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國算是著了毛了。他掄起棍子把兒子文革扁了一頓,還把文革趕出了家門。為此事,妻子和楊建國大吵了一架。平日里恭恭敬敬叫爹的兒媳也噘著嘴巴直朝楊建國斜著翻白眼??傊?,家里鬧得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楊家灣村里人都說楊建國急瘋了。不過楊建國真急得夠嗆,沒瘋也離瘋差不了多少。平心而論,這事擱誰頭上也消停不得。你說他82歲的爹讓兒子文革給氣得離家出走了,他和家人找遍了全村和親戚家,也沒見個人影,能不急嗎?
傍晚回到家里,楊建國急得直跺腳。一會兒一個人念叨著罵兒子:“你這個敗家子,賣什么文物?你氣走我老子,我打走你小子。找不回我老子來,你小子也別回來見你老子!”,一會兒又念叨著埋怨起爹來:“老人家你耳也聾了,眼也花了,多半個村外的人了,就長了兩根好腿梃骨,跑個啥呀?不就是跟你孫子賭個氣嗎?從小到大你不讓我罵他,更不讓我打他,你這寶貝孫子在家里成了個小皇帝了。說要東你就給東,說要西你就給西,都是你慣的?,F(xiàn)在麥芒對針尖了,不就是那三個毛主席的塑像吧,文革想賣幾個錢,你不同意也就是了,我也喝住了他,你這也犯不上背著那三個塑像離家出走呀!”
又一想,老爹歷來把毛主席當“神”看,那三個不同時期的主席塑像,從他記事起就一直陪伴著爹到現(xiàn)在,三個塑像早成了爹的心肝寶貝了,從來不讓別人去碰那三個塑像,生怕給碰壞了打碎了。文革這小子根本不懂爹與主席之間深厚的感情,現(xiàn)在要賣爹的“心頭肉”,爹能不急嗎?唉!爹身上不知帶錢沒有?中午也不知吃飯沒有?這天又黑下來了,也不知該在哪里住了?
楊建國越想越急,返回來又氣狠狠地罵兒子:“你這個小王八蛋,你和他要啥不行,偏要那三個主席塑像。你不知道那東西和你一樣是他的命根子嗎?整日里放在他的床頭上,像神靈一樣供著,誰能碰得?你偏要老虎頭上捉虱子!這老爺子真要是沒了,你小子真闖大禍了!你爺爺當過八路打過鬼子,解放戰(zhàn)爭參加過三大戰(zhàn)役,是有名的老八路老功臣。全國解放后,因為自己沒文化主動要求回了家。每年國慶節(jié)和過年的時候,政府領(lǐng)導都要來看望他,這你都知道。讓我怎向國家和政府交代呢?”
楊建國越想越著急,雖然整整跑了一天,累得腰酸腿麻,可深夜一點多了,躺在床上仍沒有睡意。他忽然想起一個地方,趕忙穿衣下床,又拉起妻子,打著手電筒,翻上村前的嶺上去。妻子在后面懵懵懂懂地跟著他,一腳深一腳淺,一直來到一座墳?zāi)骨?。楊建國打著手電,左一圈右一圈轉(zhuǎn)了兩圈,發(fā)現(xiàn)墳?zāi)怪車瞬萃庠贈]有任何異常,撲通一聲跪在墳前,淚水刷刷地便下來了:“娘呀!爹不見了,找了一天了也沒找見,你若有知看見他快讓他回家吧,我快急瘋了?!?br/> 第二天,楊建國和妻子帶著干糧又出門去找爹。傍晚回來時,依舊沒有得到任何音訊。這天夜里,楊建國再也躺不住了。他坐在椅子上,喝著酒,不斷頭地抽著煙,淚水不住地流下來?,F(xiàn)在他的頭腦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爹呀,你這一走,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呀!找不見你了,我也不活了。”
妻子看著楊建國的樣子,心疼得躲在一旁掉眼淚。她終于忍不住上前勸著說:“他
爹,明天咱們報案吧,讓公家?guī)驮壅艺?,總會找出個結(jié)果的?!睏罱▏鴽]吭氣。兒媳婦也怯怯地上前說:“爹,明天我打印些尋人啟事,到處貼貼,再上電視臺播一播?!边@主意實質(zhì)上是文革給她出的。楊建國也沒搭理兒媳婦。
楊建國快要崩潰了,他愣了半天,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抹一把淚水和鼻涕無奈地點點頭。楊建國心想,我楊建國是1949年全國解放戰(zhàn)爭中留下的孤兒,是爹抱養(yǎng)了我,收為義子。爹和娘為了我,沒有再生親子女,一心培養(yǎng)我成人成家,待我比親兒子還親呀!沒有看好老爺子,我這真真是不義呀!想到這里,楊建國老淚縱橫,禁不住哭出聲來,弄得妻子也跟著哭了一頓。兒媳婦嚇得發(fā)了毛,這才知道文革闖了大禍。
妻子為陪楊建國,睡在了床頭邊。楊建國一個人依舊坐在桌前呆呆地抽著煙喝著酒。大概是酒喝多了,趴在桌上睡到了天亮。妻子清晨起來,看見丈夫的樣子,心疼得又掉下眼淚來。她趕忙上廚房去給楊建國煮了兩個荷包蛋。
這是一個非常晴朗的日子,紅彤彤的太陽把村莊涂抹得分外美麗。一輛黑色本田轎車迎著朝陽駛進了楊家灣。
吃過早飯后的楊建國一家又準備啟程了。楊建國安排妻子和兒媳婦先去公安局報案,然后再打印尋人啟事,到處去貼貼。他一個人計劃再往遠處走走,到省府太原找找。還安頓妻子這兩天不要等他,省府大了,他要住下來找。妻子的心頓時又緊揪了起來——老爺子見不著面了,兒子被趕出去了,現(xiàn)在丈夫一時也回不來了,這個家快塌天了。她忙叮囑老楊:“每頓要吃飽飯,夜里找個舒適的地方住,不要怕花錢。住兩天,找不見人就回來,免得讓家里操心啊?!?br/> 收拾完畢,楊建國一家又要上路了。楊建國正鎖大門,忽然一輛黑色本田轎車橫在了大門口。車上走下一個三十多歲氣氣派派的年輕人來,他朝楊建國的妻子問:“這是楊建國家吧?”
楊建國一扭頭,傻眼了。心想一定是政府聽說老爺子出走了,上門興師問罪來了。這回說不定要像過去那樣開批斗會了,不過該批批吧,把爹丟了也著實該批。
等楊建國的妻子怯怯地“哎”了一聲,年輕人回頭打開車門,從里面挽出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正是楊建國的爹。楊建國一見,眨巴眨巴眼睛,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扔下手上的背包,叫聲“爹呀”便撲了上去,然后一個60歲的漢子抱著一個80多歲的老人號啕大哭。一旁的妻子和兒媳眼里也充滿了淚花。
老爺子也掉淚了,不過臉上露著幸福的笑容。他責怪楊建國說:“號個啥?我又不曾死?!?br/> 還是那年輕人把父子倆勸開了,他手里拿著兩本證書對楊建國說:“我是潞城毛主席塑像紀念館的,老人家在路上直直跑了兩天,把那三個主席雕塑放紀念館了。這是存放證書,這是公證書,哪天你們想拿回來,隨時都可以?!?br/> 老爺子突然問:“文革那羔子呢?”
文革媳婦說:“讓我爹打了一頓攆出家門了?!?br/> “什么?”老爺子看了看孫媳婦,朝著楊建國忽然動火了。他從旁邊的柴火堆上拽出一根小棍子,就朝楊建國的頭上招呼過來,嘴里罵道:“我不在家你長本事了,學會打兒子了?找不回我孫子來,你別回來見你老子!”
楊建國聽完這話,拿起背包轉(zhuǎn)身就走。心想這回總算不是找要命的爹了,該去找混蛋兒子了,一下子感覺輕松了許多。
一旁的兒媳婦急忙趕上前去說:“爹,甭找了,昨天黑夜他已偷偷跑回來了,現(xiàn)在屋子里躲著呢。”
一家人“撲嗤”全笑了。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