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萍

宗教:廣西靖西縣木偶戲展演的儀式空間
——以靖西山近屯的木偶戲演出為例

李 萍

廣西靖西縣木偶戲是靖西壯族群眾喜聞樂見的一個戲種，在鄉(xiāng)村節(jié)日的演出中，戲臺上的木偶戲演出與戲臺前的宗教儀式互相呼應，交相滲透，融合交接而成為一體。山近屯的木偶戲演出就與禳解儀式、祭土地廟儀式、送偶人服飾儀式相伴相生，且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偶人都是作為祭典儀式的有機組成部分出現(xiàn)，成為人和神之間溝通的中介。山近屯在木偶戲演出所進行的一系列宗教儀式中，主要體現(xiàn)出社會控制的功能。

靖西木偶戲;宗教儀式;社會控制

廣西靖西縣木偶戲是靖西壯族群眾喜聞樂見的一個戲種，歷史悠久，因其唱腔都帶有“呀啊嗨”，故也稱“呀嗨戲”。靖西木偶戲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是壯族傳統(tǒng)文化藝術園中的一朵奇葩，展示著壯族豐富多彩的民間藝術。

從歷史上說，戲劇和宗教是密切相關的，它們的共同根源是宗教儀式。無論是西方還是中國，諸多戲劇的早期形態(tài)都是某種儀式的嬗遞與孳乳，如古希臘戲劇起源于祭祀狄奧尼索斯的酒神節(jié)、日本歌舞伎發(fā)源于行腳巫女表演的“念佛舞”、俄國戲劇起源于祭祀“春神”的儀式表演、印度尼西亞戲劇肇始于古代爪哇的祭祀活動，等等。在中國古代，祭祀歌舞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如《書經(jīng)·舜典》中“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呂氏春秋·古樂》篇中:“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而歌八闕”，這種歌舞可能是原始人打獵前后的一種宗教、慶祝儀式，帶有祈禱和酬謝神祗的性質(zhì)。

英國學者弗蘭西斯·愛德華在他的著作《儀式與戲劇》中談到:“任何研究戲劇史的著作必先涉及儀式，因為這種或那種儀式形成了所有流行劇場性娛樂的基礎和戲劇藝術本身賴于生長的根源?！保?］所以我們研究靖西木偶戲，亦不能脫離它賴于生存的根源——宗教儀式。本文以靖西木偶戲在靖西縣山近屯的演出為例，探討其與宗教儀式的一些關系。

一、禳解儀式:木偶戲演出的初衷

關于靖西木偶戲的起源，藝人有不同看法。一說宋代末年，靖西幾個秀才外出考試，看了外地人演的戲，覺得很好，回來后就討論成立戲團，刻木作人，以代替演員，創(chuàng)造唱腔、服裝等而成木偶戲。有的藝人說，木偶戲的祖師是靖西舊州一個姓梁的壯族人，他裝扮成漢人到桂林去考試，不幸被主考查出，以壯人不能參加考試為由治了罪?；貋砗?，他憤而把自己的遭遇編成詞，用末倫調(diào)演唱，很受群眾歡迎。之后，他聯(lián)想到在桂林時演員用官話唱的戲很吸引人，于是萌生演戲給家鄉(xiāng)人看的念頭。他用木頭來代替人，效仿京劇做成各種人物形象，給它們穿上服飾，仍用本地人聽得懂的末倫調(diào)來演唱，木偶戲就此產(chǎn)生了。還有的藝人說，南宋末年，文天祥的部將張?zhí)熳诼蕩煹骄肝?(時稱歸順州)，軍中常演木偶戲，后來逐漸傳播到民間。壯族人民加以改造創(chuàng)作，成為本民族的木偶戲，成為南路壯戲之祖。［2］這種說法比較可信。因為關于駐軍的事，史書有記載。

然而，山近屯的木偶戲演出原因與史料記載的不盡相符。據(jù)山近屯黃有斌①回憶:“從我懂事起，我們村就有木偶戲，聽我父親講，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小時候就隨大人聽戲。文化大革命時，木偶戲被當作‘四舊’遭停演?！敝劣?0世紀80年代該屯恢復木偶戲演出的原因，現(xiàn)年87歲的李廷民老人是這樣講述的:

有一年，那坡縣達錄村的一個村民騎一匹白馬去南坡鄉(xiāng)趕街，回來時經(jīng)過山近屯前的廟宇時，不知怎么回事，那匹白馬突然受了驚嚇，任憑主人怎么拉都拉不住，后來，在眾人的幫助下，終于制服了那匹馬。然而，馬主人回到家后，大病一場，并不久離世。他的妻子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老公原本身體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說沒就沒了呢。她去問巫婆，巫婆告訴她，山近屯的村中土地廟是不允許有白馬經(jīng)過的，她老公騎白馬經(jīng)過，觸犯了廟里的土地神，土地神把他的魂勾走了。原本以為土地神只懲罰馬主人，可是后來村民發(fā)現(xiàn)，整個湯峒大屯 (由山近、坡龍、百靈三個屯組成)都跟著遭殃，那一年，村里的男青年跟鄰村的男青年械斗不斷，偷盜現(xiàn)象也頻頻發(fā)生，特別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這種情況愈演愈烈。這一變故讓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惴惴不安:到底觸犯了哪路神仙，招來如此厄運。后來，經(jīng)過多方求卜問卦，才算出是那匹白馬惹的禍。有了災禍，總得禳解呀。用什么方式禳解?就是逢有閏月的年份春節(jié)要請木偶戲團來廟前搭臺演戲給土地神觀看。說來也怪，自從演了木偶戲之后，村里的治安慢慢地好轉(zhuǎn)了，經(jīng)濟也漸漸好轉(zhuǎn)起來。在有閏月的年份春節(jié)演木偶戲的習俗也沿續(xù)到了今天。

個人犯下的罪惡會導致整個社會的污染，從而招來懲罰性的天災人禍。消災解難的方式在于尋找并懲罰罪魁，通過凈化污染源來幫助社會群體擺脫危機狀態(tài)。從上述中我們可知，該屯演木偶戲的最終原因是為禳災祈福。該屯由于地理和歷史的原因，經(jīng)濟一直相對落后，信息也很閉塞，由于認知上的局限，面對疾病以及各種使人不安的超自然力量，人們總認為冥冥之中是有鬼神在作祟，于是對鬼神存有畏懼心理。為了消災避禍，他們往往借助宗教的力量以求得心理平衡，自以為通過宗教儀式的化解，任何彌天大禍都可得以“逃遁”。在木偶戲演出過程中，村民認為，通過木偶戲師傅及當?shù)氐拦撵鼮慕獾渻x式，整個村莊可以逢兇化吉。從中我們也可知，該屯的木偶戲演出不單純是藝術審美，而是摻雜了許多功利主義因素:“供奉他們?yōu)榈氖秋L調(diào)雨順，為的是免災消禍。我們的祭祀很有點像請客、疏通、賄賂?！保?］所以他們欣賞木偶戲，所關注的是活動的神圣性、實效性，而不是木偶戲的內(nèi)容和形式，因此也就不可能將娛神的祈福消災動機轉(zhuǎn)為娛人的審美欣賞目的。

二、祭土地廟儀式:社神崇拜的縮影

《說文》曰:“社，地主也?！薄抖Y記·郊特牲》說:“社，祭土?！鄙缟窦赐恋厣?。在民間認為，土地孕育萬物，生長五谷，養(yǎng)活眾生，所以得到百姓的普遍重視和歡迎。中國是個農(nóng)業(yè)大國，土地在人們生活中所占比重很大，緊緊依賴土地而生存的人們自然而然對養(yǎng)育他們的大地產(chǎn)生一種由衷的崇敬之情并加以膜拜。在中國鄉(xiāng)間，他們建土地廟將社神作為土地的主宰神進行祭祀。

神廟空間是凡俗界與神圣界相通的地方，是兩維空間的交錯地帶，因此娛神、饗神就成為儀式的中心內(nèi)容。在該屯的木偶戲演出中，祭祀土地神的儀式主要體現(xiàn)在請神、娛神和送神三個主要環(huán)節(jié)。

1.請神

請神的目的是為了取悅神靈，與神靈建立良好的關系。請神是木偶戲演出的第一程序。為讓土地神有一個寬敞潔靜的欣賞木偶戲的環(huán)境，在去請木偶戲團前，該屯派出每戶1名勞動力，在村前的地土廟除草，整修坍塌的圍墻，粉刷墻壁，用柚子葉或桔子葉清洗香爐，并在廟門前貼上嶄新的春聯(lián)。當一切準備就緒，請道公作法，搞祭祀活動，恭請土地神光臨。傍晚，木偶戲團到了，直接進入廟里，木偶師傅先燒香點蠟拜祭，以表示土地神先目睹偶人。木偶師傅拜畢，把偶人放在事先搭好的戲臺上，而后道公在中口念法令，念咒迎神，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最重要的是確保在木偶戲演出期間一切順利。為防來路不明的神靈干擾木偶戲的正常演出，引起土地神的不快，道公對搭在離廟前約50米的戲臺念了與木偶戲演出相關的咒語、法令，如“迎土地神咒語”、“開臺咒語”、“禁臺咒語”等。這些咒語和法令都被賦予了神圣奇妙的法力，說得神乎其神。通過這些象征性的表演，來引導人們進入事先設計好的虛擬世界。

2.娛神

大年初三晚上8點鐘，木偶師傅布置演出舞臺，然后用1只雞、1塊豬肉和1壺酒拜祭戲臺，隨后用1個木偶②表演，演完后鳴炮，以示土地神已看戲，觀眾可以前來觀賞戲了。③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土地神與民同樂的時間開始了。木偶師傅每天演3場，上午8點到12點、下午15點到17點，晚上21點到24點演出，在此期間，戲場里鑼鼓喧天，掌聲不斷;戲場周圍買賣聲不斷，還有各種文體活動比賽，整個村寨沉浸在神人同樂的一片祥和喜慶的氛圍中。

3.送神

在結(jié)束演出的當天晚上，該屯要進行“掃場”儀式，請道公作法祭祀土地神，意在清掃木偶戲演出期間因演戰(zhàn)爭劇目留下的“血腥”場面。法事結(jié)束，在天亮之前把戲臺拆掉，然后全屯每戶派一代表在土地廟里聚餐，慶賀演出完滿落幕。

三、送偶人服飾儀式:交感巫術的典型體現(xiàn)

山近屯在有閏月年份的春節(jié)從初三到初七演木偶戲，在演戲的幾天里，很多婦女給偶人縫衣服、帽子、鞋襪等。在演出結(jié)束的當晚，木偶師傅會對收到的每件服飾進行編號，記下贈送者的姓名，給木偶穿上，在謝幕時以唱的方式答謝贈物人。剛開始演的頭幾年，送服飾的主要是山近屯的婦女，且多是結(jié)婚后還沒有生小孩的婦女，據(jù)說是給木偶送自己逢的衣物，在演出結(jié)束的當晚，木偶師傅給木偶穿上給土地神看，土地神會讓她們受孕。后來，由于偶然的一些因素，久婚未育的婦女真的懷上了，別的婦女也信以為真，并紛紛效仿，附近的坡龍屯、百靈屯的婦女也爭相給木偶贈送衣物。筆者的二姐、嫂子也都曾給木偶贈送過衣物。她們給木偶送衣物，主要是祈盼愛情婚姻美滿，早生貴子。

眾所周知，生育是兩性結(jié)合的結(jié)果。女子婚后不育，是由諸多原因造成的，或是雙方身體有問題，或是當?shù)蒯t(yī)院缺醫(yī)少藥、缺乏先進技術設備對一些不孕不育癥不能確診，或因有些人無錢治病，等等。在當?shù)兀诉@些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不能忽視的，即是雙方婚后根本沒圓房。因為在當?shù)兀缃袢允⑿信踊楹蟛宦浞蚣?，只是在農(nóng)忙時節(jié)或年節(jié)期間偶到夫家小住，所以女子婚后沒有馬上懷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由于該屯地處偏僻山區(qū)，信息閉塞，碰上婚后不育，他們沒有從自身找原因，而是認為是不是觸犯了某些神靈，并轉(zhuǎn)而祈求神靈的庇護，從宗教中去尋求解脫。她們要么請道公舉行立花碗、架花橋儀式求子或向巫婆求花求子，要么向木偶贈送服飾，通過巫術的方式祈求神靈送子。盡管她們也知道做了這些儀式能懷孕也只是個未知數(shù)，但對于她們來說，這個“良劑”至少可以給她們帶來一種未來的憧憬，獲得一種心理上慰藉。

那我們?nèi)绾谓忉屧撏湍昵鄫D女以向木偶贈送衣物求子的這種行為呢?生育是人類發(fā)展的本能，也是人類的一種文化屬性。馬林諾夫斯基在其名著《文化論》中說:“生殖作用在人類社會中已成為一種文化體系。種族的需要綿續(xù)并不單靠純的生理行動及生理作用而滿足的，而是一套傳統(tǒng)的規(guī)則和一套相關的物質(zhì)文化設備活動的結(jié)果。”［4］筆者以為，該地婦女的這種行為有其深厚的民俗背景，這實際是古代巫術的延續(xù)，是巫術思維的具體體現(xiàn)。英國著名人類學家弗雷澤認為，物體通過某種神秘的交感可以遠距離地相互作用，認為原始部落的一切風俗、儀式和信仰，都起源于交感巫術。這種思維延續(xù)在民間具有極大的影響力。

朱迪在其著《原始文化研究》中指出:“祭祀儀式”對戲劇的起源所提供的最重要的東西并不是構(gòu)成戲劇形式上的東西……而是它教給創(chuàng)造‘角色’，一個自己不同的人，并進入到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中去，用角色的言辭代替自己的言辭，用角色的行動代替自己的行動，而這些都是在祭祀儀式中所要解決的心理要素?！保?］從關系結(jié)構(gòu)上看，儀式是展演人神交流的一種過程。人神交流必須通過代言神巫作為媒介，交流的方式是以巫通神。通過獻供建立良好的人神關從關系結(jié)構(gòu)上考察，人神關系的邏輯是“施”與“報”，交流的內(nèi)在邏輯是“互惠”。取悅它則能獲得關照，得罪它則會降禍于人。儀式對象的特點決定了儀式的核心是各種形式的獻供。在祭祀儀式中，木偶師傅運用肢體動作、語辭、圖符與超驗世界的鬼神進行對話，既傳達了神的旨意，又傳遞了贈物人的心聲。贈物人因觀念的局限而完全相信這種儀式的可信性、可靠性，認為這種虛擬表演與實際效果相同。相信接觸巫術正是當?shù)貗D女虔誠于給偶人送衣物的心理根源。

四、靖西木偶戲宗教儀式演出的旨歸:社會控制

儀式通常被視為屬于信仰的物質(zhì)形式和行為模式，或被視為特定的宗教行為和社會實踐。人類學家一方面分析儀式與宗教之間的歷史紐帶關系，另一方面探索儀式在社會結(jié)構(gòu)和社會組織中的功能。英國人類學家維克多·特納 (VictorTurner)指出，儀式是一種“社會戲劇”，表現(xiàn)社會關系的過程。筆者以為，山近屯在木偶戲演出所進行的一系列宗教儀式中，主要體現(xiàn)出社會控制的功能。

社會控制 (Social Control)，是“社會組織利用社會規(guī)范對其成員的社會行為實施約束的過程?！保?］社會是由人所組成的，所以任何社會都必須有一套社會控制體系。宗教作為一種組織化的社會實體，現(xiàn)實地對社會方方面面產(chǎn)生影響。社會控制是民族宗教發(fā)揮社會作用的核心。山近屯的木偶戲演出中所舉行的宗教儀式帶有明顯的社會控制的色彩。從木偶戲演出過程中舉行的紛繁復雜的宗教儀式中，我們可以窺見這些宗教儀式對當?shù)氐纳鐣刂谱饔弥饕w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一)社會秩序的控制

宗教對社會秩序的影響早已為學者們所注意到。在社會學、人類學的研究中，宗教因其所具有的社會整合、社會控制功能以及對個體社會化、心理調(diào)適等方面的作用而被視為促成社會秩序的一個子系統(tǒng)。宗教對于中國基層社會秩序建構(gòu)體現(xiàn)為以馴化人的心靈作為起點完成對秩序的建構(gòu)。天人和睦、人人和睦是當?shù)卮迕駥τ钪嬷刃虻睦硐氚才?。該屯是一個人際關系和諧、秩序井然的村落，這和宗教對村民共同信仰的整合當然有關系。

1.宗教中“民神同位”的原始秩序觀，幫助當?shù)亟⑵鹁S護社會秩序的社會關系體系

儀式與社會秩序之間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中國，原始宇宙秩序的總法則是天人相通，“民神同位”，在這一觀點里，神人同位，無貴賤、高下之別，神人同性，無善良邪惡之分。當?shù)卮迕褚采钍艽擞绊憽＜热弧懊裆瘛倍寄芡?，那人與人之間應無貧富之分和優(yōu)劣之別，而是平等的。其中最能體現(xiàn)這種平等關系的形式是村民共同承擔木偶戲演出所支出的演出費和社祭費用。如“文化大革命”之前，每戶1斤米，1斤酒，1斤肉，1元錢。到20世紀80年代起，每戶2斤米，2斤酒，2斤臘肉，每戶5—10元錢。到20末21世紀初，雖然該屯經(jīng)濟狀況有所好轉(zhuǎn)，但仍堅持不論是貧困戶或者富裕戶均平均分擔所有演出費用的原則，而不是富裕戶可多捐，貧困戶可不出?？梢钥闯?，該屯的宗教社會控制在村里不是那種暴力性的或霸權性的社會控制，它被有效地整合在整個村落社會控制體系中，同其它的社會控制之間有效協(xié)調(diào)，而不是相互沖突、對立。因此，宗教社會控制在該村落秩序形成的過程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2.宗教憑借其巫術、禁忌等神秘方式，賦予現(xiàn)存社會框架一定的神圣性，淡化人們的不滿意識，強化人們遵從社會秩序的心態(tài)

對于禁忌對社會秩序產(chǎn)生的影響，卡西爾就說過:“禁忌體系盡管有一些明顯的缺點，但卻是人迄今所發(fā)現(xiàn)的唯一的社會約束和義務的體系。它是整個社會秩序的基石?！保?］(因為禁忌“使既定的社會規(guī)范與價值神圣化，使個人愿望服從群體目標，個人沖動服從群體準則，使社會的分配模式合法化”［8］

從歷史的角度來考察，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當?shù)爻霈F(xiàn)的一些械斗和偷盜行為是因為當時民工潮還沒有出現(xiàn)。人多土地少，干完了農(nóng)活，很多男青年終日無所事事，于是偷盜和為戀愛而發(fā)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時有發(fā)生。在這期間，剛好碰上白馬沖犯土地神的事件，由于認識上的局限性，人們便把這一偶然事件跟村里的社會治安聯(lián)系在一起，并從此規(guī)定了一些禁忌，如不能砍土地廟周圍的樹木，不能對著土地廟大小便，不能對土地爺吐口水等。如果犯禁，定會遭到土地爺?shù)膽土P。由于禁忌的神秘性，并有了騎馬人因犯忌致死的先例，使人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然地遵守著一些傳統(tǒng)規(guī)范，并慢慢地養(yǎng)成一種習慣，且以一定尺度規(guī)范好社會秩序，使人們遵守正常的社會規(guī)范，從而穩(wěn)定了現(xiàn)存的社會秩序。正是因為儀式所具有的認知和解釋作用，使它為村民提供了面對自然、社會、他人時的適當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所塑造的就是“正確的”、“正義的”生活和行動方式。在這一種觀念的支配下，人們用內(nèi)化了的價值規(guī)范約束和指導自己的行為，使人生重要舉動和社會契約公開化，傳統(tǒng)標準化，并且加以超自然的裁認，于是增強了人們團結(jié)的維系力，充當了社會某種沖突的緩沖劑，使社會群體戰(zhàn)勝和超越危機，恢復到原有的和諧生存秩序狀態(tài)。

(二)社會關系的控制

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曾說，儀式“在一個層面上，是信仰的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為象征和價值準則，個體根據(jù)它解釋他們的世界，表達他們的情感，做出他們的判斷;在另一個層面上，是正在進行的互動行為過程，它的持續(xù)形式我們稱之為社會結(jié)構(gòu)?！保?］這表明，儀式不僅僅表現(xiàn)為一種意義模式，它也是一種社會互動形式。相互交流是人類特有的行為活動，也是人類重要的社會活動之一，而民間社日則是人們進行感情交流的一個重要場所。一個群體或一個村社通過共同舉辦儀式，充分地、自由地發(fā)揮他們的能力，以鞏固群體凝聚力，整合社會的組織力。

首先，社祭的附帶功能加強了鄰里之間的團結(jié)與凝聚力。在木偶戲演出期間，該屯鄰里之男女老幼都結(jié)集起來，在社樹下搭棚屋，先祭神，然后共同享用祭祀用過的酒肉。社祭時，鑼鼓喧天，社酒香醇，社肉均分，人們盡情宴飲歡樂。在集會期間，成員之間豐富的食物和各項開支由各個家庭負責承擔。通過這些儀式，把社會上不同的價值觀、利益觀整合為社會共識，消解了彼此的隔膜，強化了群體意識，鞏固了集體關系。宗教就是這樣，通過借助超自然的神力診斷，來調(diào)動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宇宙之權力，宗教儀式行為在重復性的權力演出中也加強了自身的神圣感及社會凝聚力，重復演示的儀式象征了村落的團結(jié)和永恒，強化了成員的團結(jié)和情感聯(lián)結(jié)，成員自覺、積極地參與到了社會群體之中，以集體的行為力量完成各種各樣的儀式任務，鞏固和加強了群體內(nèi)部的力量，表現(xiàn)了團結(jié)的統(tǒng)一性。在這個過程中，共同的崇拜物象征著幸運的力量，個人價值升華為崇高的村落理念，成員對于神靈的奉獻精神轉(zhuǎn)化為對于村落的獻身精神，強化了村落意識、價值和神圣情感。

其次，守護神作為一種象征，具有對內(nèi)和對外兩種社會性意義，對內(nèi)它是人們共同體相互聯(lián)系的社會性標志，是一個群體共同的社會記憶;對外它能夠超越族裔守護神的局限。屯該木偶戲演出活動中的信仰及儀式也體現(xiàn)了這種宗教認同及擴展村際、人際關系的功能。因該地壯族民眾居住分散，四鄰八鄉(xiāng)的各村村民相互形成了一種良性的交往結(jié)構(gòu)。加上地處偏僻，各村屯的春節(jié)娛樂活動很少，因此每逢山近屯春節(jié)有木偶戲演出，遠近親疏的親戚朋友，甚至八桿子打不著的城里人，無論路途多遙遠，都趕來參加贈偶人服飾儀式或觀看演出，熱熱鬧鬧地過上幾天。他們遠道而來，其目的除了禳災祈福之外，敘舊和交流是十分重要的內(nèi)容。這樣，凸顯家庭的、家族的、姻親的和村落的等級界限，并加以確認和強化。在這樣一種文化環(huán)境和心理態(tài)勢下，村落間交往的圈子自然也就越來越大，也使得周邊各村屯的關系處于一種穩(wěn)定和諧的狀態(tài)。

(三)社會倫理的控制

宗教倫理，是有關宗教道德的思想、觀念和學說，是調(diào)節(jié)信徒之間及信徒與普通信眾之間關系、規(guī)范信徒宗教修持實踐的道德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體系。宗教倫理是人類生存智慧的總結(jié)，也是人類道德實踐中的智慧結(jié)晶。宗教倫理從一個方面反映了人們對現(xiàn)實社會中惡行的憎惡及對倫理規(guī)范的渴求。宗教思想中的進步道德觀是中華傳統(tǒng)美德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一個充滿空前變革的世界里人類迫切需要一個賴以安身立命的倫理基礎。世界各大宗教是人類智慧諸多偉大傳統(tǒng)中的一種。(宗教)這一智慧寶庫的起源十分古老，而且現(xiàn)在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需要。”［10］宗教大都主張真善美，宣揚止惡揚善。人們信仰宗教，是希望在這一理想假設支配下改造自我和改造他人，獲得一定的認識，做出是與非、對與錯、善與惡、正與邪、美與丑、真與假的判斷。靖西木偶戲演出劇目歷來是以歷史故事、人倫道德作為內(nèi)容，反映人們對于自然、歷史、社會的正確認識，對于美好、公正社會的眷愛和追求，對于丑惡、墮落人物的嘲笑和懲罰。當?shù)貜V大群眾在欣賞劇目時受到了文化知識的教育和社會倫理的熏陶，起到一種對不良社會風氣的凈化作用。而禳解儀式中規(guī)定的人們愛護廟前的一草一木，對已故先人的不定期祭奠即遭天譴等觀念對人們的行為有一定約束力，并在潛移默化中內(nèi)化為他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或群體的價值規(guī)范，這對于他們自覺地實踐角色規(guī)范，處理好人際關系亦有一定的積極效果。在當?shù)?，很少有治安案件發(fā)生或遺棄行為出現(xiàn)，不能不說宗教中積極的倫理思想對當?shù)亓己蒙鐣惱盹L尚的形成有促進作用。

總之，山近屯宗教社會控制之所以能發(fā)揮積極的作用，關鍵在于宗教社會控制能夠被有效地整合進村落政治、公共生活領域，使宗教能夠和其它的社會控制相互配合，使村落中的多元社會控制之間達到了必要的平衡，防止了宗教或其它社會控制力量成為一種霸權性的秩序主宰。

五、余論

(一)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的戲劇與宗教和祭祀密切相關。

作為社會制度的祭祀戲劇，“只要不失其社會功能，它將在社會內(nèi)部一直存在下去;反過來，一旦它喪失了社會功能，則輕易地變形、消亡。”［11］山近屯演木偶戲時所舉行的一系列的宗教儀式有其存在的現(xiàn)實依據(jù)，與人們面臨的現(xiàn)實困境有直接的聯(lián)系，但隨著當?shù)亟?jīng)濟的逐年發(fā)展和醫(yī)療資源的不斷充足，這種迷信和巫術正逐漸失效或削弱，木偶戲演出時時莊嚴肅穆的氣氛越來越淡，并從“作樂以祀社神”的娛神向自娛自樂轉(zhuǎn)化。所以，我們“研究中國戲曲不能只滿足于劇本的文本分析，更必須結(jié)合它的表演場合來解釋，掌握它的功能意義”，［12］從戲曲的表演場合切入研究宗教儀式表演的功能和意義，重新分析演出程序和劇場性質(zhì)的交互關系。

(二)宗教的消亡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周恩來就曾經(jīng)說過:“宗教會長期存在下去;至于將來的發(fā)展如何，要看將來的情況，但是，只要人們還有一些不能從思想上解釋和解決的問題，就難免會有宗教信仰現(xiàn)象。”［13］因此，我們要樹立正確的宗教觀，加強對宗教的引導，拓展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良性互動，不僅要使宗教信仰的群體成為國家建設的積極力量，而且還要使宗教成為社會生活的一個和諧因素，服務于我國社會大局的構(gòu)建，使宗教跟上時代的步伐，為人民幸福、社會進步、人與自然的和諧做出貢獻。

注釋:

①黃有斌:男，65歲，原任湯峒村支書，山近屯屬湯峒村的一個自然屯。

②這只木偶當?shù)卦捊小凹椰F(xiàn)”，其角色類似于小丑。

③當?shù)厝苏f，因為首場戲?qū)ｉT演給鬼神看，若去看會被鬼魂附身，輕者生病，重者會喪命，所以當首場演出結(jié)束，木偶師傅會放以放鞭炮的形式告知村民，土地神已降臨并欣賞了木偶戲，現(xiàn)在可以神人共樂了。

［1］(英)弗蘭西斯·愛德華.儀式與戲劇［M］.倫敦，1976.9.

［2］馬學良，梁庭望，張公瑾主編.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史(下冊)［M］.北京:北京中央民族出版社，1992.186.

［3］費孝通.美國和美國人［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5.110.

［4］馬林諾夫斯基著.費孝通譯.文化論［M］.北京:商務圖書館，1987.25.

［5］朱迪.原始文化研究［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6］中國大百科全書編寫組.中國大百科全書·社會學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313.

［7］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138.

［8］金澤.宗教禁忌［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197.

［9］格爾茨.儀式與變遷:一個爪哇的實例［J］.國外社會學，1991，(4).

［10］［德］漢思，等編.何光滬譯.全球倫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176.

［11］郭于華.儀式與社會變遷［M］北京: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249.

［12］容世誠.戲曲人類學(序言)［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4.

［13］周恩來選集(下卷)，267.

Religion:Ritual Space of Jingxi Folk Puppet Show in Guangxi——A Case Study on Shanjin Puppet Show

Li Ping

Jingxi puppet show is one of popular folk shows in Jingxi，Guangxi.In the Spring Festival shows in the country every year，the puppet shows on the stage and the religion rituals in the front of the stage work in concert with each other and mix well together.Shanjin puppet show is always connected with the folk rituals to avoid misfortune，to offer sacrifices to the village god，and to offer clothing to the puppets.In most cases，the puppets，which are the communication media between the human beings and the god，are even one part of the religion rituals.In the religion rituals during the puppet shows，Shanjin Village plays the role of society control.

Jingxi puppet show;religion ritual;society control

【作 者】李萍，百色學院中文系講師，學報編輯部副主任。廣西百色，533000

C912.4

A

1004－454X(2011)01－0096－007

〔責任編輯:羅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