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靖安

桃花生得像一朵桃花。

父親常說，桃花，你媽生你的時候，我就在門外，聽到你哭出的第一聲。說到這里，父親還夸張地一揮手，說，哇的一聲，我一回頭，看到很多桃花飄下來，像下雪一樣。你知道嗎?我用那些桃花泡了水，讓接生婆給你擦身子呢!

小的時候，桃花聽到這些，眼里的迷茫就像霧一樣。彌漫開來。大了些，桃花就纏住母親，說，媽，爸爸說的是真的嗎?母親往往笑而不答。

不管怎樣，桃花喜歡上桃花了。

后來，桃花讀書了。于是，每天清晨，桃花就捧著書本，來到幾棵樹下，仰著頭，讀一些、背一些和桃花有關(guān)的詩句。即使樹上沒有桃花，只是一樹綠葉或是光禿禿的枝丫，可在桃花的想象里，那也是一樹粉紅色的花朵。久而久之，桃花覺得，自己也變成一朵桃花了，輕盈地飄上了枝頭。桃花初中畢業(yè)：因?yàn)槌煽儾?，就不再讀了。

桃花出去打工了。

桃花進(jìn)了一家制衣廠。車間里，有一個小伙子，大家都叫他大山。

那天，桃花聽到大山和一個人的對話。

那個人說，大山，從你的名字看，你家住在大山里吧?

大山說，是的。

那個人繼續(xù)說，那兒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大山說，你說呢?我們的村子就叫桃花塢。

聽到這兒，桃花心里一顫。桃花眼前，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的桃花，出現(xiàn)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像雪花一樣飄落的桃花。桃花看見自己慢慢走進(jìn)了桃樹林。桃花還看見自己仰起臉，迎上了飄落的桃花。她的臉上，全被桃花覆蓋了。

從此，桃花塢那個陌生的地方，那個滿是桃花的地方，成了桃花的向往。不知不覺，桃花主動和大山走近了，親密了。

有一次，桃花問大山，桃花塢有桃花嗎?

大山反問，你說呢?

桃花又說，春天的時候，桃花塢有人用桃花水洗澡嗎?

大山看著桃花，把桃花的臉看成了一朵粉紅的桃花。大山忘了回答。桃花催促，說呀!

大山笑而不答，還是看桃花。大山的笑，和桃花母親的笑一樣，有些神秘。桃花低下了頭，輕聲說，春天的時候，你能陪我去桃花塢看看桃花嗎?大山說，只要你愿意去，當(dāng)然可以。說完，大山伸出雙手，一把環(huán)住了桃花的腰。桃花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任由大山抱著。桃花的眼睛，望過山，望過水，一直看到那個名叫桃花塢的小山村。那里，仿佛響起桃花曾經(jīng)背過的詩句，那些和桃花有關(guān)的詩句。

沒過多久，桃花就像一朵桃花一樣，讓大山摘了，攥在了手里。

一晃，春天來了，百花盛開。

桃花對大山說，我們該回桃花塢了。

大山不說走，也不說不走，樣子很為難。

最后實(shí)在拗不過，他只得帶著桃花，坐了火車，坐了汽車，坐了木船，然后爬了一山又一山，在一天中午時分，終于回到了那個叫桃花塢的小村子。

桃花塢坐落在一個小山坳里，四周被層層大山包圍著。村子里，稀稀拉拉的是一些松樹柏樹，和一些開放著的野花，卻沒有桃樹。沒有桃樹，也就沒有桃花了。桃花找遍了整個村子，都沒有。桃花的心，涼了。最后，涼透了。

桃花塢，竟然沒有桃花。

第二天，大山就發(fā)現(xiàn)，桃花不見了。

桃花去哪兒了?大山不知道。其實(shí)，天不亮，桃花就走了。

走在出山的路上，桃花又想起了父親。她明白，父親給她取名桃花，是因?yàn)楦赣H和她一樣，太喜歡桃花了。

桃花也知道，她家的院子里，并沒有桃樹，有的，只是幾棵李樹。那幾棵李樹，樹干上全是黑黑的翻卷的皺褶，蒼老得不成樣子了。

走著走著，桃花就想明白了。她想找些桃樹苗回去，栽在院子里，讓她家的院子，成為一個真正的桃花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