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神秘的湘西，歷來是少數(shù)民族的聚居地，也孕育著燦爛的多元文化。自從“2006中國民族民間歌舞盛典”在國內(nèi)外引起轟動效應，“藏在深閨人未識”的靖州苗族歌鼟便揭開了頭上的面紗，以原生態(tài)的藝術魅力從湘西大山走向了中國民族音樂殿堂。2006年，靖州苗族歌鼟被國務院公布為首批國家民族民間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2006年和2007年，兩次應邀參加中國民族民間歌舞盛典和華夏清音中國民間音樂展演；2010年5月，中央電視臺音樂頻道《民歌中國》欄目曾做了為期一周的專題展播。賀綠汀、白誠仁等音樂大師都譽它為“民族瑰寶”、“天籟之音”。
　　這種充滿原汁原味的民族藝術，向世界展示的已不僅僅是音樂，而是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積淀。今天我們來研究它，不僅因為它獨具的藝術魅力，更由于其中蘊涵著深厚的社會學價值。
　　
　　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
　　
　　靖州“鍬里”，地處湘西南邊陲，與貴州相接。這里一直是苗族同胞的聚居地，距今有五千多年歷史。據(jù)說，他們是傳說中的盤瓠的后代，而后的“九黎”，而后的“三苗”及“荊楚”、“武陵蠻”、“五溪蠻”、“飛山蠻”等，一代又一代，由于封建統(tǒng)治者的壓迫和歧視，被迫遷徙深山老林，從而形成了今天的三鍬苗族，也形成了“鍬里”苗族自成一系的歷史文化。于是，當我們聽到歌鼟中的“盤古歌”、“開天辟地歌”、“祭祀禮儀歌”等，除了驚嘆這個中國最古老民族之一的歷史，更被它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所震撼。
　　“鍬里”苗民勤勞淳樸、爽朗豪放，是個“以飯養(yǎng)身。以歌養(yǎng)心”的民族。千百年來，優(yōu)美清新的自然環(huán)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單純生活，使苗族先民對鳥鳴、蟬唱、流水、林濤等大自然“和聲”，對生產(chǎn)勞動、狩獵中發(fā)出的音律，由興趣而聯(lián)想而模擬，最終創(chuàng)造出高低重疊的悅耳歌聲，創(chuàng)造出優(yōu)美的旋律與和諧的和聲，創(chuàng)造出獨具韻味的苗族歌鼙。因此，歌鼟不僅是“鍬里”苗民族群生息紀事、人際情感交流、本族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更是他們?nèi)粘Ｖ胁豢扇鄙俚闹匾罘绞健?br/>　　我們終于知道，當黃河流域的華夏祖先們熠熠生輝時，被他們視為“蠻夷”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同樣擁有著璀璨的文化；我們終于知道，中華民族的文明史正走出黃河流域，邁向了一個更為廣袤的空間。而靖州苗族歌鼟則正是“原生態(tài)多聲部民歌的活化石”。
　　
　　從民俗學的角度來看
　　
　　苗族歌鼟是靖州“鍬里”苗族社會生活的濃縮。在沒有文字的年代里，學歌是與當?shù)刈迦罕舜苏J同的根本手段，對歌是與外寨交往及婚戀的主要途徑，教歌是自覺記憶并延續(xù)族群歷史的主要方法。因此，以歌鼟為必要環(huán)節(jié)的各種民俗活動深深滲透到“鍬里”苗族的社會生活當中，喜慶節(jié)日以歌相賀，男女相戀以歌為媒，生產(chǎn)勞動以歌互助，歷史文化以歌相傳。年輕者在歌唱中相識相知，年長者在歌唱中敘舊擺古，矛盾糾紛在歌唱中化解，禮儀款約在歌唱中形成。這些茶歌調(diào)、酒歌調(diào)、飯歌調(diào)、山歌調(diào)、擔水歌調(diào)和三音歌調(diào)，正是他們民族習俗的真實寫照。
　　如茶歌、酒歌。就是喝茶、飲酒時所唱的歌曲。苗民生性豪爽，熱情好客，在各類喜事活動的宴席上均以歌助興。他們用歌相互祝賀、相互夸贊，表明結交之誠，抒發(fā)友愛之情。這時的群體對唱，尤其帶cf30d7c1b3e36a1c25005ffdd91fe25e有賽歌性質(zhì)。曲調(diào)嘹亮奔放，激越昂揚，富有氣勢。表露出苗家人粗獷、豪爽的性格。
　　山歌，也稱“情歌”，就是苗族男女青年“坐茶棚”、“玩山”談情說愛，交流感情時對唱的歌。在三鍬苗族，每個村寨附近都有一個專供青年男女自由社交的場所，叫做茶棚。每逢農(nóng)歷“戊日”，苗家姑娘便穿新戴銀，三三兩兩地在寨邊等著外寨小伙子來茶棚對歌。男女各坐一方。形式有唱有和，韻律有起有落，節(jié)拍有快有慢。茶棚對歌達到高潮時，全寨男女老少都到茶棚邊圍觀聆聽，歌聲、笑聲、掌聲連成一片，一派幸福喜悅的情景。經(jīng)過初次會歌后，男女青年還要多次相約到茶棚對唱，逐漸建立感情后，姑娘小伙會互贈信物，私訂終身。
　　而“擔水歌”則是苗族男女青年結婚的第二天，新娘到井邊擔水過程中所唱的歌曲。擔水時男方要選出三個后生，陪同新娘和伴娘前去，新娘在伴娘和后生的陪同下，挑著水桶，唱著“擔水歌”緩緩而行，每走五六步，便要停下來男女對唱一段。雖然水井不遠，但一唱一和至少要兩個多小時才能結束這一活動。
　　
　　從文學藝術的角度來看
　　
　　由于苗族歷史上沒有本民族文字，文化的傳承延續(xù)主要靠口頭相傳，因此，歌鼟實際上就是靖州“鍬里”苗族的“口頭”文學。
　　然而。靖州是一個苗族、侗族和漢族雜居的地方，方言除了苗語，還有侗語和漢語。于是，歌鞋用什么語言才能保持自己獨特的文化便很有講究。歌鼟的語言是以“鍬里”風沖寨吳姓苗族土語為標準，其他姓氏語言為輔的“酸話”。這是一種與當?shù)貪h語方言不同的漢語土語，語音有的和當?shù)貪h語方言相似。有的很不同。
　　這種語言的特質(zhì)，既為我們保存了一個民族的歷史，也為我們保存了一個民族的文化。更有趣的是，在長期的傳承中，歌鼟用苗語不好唱，用侗語不順口，只有用“酸話”唱才舒服順口，也容易學會，從而形成了一種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
　　在表現(xiàn)方式上，歌鼟歌詞主要采用比興手法，與《詩經(jīng)》異曲同工。同時多用拈連、夸張、擬人等修辭手法，并且聯(lián)想豐富，旁征博引。蘊涵哲理。如山歌歌詞“山歌不唱放在肚，有酒不篩悶在壺”，開頭就是采用民歌中常見的興的手法。而“辰時屬龍午屬馬，午時跑馬到良園。千里得聽香花草。萬里得聽花朝陽”則興中含比，與夸張相結合。含蓄地表現(xiàn)了青年男子對愛情的追求與向往。
　　在結構上，歌墼大多為七言四句，二、四句末字一般講究押韻，一對一答精彩紛呈。苗族歌鼟的歌詞內(nèi)容豐富，題材廣泛。涉及歷史故事、祭祀禮儀、生產(chǎn)勞動、婚姻戀愛、勸事說理、唱詠風物等方方面面，具有較高的民間文學價值。
　　
　　從音樂藝術的角度來看
　　
　　靖州苗族歌鼟是一種獨特的多聲部民歌，它沒有器樂伴奏，也沒有舞蹈助興，只有單純的人聲演唱，是由大自然的聲音演變而成的地地道道的原生態(tài)藝術?！包挕弊直容^少見，從字面上理解為擊鼓的聲音，實際上，在當?shù)卣Z言中?！包挕弊质恰吧吓_階、步步登高”的意思，說明苗族歌鼟高低起伏、音域?qū)拸V的特點。
　　從音樂的表現(xiàn)力來看，歌鼟的音律和音程個性特點極鮮明。和聲音程跳動不太大，多為純四度、純五度、大小三度和二度，其中犬二度的運用極有特色；音域較寬；演唱時，“3”、“4”音的逐漸下滑；音的起調(diào)自由，多由領歌者行腔定調(diào)，節(jié)奏、節(jié)拍變化多樣，混合拍子較多，連音和弱起的現(xiàn)象也很常見；曲體結構均為復樂段。
　　歌唱時采取由低至高、由輕至重、由少至多的遞進形式，多以單人低聲部起歌，中、高聲部后進入。和聲音程為大、小三度或純四度，旋律多為級進，歌聲悠揚婉轉(zhuǎn)，韻律優(yōu)美，屬于復樂段。這種民歌曲調(diào)朗朗上口，情緒較為開朗。樂句拉腔中幾個聲部相互交流。有極強的動感。其他聲部先后進入，多個聲部相互交替流動。
　　在演唱技巧方面，苗族歌鼟多采用無人指揮多聲部合唱形式，先由一人講歌。相當于作詞人。然后一人起歌定調(diào)，相當于作曲人和領唱人，再大家一起合唱。領歌人主要擔任高音聲部的演唱。和歌時由低音歌手在一個主音上依靠循環(huán)呼吸的方法唱一個持續(xù)低音，高音歌手則帶有即興色彩演唱中高音。中高音之間此起彼伏，與低音形成和諧映襯，音調(diào)相差3～5度不等，最多可以達到六個層次的音調(diào)。像《飯歌》、《酒歌》、《茶歌》等多聲部歌曲，雖然聲部大多固定，但每個聲部中，卻給演唱者留下了任意發(fā)揮的空間。男聲部高音可“喊”可“吼”，明顯帶有混唱的痕跡。尤其酒后興奮、演唱人員眾多時?！盎斐爆F(xiàn)象更為突出，有的“喊”得極高，有的則較低；有的先唱，有的則隨后跟和。不僅層次感極鮮明，而且形成一種波浪式的級進，確實堪稱高超的民間音樂演唱藝術。
　　中國有句古話叫“鄉(xiāng)音難改”。又說“十里不同風，五里不同音”、“鑼鼓不出鄉(xiāng)，各是各的腔”。然而按一般規(guī)律來看，區(qū)域面積越大，民歌的個性色彩越鮮明，差異也越彰顯；反之，則個性色彩越模糊，差異越細微。地區(qū)面積與色彩濃度大多是成反比例關系。但是，苗族歌鼟與相鄰的黎平縣侗族大歌相比，除了“領歌”形式略同，在音調(diào)、和聲、曲體結構、演唱風格、演唱方法等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不僅如此，即使與同屬靖州的平茶鎮(zhèn)沙壩、鐵爐的侗族同胞也不能會話對歌。這種與地域性相結合的民歌色彩，明顯凸顯了當?shù)孛缑駥ψ约旱牡赜蛐砸魳分姁鬯鸬呐潘浴Ｈ欢沁@種形式多變的唱腔、和諧悅耳的音韻、優(yōu)美生動的比喻，充分顯示了苗族文化的深厚底蘊，表現(xiàn)了苗族人民的無限智慧，極有挖掘、保護和開發(fā)利用價值。
　　(作者為懷化學院教育系講師)
　　編校：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