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蘭臺萬卷——讀〈漢書·藝文志〉》出現在書店里，翻一翻，有一句話很受用，“簡帛研究讓我多了一只眼”。確實，新出簡帛材料為讀《漢書·藝文志》增加了一只慧眼?！稘h書·藝文志》著錄古書萬卷，中國古代的文化，甚至光輝燦爛的戰(zhàn)國百家爭鳴都要由它來反映無遺。遺憾的是，《漢書·藝文志》不著錄法律類書籍。由李零重視新出簡帛材料的態(tài)度聯想，我們在這里想要談另一個問題，即新出簡帛材料主要是簡牘材料與律令法系復原的關系問題。這是我本人從事了十幾年的研究課題。
　　荊州博物館《荊州重大考古發(fā)現》（二○○九年文物出版社版）公布了松柏漢簡“令丙第九”的照片：
　　·令丙第九
　　丞相言：請令西成、成固、南鄭獻枇杷各十，至，不足，令相備不足，盡所得。先告過所縣用人數，以郵、亭次傳。人少者，財助。獻起所為檄，及界，郵吏皆各署起、過日時，日夜走，詣行在所司馬門，司馬門更?。?？）大官，大官上檄御史。御史課縣留穉（遲）者。御史奏，請許。制曰：可。孝文皇帝十年六月甲申下。
　　《史記·叔孫通列傳》：“孝惠帝曾春出游離宮，叔孫生曰：‘古者有春嘗果，方今櫻桃熟，可獻，愿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夏嗽S之。諸果獻由此興。”漢代獻物，一般情況下，可能也由地方承擔運費，但鮮活物品及偏僻地方由驛站傳送，起獻地方要出錢補助運費。由于鮮活物品容易路途損耗，故要求傳送時需預備損耗量一起送上。事前要發(fā)文書通知沿途各地郵驛，告知轉運所需人力數量。為了明確運送途中的責任，起獻地方要制定文書，由沿途郵、亭簽署，以備檢驗。令丙九還明確了最終交接人手，以免延誤損耗。
　　松柏第五十七號牘所記《令丙第九》，是文帝前元十年所下之令，編入《令丙》的時間應在墓葬年代下限前，不會晚于漢武帝元光二年（公元前一三三年），準確年代則不能確定。但是，《漢書》和《晉書》所記《令丙》的內容分別是“詐自復免”和“棰令”，與法律和刑罰直接相關?！读畋诰拧返膬热菔怯嘘P成固等三縣進獻枇杷之事，與法律和刑罰毫不相干。這之間似乎存在矛盾。
　　我們則推測可能的解釋應是漢代令的編集在分為甲、乙、丙等分類的同時，亦有按調整事務的不同有津關令、功令等名目；可能也不排除按官署職掌的不同而分類，如“令丙九”可能編入“少府令丙”之類，因大官為少府屬官，而少府又為九卿之一。這樣從行政官員操作層面來理解，似乎更為合理。而且編號在發(fā)布時就業(yè)已存在，猶如今日政府公文往往編號發(fā)布。以甲、乙、丙、丁來編號區(qū)別，還有可能與中國古代帝王紀年相關。自漢武帝使用太初元年紀年以前，以帝王在位年數記時，年代久遠，容易混淆，如青銅器銘文便不易辨識此周王與彼周王之不同，再如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后所附兩條魏律紀年莫不如是，自漢武帝使用太初元年紀年以后，這種局面才有可能完全改觀，以帝王年號加上以天干地支紀年、月、日，律令公文序位才得以清晰區(qū)分。
　　岳麓書院秦簡中秦令名有二十余種。其中所顯示的既有按官署標號，也有按天干標號以及兩者相結合的編號原則為以上的推論提供了有力的論據?！妒酚洝?、《漢書》所載令甲、令乙，其下再按數字分條的編集傳統(tǒng)始于秦且相當發(fā)達。其中“內史二千石官共令”其簡端有墨釘，令名后面有干支編序，由第“甲”直至第“庚”。我們推測，“甲”直至“庚”令等后面可能再用數字編號。而且這種編號原則在秦漢行政過程及檔案管理中普遍適用。如里耶秦簡所出封泥匣和笥牌上“第甲”等編號。近年長安未央宮出土的大量骨簽檔案上也有“甲、乙、丙、丁”等編號。
　　從現在的考古發(fā)現來看，出土秦漢法律簡牘的墓葬主人大都為地方政府中的小吏，大都應是秦漢學吏制度培養(yǎng)出來的下層官吏。其中日書伴隨律令出土可能是這一時期秦漢官吏墓葬的一條通例。其他簡牘如官文書、官箴、醫(yī)術、算術書等大都為實用讀物。
　　一九七五年出土的睡虎地十一號秦墓出土田律、廄苑律、倉律、金布律、關市、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軍爵律、置吏律、效、行書、內史雜、尉雜、屬邦、除吏律、藏律、游士律、除弟子律、公車司馬獵律、牛羊課、傅律、敦表律、捕盜律和戍律等三十個律名的《秦律十八種》和《秦律雜抄》。
　　二○○九年三月公布的岳麓秦簡包括十四種律名，其中前十種多見于云夢睡虎地秦簡，后四種獄校律、奔警律、興律、具律則未見；岳麓秦簡還有二十三種秦令：內史郡二千石官共令、內史官共令、內史倉曹令、內史戶曹令、內史旁金布令、四謁者令、四司空共令、四司空卒令；縣官田令、食官共令、給共令、贖令；安□居室居室共令、□□□□又它祠令、辭式令、尉郡卒令、郡卒令、廷卒令、卒令；遷吏令、捕盜賊令、挾兵令、稗官令。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江陵張家山二百四十七號漢墓出土二年律令：賊律、盜律、具律、告律、捕律、亡律、收律、雜律、錢律、置吏律、均輸律、傳食律、田律、市律、行書律、復律、賜律、戶律、效律、傅律、置后律、爵律、興律、徭律、金布律、秩律、史律、津關令等二十八種律，一種令。此后出土的張家山三百三十六號漢墓法律竹簡包括功令一種，漢律十五種，與M二百四十七出土竹簡的律大致相同，不同的已知有遷律、朝律、囚律。
　　二○○三至二○○四年，在湖北荊州印臺的一座漢墓中，出土了大約八百多枚漢律簡；在印臺的另一座漢墓中出土大約二百枚漢律簡，應為文景之際的漢律。二○○六年十一月，云夢縣睡虎地七十七號漢墓出土大量簡牘，其中法律簡兩組共計八百五十枚簡，其中V組三百零六枚，有盜、告、具、捕、亡等十六種律文，W組五百四十四枚，有金布、戶、田、工作課、祠、葬律等二十四種律文，律名前均有墨塊作為標記。這四十種律名多見于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和云夢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文獻，但也有少數律名為首次出現，如葬律等。這些重大的考古發(fā)現所獲得的寶貴資料，已可勾勒出漢武帝以前漢律發(fā)展的輪廓。
　　日本學者中田薰在晚年撰寫《中國律令法系的發(fā)達》及《補考》，正式提出了律令法系的界說：在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發(fā)展了獨立的法律體系，一般把公法為主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