘答應(yīng)了。等到中午盧小寧回來，兩位老人看到她顯得很高興，便過來問她工作的事怎么樣了，女兒高興地說已經(jīng)找到了，在一個大歌廳里唱歌，只是每天晚上下班遲一點兒。兩位老人很高興，便又張羅著給女兒做飯。
　　盧大娘悄悄地對老伴說：“三年沒見，女兒怎變那么大?”
　　盧大爺說：“女大十八變?；貋砹司秃冒　！?br/>　　“我覺著……”盧大娘張張嘴，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半個多月。盧小寧這天陪父母吃過晚飯便在自己屋里化妝準(zhǔn)備上班。盧大娘走進來，坐在她的床上說：“小寧，你看你現(xiàn)在年齡也不小了，咱家隔壁的張阿姨說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說是化工廠的，你要不去見見？”
　　
　　盧小寧愣了一下，不高興地說：“媽，我還沒想過談戀愛呢。我現(xiàn)在不想嫁人，我要好好孝順您二老。我才不離開這個家呢?！?br/>　　盧大娘愛憐地說：“盡說傻話，哪有大姑娘不出嫁老住娘家的。這樣吧，我給你做主，明天中午就在張阿姨家見見面，成不成還不都在你嗎？”
　　盧小寧看母親這樣說，只好同意了。
　　第二天中午，盧小寧去張阿姨家不到十分鐘便嘟著嘴回來了。盧大娘和盧大爺急忙迎上來問怎么樣，盧小寧告訴他們說那個男的看上去比她要老十歲。老兩口聽女兒這樣說，便只好罷了。跟著鄰居們又陸續(xù)給她介紹了幾個，盧小寧不是嫌這個高了就是嫌那個矮了，要不就是工作不好，反正就是不同意。老兩口徹底沒了辦法，只好隨她的便了。
　　
　　三
　　
　　轉(zhuǎn)眼到了端午節(jié)，盧小寧陪著父母買了幾件衣服和年貨，把老兩口樂得了不得，見人就夸自己女兒孝順。盧小寧見父母高興，就告訴父母說自己已經(jīng)放假，經(jīng)理讓她好好陪父母過個節(jié)。第二天早上盧大娘挎著菜籃子上街買菜，正好看到一個小商販拉了一車泥鰍叫賣，她想起小時候女兒最喜歡吃這個，回家到現(xiàn)在她還沒吃過一次呢，于是便興沖沖地買了五斤回家。
　　中午吃飯時，盧大娘高興地端上來一盆香噴噴的紅燒泥鰍說：“小寧，你看我做的什么？這可是你最喜歡吃的?！?br/>　　盧小寧一看盆里一盤黑乎乎的東西，臉色“刷”的一下變了，跟著直沖廁所奔去。盧大爺不知道怎么了，急忙跟了過去，看到女兒正在嘔吐。
　　盧大娘也跟了過來，問：“小寧，你這是怎么了？不是病了吧？”
　　盧小寧一邊用水漱口一邊說：“媽，我最近有點感冒，一聞魚的腥味就反胃。沒事，你們吃飯去吧?！背鰜韯傋叩斤垙d，便聽到有人敲門，盧小寧便去開門。
　　門一開，沖進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一邊哭一邊高聲叫著：“爸，媽，你們在哪兒？我回來了！”盧大爺和盧大娘聽到叫聲放下飯碗從飯廳出來，看到姑娘后頓時愣住了：這不是女兒小寧嗎？奇怪了，屋里居然出現(xiàn)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兒！
　　這時后來的那個姑娘也看到了站在門邊發(fā)愣的盧小寧，一時也有點兒發(fā)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著盧小寧，張口結(jié)舌地說：“你是誰？怎么會在我家？”
　　盧大爺使勁擦著眼睛說：“老婆子，我眼是不是花了？怎么出來兩個女兒？”盧大娘奇怪地看著她們兩個，問：“這是演的哪出戲??？”
　　這時，站在門邊的盧小寧“呵呵”一笑，用洪亮的男中音說：“既然你回來了，我也就不用再費神演戲了?！闭f著便摘下假頭套，掏出手絹擦掉臉上的脂粉，盧大娘驚訝地叫了起來：“你是趙領(lǐng)班？”
　　盧大爺也看清了他的臉，驚異地說：“趙領(lǐng)班，怎么是你？”盧小寧也顧不上和父母親熱，看著卸了妝的趙小云問：“你為什么要假扮我？你有什么目的？”
　　趙小云舒了一口氣說：“還不是因為你長久不回家，惹得兩位老人掛念，我給你打電話你又關(guān)機，沒辦法，為了不讓大爺大娘傷心，我只好出此下策了。”盧大爺和盧大娘這才明白他的苦心，握住趙小云的手說：“真難為你了，孩子?！备R小寧又撲上來，三個人哭成了一團。
　　趙小云勸了這個勸那個，三個人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
　　盧小寧簡單地把這幾年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原來她進的那家歌廳是一個犯罪團伙的窩點，跟他們簽約的演員統(tǒng)統(tǒng)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并且不準(zhǔn)跟家里聯(lián)系。最近警方掃黑，把那個窩點給端了，她才有機會逃出魔窟。盧小寧一邊說一邊哭，老兩口也跟著哭，趙小云心里也是酸酸的。
　　盧小寧忽然問趙小云：“小云哥，真謝謝你?？墒悄慊b成我的樣子，怎么會那么像？就算外表像，你要說話怎么辦？”
　　趙小云笑著說：“這對我來講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我原來在老家是縣劇團里演男旦的，再說我又看過你的照片，自然容易化裝了。再加上大爺大娘人老了，眼神不像年輕時那么好，所以我才能蒙混過關(guān)?，F(xiàn)在你回來了，我的任務(wù)也完成了?！?br/>　　趙小云回到房間換下自己的衣服，出來跟盧大爺和盧大娘告了別便要走。盧大娘一把拉住他說：“不行，我不讓你走?！?br/>　　盧大爺也拉著他的手說：“孩子，你真是個好人！為了讓我天天開心，犧牲自己的時間。小寧終于回來了，你怎么能走呢？”
　　盧小寧也看著他，臉突然紅了，輕輕地說：“小云哥，你就留下跟我們一起過節(jié)好嗎？”
　　盧大娘看看女兒，又看看趙小云，突然一拍大腿說：“孩子，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給你介紹個姑娘，保準(zhǔn)你滿意。”說著把臉轉(zhuǎn)向盧小寧：“小寧，媽做主了，你就嫁給他，讓他做我的姑爺！”
　　盧小寧臉一下紅了，鉆進母親懷里說：“媽，我剛回來你就要把我嫁出去?！?br/>　　盧大爺也高興地拍著手說：“好好好，就讓小云當(dāng)我的第二個女兒吧！”
　　趙小云臉也紅了，看著一臉?gòu)尚叩谋R小寧，好久才憋出一個字來：“行。”
　　盧大娘笑起來：“今年的端午節(jié)過得太不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