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找
有一個瘋子滿世界尋找失落的靈魂。
他嘴里呢呢喃喃: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仿佛有人偷藏了起來——一個謎,一樣物件——他的失落的靈魂,藏在哪里?
從少年到老,他都在尋找。
尋找,也許是偉大的舉動。
如果他安然而臥,那就是創(chuàng)造的死亡。
瘋子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尋找,這人生的“黑匣子”。
找到它,請不要打開。也許里面什么也沒有,僅化作一縷煙,不出現(xiàn)“天方夜譚”的巨人怪。倘若匣子涂上朱紅和碧藍,像永恒的土地和絕對的海。
請不要打開,八音琴單純而清靈的音樂,猶如童話展示一個仙渺的世界。
因為心靈的失落并不是墜毀。
尋找“黑匣子”,有人深深地秘藏著,埋在午夜。午夜在浮士德博士的周圍,翱翔無數(shù)精魂,名叫“昨日”和“現(xiàn)在”,還有科學和智慧的新生的溫馨兒——未來!
老聃的塵帚,拂去青牛眼皮上的虻,驅(qū)趕了幾千年的瞌睡,然后出關(guān)尋找,尋找玄牝之門,靜虛之“易”。
我也在尋找,如螻蟻,忙碌地從槐樹到槐樹,做足一個完整且燦爛如花的夢,然后有一天,將我們的“黑匣子”抬向白十字架……我聽見“黑匣子”里有鼓翼聲,撞擊空氣的四壁。
將軍咽下英雄的豪氣。吝嗇鬼伸出兩個指頭。作家以為不朽而瞑目,他的書卻零星撕掉包了“油炸鬼”……
世界太大,“黑匣子”何處尋找?
我有一把金鑰匙。翅膀并沒有折斷而墜毀。
在黑色的波濤上,時間爬伏著,浪花穿越淚濕的面孔;而這面孔,記錄著秘密。
找到了,也請不必打開!
焦 距
當我醒來,城市便開始移動了。
我的視線相等于窗框的結(jié)構(gòu)。我要調(diào)動全部面積,不浪費眼角的一瞟之間的方寸。
將立體建筑平面分割。那高高低低各種各樣的長方形,向空間等量擴展。還有高架橋,大旋轉(zhuǎn)立交橋,懸索橋和斜拉橋,而街心園林是圓旋的果實。
橋的外側(cè)的投光燈,到晚間,亮架起一道彩虹。
皮膚接觸到海水般的冰冷。鋼筋水泥如凝固的濤涌的起伏,在深深的渦流的峽谷里,我看見奔馳著的金屬硬殼。除了動和靜的立體面的交疊,我不準備去發(fā)現(xiàn)什么。
城市像一艘正啟航的船,當我醒來,便開始移動。
焦距尋找城市的角角落落,對準誰?對準自我?能指和所指均喪失焦距。對準集聚的低密度建筑,耗散的社會結(jié)構(gòu)。我亦非靜止,瞳仁擴大如臨終。
焦距若是執(zhí)拗的信仰,我的焦距從物的固有色上挪開。
逃離!藍色的溶液——空氣和海水,流淌在隙縫之間——這便是心理的距離,逃離的目的。
而當我閉住眼,一切幻象便都消失。藍色的溶液漏空了,回看人人似沉默的雕塑,掙扎在撈起的網(wǎng)里。
鏡頭像一把利刃
媒體。一切都可曝光。到處是攝像頭。影子和隱私無處躲藏,包括丑惡。然而影像是美的沸騰的元素。讓鏡頭對世界作各種各樣的解釋,企圖消融和稀釋聲光電化的都會。
不需要色彩,還原為一部黑白時代的默片,只有動作,語言是多余。不真實的對話,可錄入任何一部口水化的電視劇。
追逐光與影的游戲,斑駁陸離的衰頹的墻面,布滿了爬山虎,像蛛網(wǎng),像發(fā)絲。讓窗格的交叉線劃破人面。木刻刀的道勁和凌厲,凸現(xiàn)多棱斜角的屋檐。墻體用青紅磚砌筑,灰漿粉刷完畢;平面的光滑磨掉了粗獷的想象的魅力。在時間縱軸的橫剖面上,出現(xiàn)了年輪,記錄歲月的哀戚。
鏡頭像一把利刃,切開了皮膚——是畫筆,在內(nèi)臟絞動狂野的筆觸。顏料噴濺在畫布上,紅與朱紫,血色淋漓。
鏡頭推、拉、特寫、淡出……剪輯剃了光頭的那小子歪扭的鼻子和唇髭。
艾滋病的月亮,無力地掛在電桿上,瘦,蒼白,病態(tài)地冷觀這個城市的繁華。
星芒閃閃,淚眼婆娑。
今夜她經(jīng)化妝像拂拭多遍的耀亮的銀器。
不是城市的思想而是欲望在發(fā)光。
十字路口的液晶屏幕。
商廈立面的巨幅廣告。
前衛(wèi)建筑的滑稽造型。
霓虹燈那具有質(zhì)感和硬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撫摸,從頭頂直到腳跟。
春在街道上流放,猶如木排被冰河撞擊而硌桀吟響。時間和奔馳的馬路并行。季節(jié)在狂奔。
固體的自然物不變,活動的是眾生相和我,在慢慢老去。
信 息
信息,簡單的定義就是通知。
請給我一份通知;
優(yōu)質(zhì)、高效、快速、低耗地傳輸給我一份通知;
一份關(guān)于生產(chǎn)、分配、交換、消費的通知;一份商品流通的通知;
給我一份關(guān)于個體和群體怎樣生存并適應現(xiàn)代生活的通知;
一份黎明的通知;
通知黎明從地下室開始,而太陽伏在高層建筑的最高層。那是大腦皮層反應的始初信號,然后,通過指示牌、路標、廣告、電話、問訊處、計算機、錄音錄像磁帶、微型電腦……輸送給我生存主體以外的客體的信息。
告訴我,在這個城市里,我怎么樣成為一分子,不致甩出數(shù)字的軌道像墜落的小行星。
告訴我,能否買一立方負離子活動頻繁的凈化的空氣?我要森林浴!一張綠色的肺葉!
告訴我,如何擺脫堵車和交通的擁擠?
聽說有一幕劇,演著人們在站牌下眼瞅車輛逝去,最后證明這站牌久已廢棄——死去的信息!
信息的旋風吹掠過一片曙色的羽葉,一閃間捕捉紛繁的信息,超越了物質(zhì),來自昨天和明天的世紀。
室內(nèi)切入
光線從墻的犄角像液體一樣過濾,怯生生地,和微塵攪拌在一起;投射到門外的一段舊事,將長的走廊切斷。
超驗的直覺使室內(nèi)變成宇宙飛行器般的空間。我是畫中人,身子飄浮起來,輕如羽翼。
我仿佛躺在升空的氣球上。而從天花板高處垂下巨型的電視熒屏,放映科幻影視一般緊張和荒唐。于是,背光的墻壁里黑黢黢地充滿意料之外的驚喜。壁間絹網(wǎng)絲織的印花圖案呈現(xiàn)立體的嘆息。
為什么床必須長方形如棺材?這圓形的床擴展夢境的圓周。皮革沙發(fā)讓人體的觸覺奢華地展開,不同的皮革猶如女人肌膚的不同部分。濕潤如春雨的撫摸。正如一部小說里書寫的真實的生理體驗。
于是,非凡的時刻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