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 卓
女孩與傘
邢 卓
春雨瀟瀟,清風(fēng)颯爽,秀君駕著電動三輪車直奔豐饒豆腐店。秀君饞涎本店制作的熏香豆腐干了。
秀君芳齡二十三,三歲時患小兒麻痹癥,在輪椅上坐了二十年了。
她支著雙拐進了店門,伙計就說:“秀姐來了,車要鎖好了喲。”秀君三年前在店門口丟過一輛三輪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了輛電動的,車子很貴,平時停泊要加兩道鎖。
傘合了戳在一邊,秀君不管柜臺前形成小隊伍的其他顧客,說了句:“半斤香干,半斤麻辣素雞?!被镉嬊辶松弦环菘钭?,就優(yōu)先為她上秤。豆制品交到她手,伙計又囑一句:“路滑,小心著點?!毙憔鹇暎骸皼]事?!绷嗔擞陚沲獬龅觊T。
雨淅瀝淅瀝下個不停,秀君穩(wěn)坐在車上,把傘撐開,傘蓋綠盈盈的像一朵大荷葉。秀君開動車子,乘著荷葉的風(fēng)帆往家行駛。途中,秀君的第六感官突然接收到一則信息:后面有個騎自行車的人跟著自己。
秀君放緩了車速,后面的跟隨者也放緩車速,秀君加快車速,那人也同樣加快。秀君把車停了下來,那人也停滯不前。她心里納悶,此人意在何為?她掉轉(zhuǎn)了車頭,沖那人駛?cè)ィ侨苏麄€地暴露在她的眼前,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兒,像是外來的打工者。
小伙子的眼光并不作回避,瞅瞅她,卻并不說話。秀君心說,這下看清楚了吧,你認錯人了!于是又轉(zhuǎn)上回家的路程。奇怪的是小伙子依然跟隨而行,不遠不近,好像有什么企圖。秀君心里有些緊張,想:他看自己身殘體弱,產(chǎn)生了不良的動機?農(nóng)民工離鄉(xiāng)背井,普遍存在性饑渴問題是不爭的事實。好在路上人還不算稀少,量他不敢有什么輕妄的動作。
轉(zhuǎn)變方向,往繁華的街道去,要甩掉這條尾巴,也不能讓他認得自己的家門。車子左彎右繞,尾巴忽隱忽現(xiàn),秀君在派出所門口再次停頓,尾隨者徹底消失。她定了定神,再加強車速,來到自家門前。
秀君的家在一幢臨街的舊樓里,她住一層。急匆匆把車直接開進屋中。屋門關(guān)緊,緊張的情緒得以舒緩,挪至窗前,向外望去,濛濛雨霧中再次看到了那人的面影,那人張張望望遲遲疑疑,徘徊好久才騎上車慢慢離去。秀君嘀咕,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什么歹徒,莫非……
秀君對著鏡子將自己觀照了一番,鏡中形象美俊俏。她書念到高中畢業(yè),之后沒有一天放棄過學(xué)習(xí),唐詩宋詞中外名著讀過不少,詩文也寫過一些,刊物上也有發(fā)表,有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雖是身有殘疾,但對自己在異性前的魅力不是完全沒有自信。莫非是愛情之神對自己有所眷顧?莫非那個農(nóng)民工小伙有那么一種意思?想到這兒,秀君心底彌漫起一團香霧,細細想來,這種猜測似乎最切合實際,否則那人的跟蹤實在找不出更妥帖的解釋,啊,終于有愛神之箭朝自己射來了,可是……
秀君的興奮之情沒能持續(xù)多久,她靜下心來好好作了一番分析,那小伙子給人的印象還算可以,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眉目也看得過去,可是,他分明是個外地來打工仔,胯下的一輛破自行車和一身平凡的布衣說明他實在不會有扎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這樣的人合適做自己的郎君嗎?不合適!人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要吃要喝要穿要住,自己擇偶的條件固然不可定得過高,可找這么個“那一半”也確實心有不甘。
雖說否定,但那人的影子還時不時地在腦海中浮現(xiàn),想一想那天被追隨的情景,眉梢也不由掛上幾絲喜氣。
半個月過去了,秀君又去豆腐店,進了店,伙計說:“秀姐,您可來了,那天您把傘落店里了,一直不見您來取。這些天總下雨,您用啥呀?”秀君說:“傘?沒落下呀?!被镉嬆靡话褌愠鰜?,說:“這傘不是您的?”秀君撐開看,跟自己的一模一樣,一個廠家出的。再仔細瞧,可不是,傘骨下角有親手用透明膠粘補的一處。秀君“唉呀”一聲說:“我拿錯了,把別人的傘拿回家了?!被镉嫲褌氵f交給她,說:“落在這兒的東西,丟不了的?!?/p>
秀君是絕頂聰明之人,她即刻曉得自己拿錯的那把傘的主人是誰了,心里升騰出一股熱撲撲的感動。她問伙計自己落傘的那天有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青年人來店買豆制品,記不記得?伙計說顧客多對不上號。秀君把那人的外貌特征詳盡作了描繪,伙計說:“有點印象。但以后再也沒有來過?!毙憔f:“我錯把這人的傘當自己的拿回家了,得還人家?!被镉嬚f:“要是這人再來,我通知你,把你的電話號碼留給我?!毙憔f:“一定喲,拜托了?!?/p>
日子一天天滑過,秀君沒有等到豆腐店伙計的電話,行動在外,她總是左顧右盼,希望能遇見傘的主人,人海茫茫,希望自然是十分渺茫,希望越渺茫愿望則越迫切。
又是一個陰雨天,她撐開錯拿了的那柄荷葉般的綢紗傘,駕車在街市上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