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英這個名字,除專門研究中共黨史的人外,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袁崇煥的后代,曾是北京大學的高才’生,加入過蔡元培發(fā)起組織的“進德會”,是辜鴻銘的得意門生。他曾作為陳獨秀的弟子,跟隨陳編輯《新青年》,幫助陳組建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廣州共產主義小組,被認為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50多名黨員之一。同時,他還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8個發(fā)起人之一。但他很快與黨脫離了關系,隨后就去做他的學問和教授了。袁振英一生曾兩次入獄:1928年初,因被當成“共產黨重要分子嫌疑”而被國民黨廣東當局監(jiān)禁,后來是蔡元培救了他;第二次入獄是在“文革”期間,他被以所謂的“現(xiàn)行反革命罪”遭到逮捕,還差點被判死刑,是周恩來救了他??v觀他的一生,27歲以前可謂轟轟烈烈,退出共產黨后的58年里又可謂平平淡淡。袁振英生前評價自己是“共產主義馬前卒”。
北京大學的高才生
1894年7月12日,袁振英出生于廣東東莞縣溫塘村(今東莞市東城區(qū)溫塘村),字震瀛,號黃龍道人。袁家是東莞當?shù)氐拿T望族。袁家先人中以明朝末年的軍事家袁崇煥最為著名。東莞袁氏后人為袁崇煥建有祠廟“袁督師祠”。
袁振英出生于書香世家。他的父親袁居敦是一個秀才,以教書為業(yè)。袁振英5歲就隨父讀書,混在大館里免費旁聽,學習寫八股文。但幼年時代的袁振英卻有著極強的反叛精神。
1905年,科舉制度被廢除,為科舉制而設立的私塾慢慢也關閉了。為了生存,袁振英的父親決定到鄰近的香港去謀生。這樣,11歲的袁振英也跟著父親一塊兒到了香港。在香港,袁振英先后在英皇書院、皇仁書院讀書,接受西式教育。1908年1月至1911年間,袁振英在英皇書院讀書,刻苦補習學校開設的科目,很快成績就出類拔萃了。1911年畢業(yè)會考時,他以全香港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當時的名?;嗜蕰焊咧胁?。對此,袁振英曾回憶道:“在香江讀英文的時候,英帝國主義英皇書院的校長和教員說我程度好,三個半年便升了三級。仍居第一名;三個半年升了五級,全香江會考,我又占了第一名,升到皇仁書院高中,三年免費!”
1915年6月,袁振英考取北京大學本科英文學門。北大檔案館中存有袁振英當年的成績檔案,并注明袁振英第二外語選修的是德語。經過3年的學習,袁振英于1918年7月畢業(yè)。據(jù)1918年7月9日的《北京大學日刊》記載:當年本科哲學門、國文門、英文學門應有畢業(yè)學生52人,除2人因成績過差而留級,1人試卷未齊,2人主要科目不及格需補考外,共畢業(yè)學生47人。畢業(yè)生按3年平均成績在80分以上、70分以上、60分以上分別定為甲、乙、丙三等,其中甲等畢業(yè)生13人,乙等畢業(yè)生28人,丙等畢業(yè)生6人。袁振英所在的英文學門畢業(yè)生總計12人,甲等2人、乙等8人、丙等2人,袁振英名列乙等的第二名。
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被任命為北大校長。當時,袁振英是北大二年級的學生。為培養(yǎng)學生研究的習慣和能方,北大相繼設立了文科、理科、法科研究所,聘請學校教員,并在學生中聘請研究員。教員以演講、討論、指示參考書等方式,指導研究員進行選題研究。1917年12月6日《北京大學日刊》登載的英文學門研究所教員及研究員名單,共有研究員8人,其中就有袁振英。此外,袁振英的研究興趣廣泛,國文門研究所曾連續(xù)三次召開小說科研究會,由北京大學教師周作人、劉半農演講有關小說問題,袁振英雖不是國文門研究員,但三次均到會聽講,還把小說《老殘游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作為自己研究的題目。
蔡元培任北京大學校長一年后,為了整飭校風,于1918年1月中旬發(fā)起組織了“進德會”,與社會濁流作斗爭,并面向全校師生招收會員。1月19日,袁振英加入“進德會”?!斑M德會”的會員分為甲、乙、丙三種:甲種會員要求不嫖、不賭、不娶妾;乙種會員要求于前三戒外,又加不做官吏、不做議員;丙種會員要求于前五戒外。又加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三戒。1月20日,《北京大學日刊》公布第一批會員名單,甲種會員有李大釗等19人,乙種會員有蔡元培等9人,丙種會員有李石曾等2人。1月31日,《北京大學日刊》公布第七批會員29人,其中袁振英為最高規(guī)格的丙種會員。5月28日,“進德會”召開成立大會。此前,曾以通信的方式在職員、教師、學生中分別選舉出“進德會”評議員、糾察員,選舉傅斯年等16人為學生評議員,選舉袁振英等31人為糾察員。袁振英得了43票,排名第13位。此外,還有24票選舉袁振英為評議員,而當選評議員的16位學生中最后兩人各得23票。后來,考慮到袁振英糾察方面得票較多,故當選為糾察員。由此可見袁振英在學生中的威信。
在學校管理上,作為學生的袁振英也大膽地提出了不少建議。后來,袁振英曾回憶說:“我曾寫信給蔡元培先生。我反對考試制度、分數(shù)制度、文憑制度、學位制度等,只贊成做論文。當時北大三年預科,三年本科(法科、醫(yī)科為四年)。我向他說:我二年可以學完三年的課程。這不是假話!因為我還有許多時間來學習其他各科,如德、法、日、拉丁文等,哲學、政治經濟學等。所以后來我能夠在各大學擔任各種科目?!彪m然蔡元培沒有采納袁振英的意見,但對袁振英倍加器重。
袁振英從北京大學畢業(yè)時,校長蔡元培曾建議他去法國勤工儉學,并代他向教育部申請了官費生的名額。因體質不佳,袁振英放棄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打算,回到老家廣東,在廣東高等師范學校教書,此后一直與蔡元培有書信往來。1928年,已經脫離共產黨的袁振英被廣東軍閥陳濟棠以“共產黨重要嫌疑”的罪名拘押,險些喪命,后來多虧蔡元培出面保釋才幸免于難。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病逝,袁振英得知后極為悲傷。后來,有人曾詢問袁振英的女兒袁昌淑父親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是誰時,她毫不遲疑地說是蔡元培。
在《新青年》上發(fā)表譯文和著作
1917年1月,陳獨秀接受蔡元培的聘請,任北大文科學長一職,《新青年》也由上海遷至北大。它的撰稿人也由原來以陳獨秀的皖籍同道為主,逐步發(fā)展成以李大釗、胡適、錢玄同、劉半農、魯迅、沈尹默、周作人等北大專兼職教員為主的群體。當時正在北大讀書的袁振英也積極為《新青年》撰稿,曾有兩篇文章發(fā)表在《新青年》上:一篇是譯文,題目為《結婚與戀愛》,發(fā)表在1917年7月1日發(fā)行的《新青年》第三卷第五號上;另外一篇題目為《易卜生傳》,是袁振英在北大的畢業(yè)論文,發(fā)表在1918年6月15日發(fā)行的《新青年》第四卷第六號易卜生專號上。胡適還親自為該文撰寫了按語。
袁振英為何在《新青年》上發(fā)表《結婚與戀愛》這篇譯文呢?這與袁振英在北大積極發(fā)起成立社團有關。袁振英早在香港皇仁書院讀書時,就曾與同學組織“大同社”,極力宣傳無政府主義,主張無家庭、無國家,提倡世界大同。在北大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袁振英與同學黃凌霜等于1917年春發(fā)起組織了一個叫“實社”的社團組織。其宗旨依然是研究、宣傳無政府主義。社員無國界、男女之別,無職員、社長等級,但從事政治生活人員不得加入。為此,他們還編輯出版了《實社自由錄》,但僅僅出版了兩輯?!秾嵣缱杂射洝返谝惠嬛邪l(fā)表了袁振英3篇文章,其中就有《結姻與戀愛》,譯自美國高曼女士的原著,其觀點就是贊成和宣傳無婚姻的戀愛,反對無戀愛的婚姻。實際上,《實社自由錄》第一輯中發(fā)表的《結姻與戀愛》一文,與發(fā)表在《新青年》上題目為《結婚與戀愛》的是同一篇文章,只是略有改動而已。
曾與陳獨秀發(fā)生沖突
袁振英與陳獨秀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1917年的北大。一開始,陳獨秀給袁振英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一向認真的袁振英對陳獨秀的學術水準產生了很大的懷疑。袁振英后來曾經就此寫道:陳獨秀“根本不懂得教育為何物,絕對沒有教育經驗。聽說陳獨秀曾到過日本,但他讀過什么書,得過什么文憑和學位,都沒有人知道。他也沒有什么專長,只會作些政論罷了”。要知道當時的陳獨秀大名鼎鼎,連進士出身、留學德國的蔡元培聘請他去北大擔任文科學長都是“三顧茅廬”,作為北大二年級學生的袁振英竟敢懷疑陳獨秀的學歷、學識,膽子的確是太大了。
事實上,陳獨秀當年進入北大擔任文科學長一職,其學歷的的確確是校長蔡元培一手偽造的。陳獨秀被蔡元培聘請到北大前,曾七次東渡日本留學。在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早稻田大學等學校學習過,但都沒有取得任何學歷、學位。而作為中國最高學府的北京大學對所聘教師的學歷、學位有著極高的要求。為了應付教育部,蔡元培在上報陳獨秀的學歷和經歷時,只得采用偽造這一招,并親自策劃、親自動手偽造,說陳獨秀畢業(yè)于日本的東京大學,后曾任蕪湖安徽公學教務長、安徽高等學校校長等職位。教育部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很快就批復同意了由陳獨秀出任北大文科學長的請求。其實,蔡元培不僅偽造了陳獨秀的學歷,還偽造了陳獨秀的履歷:陳獨秀只是蕪湖安徽公學、安徽高等學校的倡辦人之一,并沒有當過校長,只是在安徽高等學校當過短期的教務長而已。
除了懷疑陳獨秀的學歷、履歷外,袁振英對陳獨秀聘任教師的一些做法也曾和他發(fā)生過沖突。當時,作為北大文科學長的陳獨秀曾聘用一位剛從日本高等師范學校畢業(yè)的年輕人任英文老師,而且教的還是英文學系的畢業(yè)班。這讓身為班長的袁振英感到既吃驚又氣憤。袁振英曾記述道:“我們中國國立北京大學是與日本帝國大學同級;我們中國的國立高等師范也是與日本的高等師范同級。中國高等師范畢業(yè)生進入北京大學還要從第一年級起讀;日本高等師范畢業(yè)生如果要入北京大學也要從第一年級讀起,因為中日兩國常常也會交換教員和學生的。所以陳獨秀任用一個日本高師的畢業(yè)生來教我們北京大學英文學系畢業(yè)班的英文,這簡直是國家的一種恥辱?!碑敃r,袁振英拉上副班長李季,直接去找陳獨秀申訴,并聲稱:“假如不趕走那一個教員,我們只有不上課?!睙o奈之下,陳獨秀只得順從了袁振英等人的要求。不打不成交,從此,袁振英與陳獨秀的交往開始多了起來。
中共最早的50多名黨員之一
從北大畢業(yè)后,袁振英先到廣東國立高等師范學校任哲學教員。1919年1月,離開廣東國立高等師范學校,到菲律賓組織、創(chuàng)辦全菲律賓華僑工黨,并負責編輯工黨機關報《平民日報》。1920年2月回國后,擔任《香港晨報》兼《新民國報》記者,7月辭職后前往上海。在上海,袁振英遇見了他北大時的老師陳獨秀。
陳獨秀推薦袁振英到俄文生活報報社工作,擔任報社英語翻譯。這份工作讓沒有固定收入的袁振英有了一份不菲的收入?!抖砦纳顖蟆酚?919年9月21日創(chuàng)刊,1920年2月被蘇俄以5000美元買斷。此后,《俄文生活報》就成為一份有著充裕資金的布爾什維克報紙。該報社還是蘇俄與共產國際在上海開展工作的秘密大本營。
1920年8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在上海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正式成立。這也是中國第一個共產黨組織。廣東省文史研究館里保存有袁振英的個人檔案資料,資料中袁振英親筆填寫的是:“‘民九’參加上海和廣州共產黨小組?!薄懊窬拧敝傅氖敲駠拍?,即1920年。可見,袁振英就是在這時加入共產黨的,應該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最早的黨員之一。曾經信仰無政府主義的袁振英為何突然加入共產黨?他自己的解釋是:“我之所以參加了共產黨小組,就是在當時很少人提倡共產主義,假如我不負一份責任,對于主義的進展,更多一些妨礙?!?br/> 從1920年7月到12月,5個多月的時間里,袁振英異常忙碌。他不僅要擔當《新青年》的《俄羅斯研究》欄目的主要編譯者,還要為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機關刊物《共產黨月刊》撰寫稿件,此外還要為《俄文生活報》提供英文譯稿,參與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創(chuàng)建,擔任外國語學社的英語教師。這期間。他還曾赴武漢爭取惲代英加入共產黨組織。
12月,應廣東省省長陳炯明聘請,陳獨秀到廣州擔任廣東省教育行政委員會委員長一職。俄共遠東局代表維經斯基決定隨陳獨秀一同到廣州,與廣東的革命組織建立聯(lián)系。由于他們二人都不懂粵語,急需一個懂粵語的人在身邊充當翻譯。袁振英是廣東人,所以就成了最佳人選。隨后,袁振英陪陳獨秀、維經斯基來到廣州,充當他們的粵語翻譯。在廣州時,袁振英幫助陳獨秀創(chuàng)建廣州共產主義小組,兩人的關系更加密切了。所以當時許多人說,袁振英就是“陳獨秀的手足”。
周恩來幫他安度晚年
1921年1月,袁振英接受孫中山之邀出任廣東省第一中學(即今天的廣州廣雅中學)校長一職。這時的袁振英只有27歲。
在廣東省第一中學歷任校長中,袁振英任職時間最短,僅僅幾個月。雖然任職時間很短,但袁振英的名氣卻不小。他率先在學校招收女子捕班生,實行男女同校,在校史上留下了絢麗的一頁。廣雅中學校史上對此評價道:“是為該校有女生之始,亦開廣東省中學男女同校之先聲。”
同年7月,中共一大在上海召開。此時的袁振英考取了庚子賠款官費留學,因忙于準備到法國里昂留學,也就沒有參加中共一大。8月,袁振英離開廣東省立第’一中學去法國,從此與共產黨不再有組織上的任何聯(lián)系,也對政治失去了以往的強烈興趣。對于脫黨原因,后來袁振英的解釋是:因為“喜歡以一個學者的態(tài)度來研究,適應不了共產黨嚴格的紀律”。
10月,袁振英偕妻子黃式坤抵達法國,就讀于里昂中法大學博士院,妻子黃式坤也在該校學醫(yī)。1924年8月,袁振英從法國留學回國,在廣東大學擔任教授。同年,周恩來也從法國回國,到設在廣州的黃埔軍校任政治部主任。周恩來與袁振英第一次見面是在1924年12月25日至29日的“廣東反對基督教大同盟”組織的集會上,之前他們二人根本就不認識。北伐戰(zhàn)爭開始以后,袁振英曾到武漢擔任武漢中央軍校教官。與共產黨員惲代英等人共事。在武漢時,他還與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陳獨秀見過幾次面。1926年至1927年間,袁振英的妻子黃式坤與周恩來的妻子鄧穎超接觸較多。當時鄧穎超剛流產不久,身為婦女部醫(yī)務所主事兼婦女訓練班校醫(yī)的黃式坤對她進行了細心的照顧,二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袁振英與妻子黃式坤共生育了5個子女。新中困成立前后,袁振英曾一度失業(yè)在家長達兩年。1951年1月16日,窘迫困頓中的袁振英給當時的政務院總理周恩來寫了一封求助信。周恩來接到信后,將它轉給當時主政廣東的葉劍英,請葉劍英解決袁振英信中提出的一些問題。1951年12月,袁振英正式到廣東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工作,級別是行政13級,也就是處長級。1953年,廣東文史館成立,袁振英被調到文史館做館員。1966年“文革”爆發(fā)后,袁振英因為歷史上曾退出過共產黨,以“現(xiàn)行反革命罪”被關進了牢房,還差點被判處死刑。危難中的袁振英又多次給周恩來寫信,以尋求庇護。后來又是周恩來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才免于滅頂之災。
晚年的袁振英是廣東文史館公認的“瘋老頭”。他平時很少與人交談,每天匆忙地進進出出,腋下還常常挾著一大疊報紙。沒事時,他喜歡一個人到廣州烈士陵園、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靜坐。1979年1月,袁振英因病在廣州去世。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家人發(fā)現(xiàn)了一本小冊子,上面記錄的全部是人們懷念周恩來的天安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