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袁軍等學者在重慶、天津、太原等地的問卷調查，時下政府機關與公務人員成為輿論監(jiān)督的主要對象?！皩τ谛侣勢浾摫O(jiān)督的必要性問題，61.7%的受訪者認為‘很有必要’，認為‘比較有必要’的占36.7%，兩項合計達98.4%?！雹僖?009年官場十大雷人雷語為代表的一批官員語錄，被指為官員媒介素養(yǎng)的缺失，成了與改革開放不和諧的音符。這些官員在記者提問或公開對話中能說出這種雷人的話語，肯定不是偶然的?？偟膩碚f，這些官員思想方法比較陳舊，挾權力之勢胡言亂語，恰好又被互聯(lián)網等披露傳播開來，成為暴露官員內在思想的一道獨特的風景。這些雷人雷語的思想根源如何，本文試做探析。
　　權力膨脹的爆裂聲
　　“這事我不好再說太細。”
　　“球信息公開，這里沒有什么信息可公開！”
　　“全部按法不如沒法！”
　　“我是不是拉屎也要告訴你啊？”
　　“我是管文化的，我可以讓新華網關了?！?br/>　　在某些職能部門，有的領導干部在等級分明的政治生態(tài)中形成的權力山頭上占山為王，習慣于發(fā)號施令。長期以來，他們已經適應和習慣了這種政治運作方式。實際權力具有呼風喚雨的強大威力，使掌握權力的人膨脹得忘乎所以，他們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以為什么都能“擺平”。如今，民眾的民主意識、權利意識覺醒了，媒體的跟進也非常迅速。而相當一部分官員還固守著特權與特權意識，或者是根本沒有察覺到民間思潮的氣勢與力量。互聯(lián)網和新聞發(fā)布制度的逐步確立，顛覆這種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使有些官員感到權威被沖擊而惱羞成怒。大致有如下幾種表現。
　　第一，胡言亂語。有些干部馬列主義水平不高，反而接受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糟粕，身上不時流露出流氓氣和匪氣。在權力的誘發(fā)下，碰到適當的時候就會發(fā)作。2009年7月31日，在四川劍門關小學教師宿舍，一名酒鬼私闖民宅，自稱是新來的鎮(zhèn)黨委書記。當遇到抵抗時，此人勃然大怒，自稱“這地方老子說了算”。經查，此人果然是劍閣縣劍門關鎮(zhèn)黨委書記羅某，而且醒酒后也沒有絲毫歉意，反而說：“我只是工作方法欠妥，第二天我還把小學校長叫到我辦公室修理了一頓呢!”與之相似的還有廣州新光快速路有限公司的梁某。當記者問及封閉道路是否該事先告知市民時，梁某惱怒地說：“那么我是不是拉屎也要告訴你??？臭不臭也要告訴你？”道德素養(yǎng)低于一般群眾，更不必說應對媒介的基本素養(yǎng)。凡此種種粗魯的言行所表現的心態(tài)、觀念，與“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獨斷專行是分不開的，表面上看是對質疑者、反對者的藐視，實際上是應對媒體的素養(yǎng)既缺乏培訓，又缺乏自我學習的結果。
　　第二，隱藏真相。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研究室特約研究員王錫鋅曾在中央電視臺《新聞1+1》節(jié)目中透露，中國“三公”消費每年高達9000億元人民幣，占全國行政開支的30％。2008年8月7日，河南公民王清依據國務院頒布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向南陽市房管局、國土局、規(guī)劃局和建委，提出申請公開一家樓盤的登記備案信息，這4個部門都沒有在條例規(guī)定的15天內回復。王清向南陽市臥龍區(qū)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臥龍區(qū)法院判決上述4部門應依據《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給予答復。但判決后仍然沒有下文。王清試圖到這些部門了解情況，但被罵了出來。一個單位領導對王清說：“球（臟話）信息公開，這里沒有什么信息可公開！”相比之下，比較文雅些的是天津市政公路管理局規(guī)費處副處長劉博，當央視記者追問天津5年來與養(yǎng)路費捆綁收取的貸款道路建設通行費的款項的具體去處時，該處長并未正面回應，卻稱“因為這個事我不好再說太細”，其欲說還休的態(tài)度分明是欲蓋彌彰，自我揭露這里面有許多貓膩。在陜西橫山，有多名公職人員暗中參股煤礦經營，被陜西省有關部門明令關閉的煤礦仍在非法開采。該縣縣委書記蘇志中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你們中央臺的記者管得也太多了吧?你問的事我一概不知道?！?br/>　　第三，蔑視法治。在個別執(zhí)法部門，權力膨脹制造出的不公平也比較嚴重。2009年5月，棗陽市5位公民被拘，其中馬耀軍被拘15天的理由是：“非法用攝像機錄制法院的執(zhí)行活動。”馬耀軍去當地法院找院長理論，卻被告知“我可以攝你，你不能攝我”，并且“法院是習慣性這么做的”。青島某郊市環(huán)保局的一位劉主任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所說：“全部按法不如沒法!”在法治社會里，官員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法治政府的悲哀。而應對媒體的能力之差、態(tài)度之差，也與自己的身份極不相符。
　　視生命如草芥的無謂感
　　“自焚？暴力抗法！”
　　“沒事，接著干！”
　　“縱做鬼，也幸福?！?br/>　　輕賤人的價值，漠視弱勢群體的生命，是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大弊端。其一，缺少尊嚴意識。官員以勢壓人，妄自尊大，最終失去人民的尊敬。有些人本來工作干得十分出色，卻說自己是在“混”日子。有人把自己比做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是“小小的我”。其二，缺乏主人意識和社會責任感。不少人不講衛(wèi)生，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不愛護甚至破壞公物，進行魯迅先生所謂“奴才式的破壞”。他們互不服氣，互不信任，缺乏誠信，甚至相互欺壓。其三，漠視生命。封建統(tǒng)治者歷來把百姓生命視若草芥，導致各種災難的頻頻發(fā)生。當災難頻繁發(fā)生時，卻引不起官員們痛徹的反思。百姓之間也缺少基本的生命關懷，為一點小小的摩擦而吵架。有人明知其行為危及他人性命而沒有良心上的犯罪感：間接者如偷盜馬路上的井蓋、制造“甲醇白酒”；直接者把病人擋在收費站，導致病人死亡，對他人之死表現出令人無法理解的麻木。山西王家?guī)X煤礦透水事故發(fā)生前，有小型透水發(fā)生，工人及時報告領導，領導說：“沒事，接著干！”結果引起重大事故。在拆遷百姓房子時，有些領導干部還有一個邏輯：不聽話，就是抗法，就可以暴力拆遷。2009年底黑龍江鶴崗礦難，井下共有作業(yè)人員528名，經全力救援，有420人升井，108人遇難，煤礦負責宣傳的官員居然說“主流是好的”。照此理論，即便528人全部遇難，全國煤礦的“主流”仍然是好的——面對媒體，除了習慣性的“老子天下第一”，更有一種習慣性的“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的“主流理論”，大大損害了政府的公信力與自己的公眾媒介形象。
　　等級階梯上的俯視角度
　　“我是交通部派來的，與你們副市長一個級別，你們是屁啊。叫你們領導來跟我說話?！?br/>　　“你是哪個單位的？”
　　“不要浪費警力，我們是有身份的人?！?br/>　　對雷人雷語根源的追尋，離不開對其歷史根基的挖掘。兩千年的封建社會的遺存，仍然頑固地占據著一些官員的頭腦。中國的帝王制度，還在余暉中拖著長長的倒影。韓愈曾為那個社會勾畫出一幅清晰的制度圖景：“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雹谠谶@座以血腥殘忍的“誅”為保證的制度金字塔里，“位有九品，人有十等”。這種等級社會秩序的安排是“貴以臨賤，賤以承貴”，“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貴族生下來就是貴族，平民生下來就是平民，奴隸生下來就是奴隸。高貴者永遠高貴，卑賤者永遠卑賤，社會就安定了。經過長期的宣傳和實踐，等級思想深入人心，并且融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沉淀為一種等級文化，形成等級化的思維方式。
　　深圳一位官員在遭到家長質疑的時候大叫：“我是交通部派來的，與你們副市長一個級別，你們是屁啊。叫你們領導來跟我說話?！贝嗽挶憩F出對人民政治地位的蔑視，也突出了“官位”在其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這種思想蔓延開來，首先會誘發(fā)對官職的不擇手段的瘋狂追逐。誰也不愿意安于社會底層，因為底層百姓幾乎沒有任何權利，只有應付不完的義務。追逐官位，每上一個臺階，義務就減少一些，權力就增大一些；處于金字塔頂端的皇帝集中了行政、立法、司法、軍事各種大權，權力趨向無窮大而沒有義務。權力等級制金字塔從上到下一級壓一級，上級對下級有絕對的支配權。這種不平等的專制社會肯定不是各方協(xié)商達成契約的結果，而是靠暴力產生和維持的，由于一方在暴力上絕對地壓倒其他方，那么勝方必然擁有更大的優(yōu)勢和特權。用暴力攫取權力是一種成本很高的競爭方法，它必然要求最大限度地回報，即高度特權，以自己的利益為核心作出制度安排。這就是韋伯所說的“卡里斯瑪”支配型的政治制度。
　　
　　與“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科舉意識類似，成功爬上比較高的級別的官員，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主子”思維。被“主子”思維牢牢控制的人有的像領主，人民賦予的公權失去界限，成為無限權力；有的像霸主，自身素質極差，國家公器被用來泄私憤，弱勢群體成為他們隨意侵犯的對象；有的像奴隸主，公民私權被他們用暴力極度壓縮，對屬下“臣民”享有各種處置權。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之中，媒體當然也可以隨意被視為“草芥”了。
　　限權與提高媒介素養(yǎng)
　　2002年，中組部編寫了一套全國干部學習讀本，作為比較全面、切合實際的學習教材。遺憾的是，其中還沒有涉及媒介素養(yǎng)方面的內容。近幾年“雷人語錄”的頻繁出現，與干部媒介素養(yǎng)不高有著直接的關系，也越發(fā)顯得“學習型政府”的重要性。
　　如何限制官員的權力思想膨脹，進一步提高媒介素養(yǎng)？竊以為有必要清醒于一種我們必須承受的真實，這就是如何從“靈魂深處”去認識權力與權利的關系。具體說來，首先要反思的是，在選人用人的過程中存在哪些漏洞，這樣缺乏媒介素質甚至為人底線的人怎么被選上來并且擔任重要職務的。面對已經存在的干部隊伍，必須完善制度，限制他們手中的權力。建立有廣泛民意參與的官員選拔機制，對干部的任用選拔和罷免廢除等組織程序，盡可能吸納民眾的意見和建議，由上級說了算轉變?yōu)槿嗣裾f了算，讓官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如此官由上級約束變成人民約束、制度約束和道德自律，官責、官德既有，則官腔定會蕩然無存。
　　同時，對權力的限制也應該見于以下幾個方面：
　　法律限權。黨的十七大精神要求黨和政府依法行政，是因為政府違法現象十分普遍。最近幾年出現的著名的案例是上海的釣魚執(zhí)法，政府在利益的驅動下，不惜用違法的形式來執(zhí)法，對政府公信力破壞非常嚴重。目前有些地方黨委政府在提拔干部、征地拆遷、文化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等方面公然違法，走向人民的對立面。目前當務之急是要求黨委、政府官員帶頭執(zhí)法。最高檢察院曾發(fā)文，嚴格禁止各級政府設置種種理由限制民告官。這就是敦促政府依法辦事，讓不守法的官員付出巨大的代價。
　　體制限權。我們要想建立科學的民主體制，要設計出若干行之有效的環(huán)節(jié)。一是授權環(huán)節(jié)，真正把選舉的權利交給人民；二是決策環(huán)節(jié)，要尊重科學精神，充分聽取群眾意見，嚴格落實民主集中制；三是執(zhí)行環(huán)節(jié)，要尊重規(guī)律，不打折扣；四是監(jiān)督環(huán)節(jié)，要讓包括人大監(jiān)督、輿論監(jiān)督在內的各種監(jiān)督真正發(fā)揮作用。在這四個環(huán)節(jié)中，目前問題比較嚴重的是在授權環(huán)節(jié)，干部隊伍的自我繁殖使憲法賦予人民群眾的主人翁地位被架空。體制限權追求的目標是，把屬于人民的權利真正還給人民。
　　輿論限權。紙質媒體容易被控制，有一個時期報紙在各種鉗制下進入“歌德”階段。大大小小的報紙變得千家一腔，紛紛成為喜鵲報紙、拍馬報紙?；ヂ?lián)網的迅速發(fā)展使這種情況得到了極大的改觀。輿論監(jiān)督開始具有實際意義。
　　道德限權。對權力的限制力量不能僅僅依靠外部力量，也要依靠內部力量；不光要求掌權者接受他律，也要要求他們嚴格自律。不斷提高馬列主義水平，提高職業(yè)素養(yǎng)，增強敬業(yè)精神。
　　“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本W上與坊間的每一場官員雷語討論會都是正本清源、開啟民智、助長民權的社會實踐，也是提高官員媒介素養(yǎng)的警鐘。當然，對不乏起碼理智與素養(yǎng)的官員而言，也是一次思想、文化學習的絕好機會。我們相信，在“親民”與“限權”成為干部群眾的共識之后，官員的媒介素養(yǎng)會逐漸地提高而形成良好的輿論環(huán)境。
　　注 釋：
　?、僭?、王宇、陳柏君：《政府官員的媒介素養(yǎng)現狀及提高途徑》，《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09（5）。
　　②韓愈：《原道》，童第德選注：《韓愈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
　?。ㄗ髡邌挝唬簭V東商學院外國語學院）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