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人看到油總是心有余悸,油汪汪的菜肴、油炸得金黃的食品,即便色香誘人,但一想到自身紛紛臨界的健康指標,也只能望而卻步。然而在過去,那全民缺乏油水的年代,油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好東西。當然,油頭滑腦、油頭粉面的除外。
曾聽一位在農(nóng)村插過隊的老知青開玩笑地說過,以前餓得慌,沒東西吃時,恨不能“油氽揩臺布”,也是好的。因為任何一樣食物,只要用油一炸,重油一炒,立馬就成了噴香四溢的美食!對我們老百姓來說,油炸之后的東西,其香脆可口看來是毫無疑問的。
兒時對油炸食物都非常愛吃。譬如說油條、粢飯糕、油墩子,麻油馓子、巧果、脆麻花等。那時的油墩子多為兩種:一是如拳大的糯米團子,內(nèi)有上海人稱之為“黑洋酥”的餡。所謂“黑洋酥”,就是以豬油和黑芝麻粉的混合物,通常上海人吃的寧波湯團,也多用此餡。這種油墩子吃起來外皮香脆,內(nèi)里糯甜;還有一種叫蘿卜絲油墩子,即以面粉水調(diào)至稀薄糊狀,再與蘿卜絲相拌勻,然后置以一只馬口鐵皮制成的橢圓形小勺內(nèi),連勺浸沒于沸油中炸熟即可食。說來也怪,大概除了油條以外,像油墩子、麻油馓子、巧果之類的油炸品,上海人一般都不作為早點來吃,它們似乎永遠只是“配角”的命,每每總是下午的三四點鐘,被人們當作閑食來吃。同樣是油炸品的油條,畢竟屬“四大金剛”之一,于是當仁不讓,始終占據(jù)著上海人早點“當家花旦”的席位。
小時候排隊買大餅油條早點時,往往都是近距離看著幾位師傅在一條長桌上“操作”的。通常是長桌的兩邊各有兩三位師傅,一邊制作大餅,另一邊制作油條,從搟面的開始,切段、搓按,大餅的一邊是用爐子烘,油條的一邊則是油鍋煎,帶有點“流水線”的意思。那時烘大餅的是要用手直接伸進爐膛中的,如“火中取栗”一般,所以大餅師傅從手背一直至臂膀,可謂汗毛全無;而煎油條的則端坐于油鍋前,以超長的竹筷在滾燙的油鍋內(nèi)將油條翻來覆去,據(jù)說臉上也難免有幾點麻坑,那都是被油星濺著的。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看制作油條的師傅,手上用一根四方光滑的木條,先將面搓成扁扁長長的一塊,以刀切成細條,然后將兩條上下疊起,用木條輕輕一壓,先拎起一端在桌面上一轉(zhuǎn),再兩端一掐便下油鍋了。那一套動作做得行云流水,相當連貫。如師傅高興時,還會邊做邊以手中的木條不停地擊打著桌面,發(fā)出清脆而有節(jié)奏感的“啪啪”響聲,聽起來就好比表演快板書的那一段前奏似的。
油炸食品,大多非要趁熱吃才行,唯有一種在食品店能買著的脆麻花,則冷熱不必計較。這種麻花似乎以天津大麻花最為著名,老北京小食中也有,什么白糖的、芝麻的、芙蓉蜜的等等。不過相比之下,上海的脆麻花則最為簡樸,上世紀70年代那時,食品店里每根僅賣四分錢,沒有芝麻也沒有白糖,就15厘米左右長短的一根,盡管如此樸素,但也一樣焦脆酥甜,深得孩子們的喜歡。
說起麻花我還想起著名作家鐘叔河先生曾有一篇文章,說他家有個長輩親戚早年在長沙城南書院讀書時,放學(xué)后在長沙南門外里仁坡總見到有一個炸麻花的姑娘,態(tài)度親和,姿色上佳,于是他們幾個同學(xué)很有好感,常常去姑娘那里買麻花吃,趁機也閑聊幾句,享受一下莫名的快慰??墒怯幸淮文昙龠^后,他們再去過訪時卻不見了麻花姑娘的芳蹤,頓時,惆悵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一時起興,便戲仿崔護的一首《題都城南莊》詩,題曰:去年今日里仁坡,人面麻花相對搓。人面不知何處去,麻花依舊下油鍋。
看來,孩提時對美食的印象就猶如青澀少年時對秀色的記憶,總是深刻而難以忘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