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生

說吃

人們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又云：“民以食為天。”可見“吃”是老百姓生活中的頭等事。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fā)慌?！?/p>

筆者從記事起，對吃印象極深。那會兒的民風(fēng)是：一有了富余錢，首先想到的是存糧。不論窮富，皆如此。那時一到六月天，幾乎家家曬存糧，把新糧存成舊糧吃。那就是歷史經(jīng)驗：怕遇到災(zāi)年餓死；怕一有戰(zhàn)爭，糧食就會漲高價，買不起，以致饑餓而死。

人們在解放前挨餓是不足為奇的。北京南城窮人最多，挨餓的也最多，不少人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在嚴(yán)冬親眼所見，街頭巷尾的墻根下、廁所里，一些“臥倒”都是凍餓而死的。不少窮人，就靠討飯、打粥為生。

當(dāng)年有一句歇后語：“山石的蝎子——餓蜇（餓著）”，就是沒有飯吃了。侯寶林有一段相聲就是反映當(dāng)時窮人、藝人挨餓生活的：

甲：因為沒飯吃，有時饑一頓，有時飽一頓，為此，我發(fā)明了一種炕。

乙：什么炕呀？

甲：是一種坡形炕，一頭高一頭低。

乙：干什么砌成這樣呀？

甲：有用呀！每逢吃飽飯了，有些撐得慌，我的頭就躺在高坡上，讓窩頭往下走。

乙：要是吃不飽挨餓那？

甲：我的頭躺在坡下低處，讓窩頭停在上邊不動，起到存食作用。

我還看過一部電影，名叫《餓人行》，是反映兩個失業(yè)工人由于挨餓難熬，去一富家廚房偷吃，正好碰上這家老爺因為過度肥胖，在夫人監(jiān)督下不讓吃飽，餓得半夜起來奔廚房找東西吃。仨人同時走進(jìn)廚房，六只餓眼放光，皆忘掉各自的身份，直向美食撲去……

一些流行歌曲如《賣車是我報曉的雞》、《我心中的一大塊》等，也是反映市民生活的，一首歌詞說：“我的心中有一大塊，一個窩頭一塊咸菜，左推右推推不開……”

大量的手工業(yè)工人、學(xué)徒的基本生活就是：“韭菜常吃，黃瓜老吃，三五天吃頓面，一年到頭吃餃子?！闭б宦犨€認(rèn)為生活不錯，細(xì)一想方知都是隱語。韭菜瘋漲了，臭了街再吃；黃瓜老的一嘟嚕子再吃；三五天即十五天才吃一次面條；一年到了頭，即到了三十晚上才吃一次餃子，平時連窩頭也填不飽肚子，夏天窩頭餿了長了白毛也得吃。其實，北京市民多數(shù)過的是這樣的生活。

北平和平解放后，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政府救濟(jì)小米給北京貧民。我和外祖母過前門大街，我拿著面口袋，她拄著拐棍，到鋪陳市西真家花園去，到那會兒一看都是一水的貧民在院里排隊領(lǐng)小米，看著干凈沒沙子的金黃色小米，人人面呈喜色。我和外祖母領(lǐng)了40斤。

1956年公私合營后，以我個人說，進(jìn)入了黃金時代。從前工作十五六個小時，飽受資本家剝削；合營后就像從地獄進(jìn)了天堂，每日工作八小時，星期日還休息。合營后，通過考察技術(shù)，我評為四級工，每月工資五十元。工會組織工人業(yè)余時間學(xué)習(xí)，由我任教師，工會每月發(fā)我12元。我外祖母去世后，我一人生活，月收入60多元，太富裕了。調(diào)整工資后，中午有甲菜、乙菜和一般菜。甲菜一般是炒肉絲、炒肉片等，主食饅頭、米飯、窩頭。甲菜三角，乙菜兩角，一般菜五分、湯二分。人們可以自由購買。

我?guī)缀跆焯斐约撞?，那三角的甲菜比今天飯館的菜香得多。晚上下班，常在外邊吃，上飯館吃炒餅和各種北京小吃。那會兒天橋南來順飯館，肉絲榨菜湯才一角五分，我先用湯里肉絲、菜絲吃米飯，然后再把湯喝了，真是美味無比，一頓飯才兩角多錢，是實實在在的物美價廉。南來順的甩果湯，即雞蛋湯，才八分錢，我永遠(yuǎn)不忘。小吃更精彩了，除了星期日去天橋，晚上到大柵欄門框胡同，那小吃是最有品味的。那爆肚，夏天放在一塊方冰上，有客人吃時，拿下來切成絲，往開水鍋里一晃，剛一發(fā)白，就撈出，一絲絲肚，都在盤里支楞著。再往佐料碗里一涮，吃到嘴邊那叫嫩！那叫鮮！那叫香！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困難時期，以我個人說，生活仍比解放前生活好得多。我定量糧票46斤，每月發(fā)肉票、油票、魚票、糖票等。雖然有時有饑餓感，但基本沒挨餓。

改革開放以后，人民工資普遍提高，但物價也上漲。市場上的食品種類豐富多彩。后來有了超市，品種就更多了。國內(nèi)外的名品食物，在北京都可以買到。買什么都很方便。過去一般吃不起的食物、果品等，都進(jìn)入了百姓家。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許多食品的質(zhì)量有所下降。食品中增加了各種添加劑，有副作用，讓人們吃得不放心。一些北京小吃打著“老北京”的招牌出售，卻很少“京”味。涮羊肉、豆汁、炒肝、爆肚、餛飩等，過去物美價廉，而今質(zhì)次價高。不少小吃如羊霜霜、老豆腐、紅豆餅、吊爐火燒、燴丸子等消失了。曾見一篇報道說：有位老人臨終時想吃羊霜霜，子女們跑遍京城都沒有買到。解放初期，單位門前有個賣油餅的，名叫老何，早上炸油餅，香了一條街。當(dāng)年燉肉、切黃絲，整個大院都香味撲鼻?，F(xiàn)在好像感受不到了。有些食品僅在包裝上下功夫，是“驢糞蛋——外面光”。我有時想：如果人們發(fā)揚(yáng)“樸素”的傳統(tǒng)，使賣的食品物美價廉，童叟無欺，吃的問題就十全十美了……

說喝

說起喝，入口的有三種：一是水，二是飲料，三是酒。

先說水。古代北京，是以吃井水為主，也吃河水、泉水。都是靠牲口車?yán)?、人力?dān)。井水是北京人用水的主要來源。清代記載：北京有水井1258口，一般大胡同都有水井，不少胡同都以井命名，如甘井胡同、甜水井胡同、馬家井、王府井等等。

眾多的水井中，大多是苦井，極少是甜井，還有不少半苦半甜的井水，人們稱之為二性子井。我小時候就是喝井水、自來水長大的。用苦井水沏茶，多好的茶葉也沒有清香味。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家家戶戶都用苦井水洗衣服、洗菜、洗碗等，吃自來水需要到自來水站用桶去擔(dān)，用好水做飯。

城南的井水，都是二性子水和苦水，幾乎沒有甜井。北城有一些甜井。但南城有名的茶葉鋪卻很多，永安茶莊、森泰茶莊、慶林春、吳裕泰、張一元茶莊等皆在南城，所以北京有“南城茶葉北城水”之說。

北京多數(shù)市民以苦水度日。《燕京雜記》載：“京師之水，最不適口，苦固不可飲，即甜者亦非佳品。賣者又昂其價，流寓者往往苦之?！笨途颖本┑娜?，對飲水頗費(fèi)心思，“買水終需辨苦甜”，即使買到甜水，喝來也有苦味，正如竹枝詞說：“驢車轉(zhuǎn)水自域南，賣向街頭價熟諳。還為持家參汲水，三分苦味七分甜?！币恢钡缴鲜兰o(jì)五十年代，市民才用上甘爽的自來水。

1910年北京就開辦了自來水工程，內(nèi)外城安裝水管線185公里，全市僅有400個水龍頭，只有官僚、使館、洋行、巨商、富戶才用得起，廣大市民只能望水興嘆。

解放后，政府為自來水建設(shè)投入了大量資金，改造了陳舊的設(shè)備和管線，擴(kuò)展了5個供水系統(tǒng)，新建兩座半自動化的大型水廠，增了管線1307公里，而且大幅度提高自來水的質(zhì)量，保證了市民用水。

再說飲料。筆者幼年那會兒的飲料屈指可數(shù)：有井巴涼水、冰核兒水、杏干兒水、酸棗水、冰奶酪、酸梅湯、大碗茶、酸梅糕、刨冰等，后來有了汽水、冰激凌、冰棍。解放后飲料增加了很多品種。深受市民歡迎的有三分錢一支的紅果冰棍、酸甜可口的奶油冰棍和太平洋汽水等。

改革開放后，飲料品種就更多了，像雪碧、可口可樂、鮮橙汁等都是常見的。

但今天的飲料，成人特別是老人很少喝，因為這些飲料不解渴，而且放了各種添加劑之類的不利于健康的東西。而深受人們歡迎的太平洋汽水、紅果冰棍等很少且大都今不如昔。

最后說酒。解放前筆者還沒喝過酒。但我常給家里和鄰居買酒，當(dāng)年只有燒酒（白酒）、黃酒、露酒三種。最受歡迎的是白酒，又稱燒刀子，還有衡水白酒。

解放后我在一家旋活鋪學(xué)手藝，每逢初二、十六吃犒勞，掌柜的給打酒喝，工人、學(xué)徒都可喝酒。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逢節(jié)過年，我都要給姑父買一瓶五糧液，那會兒才五元一瓶，質(zhì)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