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河
八年前一行慌亂而又匆匆的腳印,一場草地的圣宴,留下傷痛且敏感的青春和植物以及蝶的相遇。凋落成泥輾作塵,而今尋覓只是一行大雁的南去和幾句零亂的詩行。
牧女于河谷中的舀水聲,木桶中微微搖晃的星光,晶瑩的象形文字。一匹馬躍出水面,抖落過程中的困惑和疲倦。而紅狐被獵人逼進水里,水的燃燒如一朵花的凋落或沉淪。這是生命在下陷中的盛開和升華,而更多的馬靴和腰刀穿越河岸,使草原變得濕潤而鮮嫩,使光陰變得鋒利而豐滿。
這是八年來絕倫而又壯美的遭遇,使我的腳步沉穩(wěn)安詳,使我的骨骼靈活自如。
一些美好猶如它的流逝,帶著雪山的寒意和植物的馨香,這就是我來到你身邊的原因,這就是另一個我的蛻變和新生。
甘丹
那棵樹,趕在了山的前面,它使甘丹這座朦朧的寺院,變得鮮活起來。
黑黑的石頭,是甘丹睜開的眼睛。白天歇過腳,黑夜睡過覺,馬客又把它當作拋石,扔在了河流的對岸。就是這黑黑的眼睛,使黑暗跑到了光明的前面,讓我具備了某種本質的溫暖。
一片盛開的金屬,甘丹,花色的風吹拂著空蕩的屋檐,熟透了的鈴鐺落滿一地,我想用柵欄阻止某些事物的到來。比如蟒蛇和蘋果,女人和春天,數字和墓冢;再比如把我放入甘丹的天空,生于她的暮色,死于她的芬芳。
曼日瑪
我伸開的雙手,觸摸著草原如水的天空。
許多年前,一位騎馬的歌手,也曾這么撫摸過我,落日的時候他們都悄悄地走了,只剩下我數著天空的鳥兒,鷹一樣地從我的頭頂黯然飛過,清冷的風襯托著石頭完美的夢境。
多少年前的祖先也曾這樣活著,而今他們柔軟的肉體,已經滲入了草原的天空,而我們走近以后,看到的卻是沉悶的村莊和溫馴的馬匹,荒涼的寺廟和風中的經幡。這些黯淡的風景,成為一種真實而又遙遠的夢境。
只有青稞生長在河流的源頭。永遠承受著土地和季節(jié)的壓力,它是牧人在這個世界上,惟一感到慰藉的家園。
草場
從一頭牛的身上取走安詳,從它的蹄印間收獲奶汁般的回憶。從它咀嚼過的草場上重溫歲月,從它的目光里取走主人,我讓它還原成為它自己,甚至我讓它站在秋天里,還原成秋天。
我還想不讓它過于悠閑。從它開始,我想從一粒麥穗上取走成熟,想從一叢荊棘中取走恐懼,甚至從天空中取走飛鳥,從河流中取走水,從象牙上取走象的存在,從文字中取走它的意見,從王國中取走它的權利,我甚至想知道,從一個人身上取走時間,他是否比石頭空洞,比蛇柔弱,比這頭秋天的牛更加古老?
如果你將我取走,我將空空蕩蕩,只有那頭牛見證過我的存在。
歐拉雪山
我要尋找比源頭更為遙遠的瑪曲。我要讓馬刀砍下我的三根指頭,作為我熱戀卓瑪的遺物。我要比風跑得快,我要在白馬的肩膀上找見妹妹憔悴的臉。
我要你作證:漢唐的詩,兩宋的詞,看見過走路的寺院和發(fā)光的經卷。我要你在我墓志銘上寫下祖國、鋼鐵、復仇的火焰。我要你相信。我一生都在流著淚唱一首歌。我已經在一種海拔中瀕臨死亡,如果我不是雪蓮、源頭、雪水,那就更不是純凈的陽光。
我要你知道比光芒流失得更早的是瑪曲,我只是自己在消耗著自己,我無力告訴你什么,我只是在詩歌中消耗著自己的眼睛。
麥科濕地
我懷念一些時光,猶如溪水流過這片草原,在靜靜的源頭,留下輕盈的聲響。
巴顏喀拉山以東,積石山以西,2011年的時光,輕飄飄地來到這里,我將動身,打馬走過西康。
沼澤、泥潭、荒坡和枯草,一個埋藏了多年的陷阱。欲望的上升,夾雜著原始的腥味。一片沉默,孕育著預料不到的死亡,或者僥幸的新生。這是傳說中的天堂,一些人留下了鞭子,一些人留下了骨頭。
這是一個具有理性的日子,記憶撞開了石頭的壘積,羽毛零亂一地。月光下牧人向西康走近,愛人在亙古的靜寂中,變得深邃和遙遠。
草夏秀原
正午的陽光是寂靜的,只有蒼蠅發(fā)出的聲響覆蓋著原野。山坡上的三頂帳篷昏昏欲睡,扎巴和鞭子沒有醒來,一條河流無聲地流過草灘。只有它銜接著事物的張開和凋落。比如昨天與現在,早晨與傍晚,誕生與死亡,一個個個體的存亡與此無關。
正午的草原是寂靜的,一匹白馬坐在去年的山坡上,用去年的眼睛看著我。惟一相同的是,我們腳下的青草卻是現在的。只有草根抓住泥土,只有云朵貼近山巒,只有風穿過草原與草原的阻擋。我看見最高處的,往往最平穩(wěn),比如鷹,眼睛比石頭明亮,額頭比積雪深刻。它不帶情緒地飛翔,使翅膀下這片正午的草地,變得有生機起來。
正午的草原是寂靜的,一種蒼茫與枯黃彌漫著草原,一切顏色都黯淡下來,一陣大風衰弱起來。我知道草原深處又發(fā)生了什么,這個正午與其它正午沒有什么兩樣。就在鷹的陰影越米越大時,這個正午就要過去了。
斗蘭山口
一片云下著雨,另一片云卻下著雪。上游是巨大的冰塊,下游卻是洶涌滔天,這在阿尼瑪卿的山腳下,是一片隨意的風景。
一條山路緊跟另一條山路,風翻不過這片山岡,它大口喘氣的樣子讓一只山羊抬起了驚奇的眼睛。滿山的草唱著歌爬向了雪峰,整座山在陽光的壓力下,沉沉欲墜,猶如我們無法把握的生活。
只有石頭跑回水里,在岸上留下濕淋淋的腳印。
一些苴被吃掉,另一些草卻在生長。
一只馬靴被風刮了去,另一只馬靴卻走在路上。
在鷹族的關注中,你是草原的開始,而我是一片牧場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