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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拿大移民局與馬塔斯“斗法”

        2011-12-29 00:00:00張健康
        世界博覽 2011年8期


          五大糾結(jié),耗時十年
          移民局一開始就認定賴昌星必須被遣返回國,但是從難民資格認定到最終遣返成行,竟然演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
          
          加拿大刑法政策國際中心高級研究員楊誠是賴昌星第一次正式向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提出難民申請時加方聘請的專家證人之一,見證了賴昌星案多次反復(fù)的法庭審理。
          賴昌星被遣返回國前夕,楊誠接受鳳凰衛(wèi)視“小莉看世界”欄目采訪時說,加拿大政府通過移民和難民局表達的立場是一貫的,那就是賴昌星是非法入境,必須予以遣返。但是遣返案最終拖了十幾年,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加拿大的法律制度設(shè)計要求給訴訟雙方以充分的發(fā)言機會,而賴昌星方面則利用各種理由,不斷挑戰(zhàn)此一立場。
          長達十余年的審理中,控辯雙方主要圍繞下面五個問題展開了激烈交鋒:一是死刑問題,亦即賴昌星回國之后會不會被判處死刑;二是賴昌星回國之后會不會遭受酷刑;三是賴昌星回國之后能不能受到符合國際人權(quán)標(biāo)準的公正審判;四是賴昌星出逃前到底是不是遭受了政治迫害;五是中加兩國政府提供的證據(jù)是否可靠,包括中國外交部提出的不判死刑的外交照會是否可行等。
          
          難民資格認證邁出艱難第一步
          賴昌星根據(jù)法律顧問的建議,正式向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提出難民申請是2000年6月8日。此時,他逃到加拿大已經(jīng)快10個月,而他所持的香港旅游護照亦已經(jīng)過期4個月。
          加拿大《難民公約》規(guī)定,凡是遭受國內(nèi)“政治、宗教、種族迫害的人”均可申請難民保護,但是,“由于嚴重的刑事犯罪,逃避了本國司法管轄”的人不符合難民條件。
          賴昌星呈交給加拿大法庭的資料聲稱,過去十余年來,他一直與中國大陸和臺灣兩地的特工保持著緊密交往,多次成為兩岸的“夾心人”,最終招致中國大陸政府的追緝。
          實際上,賴昌星抵達加拿大不久,他的一舉一動就被納入了加拿大皇家騎警和移民局的視線,所以,加拿大移民局一開始就表明,賴昌星不符合難民申請的條件。
          但是,加拿大是一個移民國家,移民法律體系以寬容、人道著稱。加拿大前總理克雷蒂安曾說過:“不管你是從海里游過來,坐飛機飛過來,還是從陸地上越境過來,只要一踏上加拿大的土地,就有權(quán)利申請難民?!?br/>  所以,復(fù)雜的難民資格認證程序是不可避免的。
          2001年7月3日,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正式對賴昌星難民申請進行聽證。
          此前,加拿大前總理克雷蒂安曾透露說,加拿大不會送賴昌星回中國被處決,但可以送他去中國香港,因為中國香港沒有死刑。
          隨后,賴昌星接受香港《南華早報》采訪時說,如果加拿大送他去中國香港,就等于是叫他送死,因為中國香港馬上會送他回中國大陸。
          聽證會上,賴昌星聘請的律師大衛(wèi)?馬塔斯說,賴昌星回國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能被判處死刑”,而加拿大《判例法》規(guī)定,任何一個人,如果回國后會遭受死刑、酷刑和不公正待遇,均不能被遣返回國,因而,不能遣返賴昌星。
          馬塔斯是加拿大著名的難民和民權(quán)律師,曾擔(dān)任加拿大律師委員會難民專業(yè)委員會主席,此前,曾幫助幾個罪行累累的通緝犯逃過法律制裁、滯留加拿大幾十年,號稱“從不失手”。
          馬塔斯顯然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而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亦對聽證會做了充分的準備,邀請了25人出席,包括從中國聘請來的4位事實證人(“4?20專案組”成員吳建平、檢察官李擁軍、“李紀周案”檢察官王中華及“遠華案”辯護律師之一趙秉志)和從中國境外聘請的4位非中國籍專家證人。
          香港《亞洲周刊》報道說,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的裁決書對北京派出的4位證人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他們“絕大部分是可信的”,但同時又泄露了不少“國家機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遠華案的偵辦經(jīng)過和中加外交交涉的過程。
          4位中國事實證人提供的證詞顯示,中加兩國從2001年春天就開始通過外交途徑,談判討論遣返賴昌星的可能性以及賴氏夫婦的死刑問題。雙方往來的函件中,最有意義的是2001年5月份中國駐加大使館轉(zhuǎn)給加方的一份編號為“085\\0”的照會。
          該份照會是中方對加拿大外交部助理副部長約瑟夫?卡儂同年4月27日有關(guān)信件的答復(fù)。卡儂的信件談到了賴昌星被送回中國后可能面臨死刑的問題。對此,根據(jù)北京最高當(dāng)局的指示,中國駐加大使館回函向加方明確保證:“中國的有關(guān)法院不會因賴昌星被送回對之前犯下的所有罪行判處他死刑?!?br/>  經(jīng)過45次聽證和近一年的甄別,2002年5月6日,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形成了一份長達294頁的裁決書。
          6月21日早上,賴昌星滿懷信心地來到溫哥華市中心的移民和難民局辦公樓16層,等待公布裁決結(jié)果,但是當(dāng)馬塔斯打開裁決書的最后一頁,當(dāng)著到場的幾十位記者的面,讀出結(jié)果時,賴昌星傻眼了:他們一家五口被認定為不符合難民資格。
          賴昌星夫婦再次入獄。
          
          “陶咪事件”幾乎令案情逆轉(zhuǎn)
          但是,賴昌星不愿意認輸。加拿大法律給了他無休止上訴的權(quán)利,而且他還有財力支付以小時計算的律師費。
          2003年7月中旬,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正式開庭審理賴昌星難民身份上訴案。
          賴昌星難民申請裁決提交聯(lián)邦法院復(fù)核之初,幾乎沒有人相信賴昌星能夠翻盤。但是,開庭之后,馬塔斯利用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辦案中的一個技術(shù)性失誤發(fā)起反攻,幾乎使案情發(fā)生逆轉(zhuǎn)。
          被馬塔斯抓住不放的是被媒體稱作“陶咪事件”的一次司法事故。
          陶咪1998年7月進入遠華集團,擔(dān)任賴昌星妻子曾明娜的秘書,1999年8月賴昌星東窗事發(fā)后,陶咪被關(guān)押了兩個多月,期間多次接受“4?20專案組”的訊問。
          香港《亞洲周刊》報道說,陶咪獲釋后,曾于上海接受了賴昌星的委托律師克里夫?安思利的詢問。陶咪聲稱,關(guān)押期間她受到了“4?20專案組”辦案人員的威逼和恐嚇,直至她講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他還告訴安思利,如果中國警方知道了她對他講的話,她就會有麻煩。
          鑒于陶咪身份敏感,她的證詞被認定為保密,安思利及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均承諾不對外公開。
          2002年年底,加拿大皇家騎警駐北京聯(lián)絡(luò)官考林?華克邀請?zhí)者涞郊幽么篑v上海領(lǐng)事館,就她的證詞詢問了她。陶咪否認了她對安思利說過的話,而且說被關(guān)押期間受到了良好的待遇。
          當(dāng)時,華克身邊有一名中國警員陪同。
          馬塔斯抓住此一技術(shù)性失誤大做文章,不僅指責(zé)移民和難民局此種獲取證詞的做法無異于“用槍口對準對方的腦袋讓人照本宣科”,而且大肆渲染說,移民和難民局此舉使人懷疑加拿大和中國兩國政府共謀遣返賴昌星,完全違反了聯(lián)合國《反虐待公約》。
          移民和難民局律師臘斯尼克反駁說,當(dāng)初賴昌星委托安思利錄取陶咪的證詞時,同樣沒有通知移民部的人員到場,因此雙方扯平了。
          臘斯尼克還解釋說,華克詢問陶咪時,一旁的中國警員是為了保護陶咪的。
          但主審大法官麥凱拒絕采納臘斯尼克的說法,而且表示會對“陶咪事件”和證人的處境予以關(guān)注。
          馬塔斯繼而指稱,大多數(shù)針對賴昌星的證據(jù)來自于涉案人員遭受中國警方虐待和拷問后的招供。
          對此,臘斯尼克駁斥說,賴昌星案的中國主檢察官之一曾來加拿大作證,他說他沒虐待過任何人。
          庭審辯論高潮迭起。
          移民和難民局處境被動。
          賴昌星看到了勝訴的希望。
          但是,2004年6月,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否決了賴昌星對難民申請被拒進行司法核查的要求。
          賴昌星隨即以風(fēng)險為由提起上訴。但是2005年4月,聯(lián)邦上訴法院駁回了賴昌星的上訴。
          2005年9月,加拿大最高法院再次駁回了賴昌星的上訴請求。
          至此,與賴昌星難民申請有關(guān)的司法程序基本走完。
          
         ?。的甓嗟碾y民身份官司,僅律師費就花掉了賴昌星幾百萬加元。加拿大政府亦為此花費了幾百萬加元,招致社會輿論的強烈不滿。
          
          危險評估成為第二戰(zhàn)場
          難民申請失敗后,馬塔斯決定改變策略,挑戰(zhàn)移民和難民局按照遣返程序所提交的賴昌星回國后的危險評估。
          2006年5月16日,加拿大邊境服務(wù)局宣布,移民和難民局已經(jīng)完成對賴昌星遣返前的危險評估,認定賴昌星被遣返后,基本沒有被判處死刑和面對酷刑、虐待的危險,因而決定啟動遣返程序。
          千鈞一發(fā)之際,賴昌星表演了一出機場撞柱的鬧劇。
          隨后,賴昌星向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提出延緩遣返的上訴,要求對移民和難民局的危險評估進行司法復(fù)核。
          一年后的4月5日,傳來了一條對賴昌星非常有利的消息: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主審法官德蒙蒂格尼出具的長達80多頁的裁決書中,雖然基本承認了中國司法機關(guān)提供的證言的可信度,肯定了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拒絕賴昌星難民申請的決定的合理性,同時還基本接受了中方發(fā)出的外交承諾,認定賴昌星遣返回中國后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對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的危險評估的另外方面提出了幾項嚴肅的質(zhì)疑。
         ?。ㄒ唬┮泼窈碗y民局的危險評估有沒有預(yù)設(shè)立場(主要指移民和難民局官員是否無條件、無疑問接受中國方面提出的證據(jù)和承諾。如果有,那就對賴昌星不公平)?程序中有沒有進行足夠的聽證?
         ?。ǘ┵嚥乔卜岛罂梢悦馑篮筒粫艿娇嵝痰脑u估均是以中國的外交承諾為基礎(chǔ)的,但此類外交承諾有2f637973e5b6f49c2f5c25dd3298973c1d4c3d39bb55d340b14f24cb18238b42無國際承認的標(biāo)準和保證?
         ?。ㄈ┲袊耐饨怀兄Z只是個案性質(zhì)的,而中國司法的實際相關(guān)行為是否與國際組織對中國司法內(nèi)部問題如酷刑、虐囚報告情形相符?
         ?。ㄋ模┘词怪袊乃痉▽嵺`中,酷刑和虐囚問題被看作是個別現(xiàn)象,而且因為賴昌星案的引人矚目性,而減少了賴受到酷刑或不能獲得公平審判的可能,但如何保證此種情況一定不會發(fā)生?具體對加方來講有什么樣的保證與核查措施?
          以此為基礎(chǔ),德蒙蒂格尼決定準許馬塔斯要求對賴昌星遣返前危險評估報告進行司法復(fù)核的申請,而且裁定移民和難民局此前發(fā)出的遣返令無效。
          據(jù)此,賴昌星再次得以留下來。
          “雖然法官的上述四個檢定問題主要是具體的法律層次的,但明顯可以看出該法官聆訊了賴昌星律師提供的大量對中國司法制度不利的證據(jù)后,對中國政法體系形成的深刻的不信任態(tài)度?!奔幽么罄镔Z納大學(xué)政治系副教授朱毓朝撰文說。
          隨后發(fā)生的兩件事,對加拿大法院最終裁決遣返賴昌星起到了重大的推動最用。
          一是曾明娜和女兒賴真真2009年自愿接受遣返回國,回國后安然無恙,甚至沒有被刑事起訴,給加拿大移民和難民局的危險評估提供了事實證據(jù)。
          二是2011年2月16日,被中國警方列為“十大詐騙通緝犯”之一的曾漢林被遣返回國,為賴昌星案提供了一個可資參考的判例。曾漢林曾滯留加拿大11年,而且曾案與賴案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兩人均涉嫌經(jīng)濟犯罪、均是持旅游簽證逃亡、難民申請均被駁回、均以回國后極有可能被判處死刑或遭受酷刑為由對移民和難民局的遣返提起上訴。
          “加拿大是一個判例法國家,司法判例應(yīng)當(dāng)維持連續(xù)性,曾漢林和賴昌星的案情如此相似,判決結(jié)果估計不會相差太遠?!辟嚥乔卜登跋?,司法部司法協(xié)助外事司原巡視員、北京師范大學(xué)國際刑法研究所所長黃風(fēng)接受媒體采訪時評論說。
          對此,幫賴昌星打了十幾年官司的馬塔斯似乎亦感覺到大勢已去。
          加拿大西部時間2011年7月11日,馬塔斯以“出差”為由,沒有出席賴昌星遣返案的庭審。
          7月21日,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就賴昌星延緩遣返申請舉行關(guān)鍵性聆訊時,馬塔斯只是在遙遠的柏林,通過視頻電話出庭。
          裁決結(jié)果宣布后,加拿大《環(huán)球郵報》記者問他“還能為賴昌星做些什么”,他只回答了一個字:“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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