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毅/文

歐洲一體化“趨弱”還是“走強”？

■ 王 毅/文

隨著歐債危機的不斷蔓延、深化，歐洲一體化建設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歐元崩潰說”、“歐盟解體說”、“歐洲衰落論”等各種懷疑論、悲觀論層出不窮，歐洲患上“一體化疲勞癥”，歐洲一體化建設前景蒙上厚重的陰影。但與此同時，在危機刺激下，法德“發(fā)動機”重啟，歐盟相繼出臺一系列應對措施，歐元區(qū)政府將進一步推動歐洲政治、經濟統(tǒng)合，歐盟在國際舞臺上繼續(xù)發(fā)揮重要作用等，又顯示出歐盟“走強”的一面。

歐盟被危機鏈所困擾

歐債危機不是一個單獨的危機，而只是歐洲危機鏈上的一個部分，這個危機鏈導致歐盟綜合實力和內外影響嚴重受損，一體化建設進入高度不穩(wěn)定的時期。當前歐盟遭遇的主要危機有：

一、歐債危機

2009年底由希臘首先爆發(fā)的主權債務危機，兩年來迅速波及的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也面臨出現(xiàn)危機的高風險，五國被稱為“歐豬五國”（PIIGS）。據(jù)歐盟統(tǒng)計，2010年五國財政赤字占GDP比重分別為：希10.5%、愛32.4%、葡9.1%、西9.2%、意4.6%；公債占GDP比重為：希142.8%、愛96.2%、葡93%、西60.1%、意119%；遠遠超過《歐洲穩(wěn)定公約》規(guī)定的財政赤字占GDP的3%、公債占GDP的60%的標準。更嚴重的是，債務狀況惡化不斷呈蔓延擴大之勢。主要經濟體德、法、英均超標，德國財政赤字占3.3%、公債占83.2%；法國財政赤字占7%、公債占81.7%；英國財政赤字占10.4%，僅次于愛、希，公債達80%。英、法面臨信用評級下調的壓力。歐盟采取的應對措施一靠借新債還舊債，致使銀行業(yè)資產負債狀況惡化，危機演變?yōu)榻鹑谖C的風險加大；二靠政府采取緊縮政策，此舉限制了消費和投資，造成歐盟經濟復蘇無望。

二、政治危機

危機的表面是經濟問題，但深刻暴露出一體化進程中政治與經濟發(fā)展失衡的矛盾。在危機面前，成員國各自為政，法德“發(fā)動機”時停時續(xù)，法英德三大國勾心斗角，債權國與債務國、地中海國家與北歐、新老成員國等矛盾分歧不斷，形成不同利益集團。歐盟新老機構難有作為，嚴重削弱了歐盟應對危機的能力。據(jù)法國《世界報》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警告，如果歐盟國家在解決債務問題上缺乏政治領導力，將引發(fā)重大金融市場動蕩。

三、體制危機

歐債危機暴露出歐洲資本主義體制的弊端。一是高福利為特征的社會市場經濟難以為繼。福利社會過于偏重社會效率，造成多年來政府入不敷出，久而久之債臺高筑，再也無力為高福利政策提供經濟保障。二是體制轉型激起民眾的強烈反對。為應對危機，政府被迫改變過去的增長和消費方式，采取包括減少公共開支、降低福利、增加稅收為主的緊縮政策，嚴重傷及民眾的切身利益。三是歐元區(qū)成立時留下的隱患。歐元形成單一的貨幣政策，但沒有共同的財政政策，違背了經濟與金融運行的基本規(guī)律，形成畸形的財政運作模式。

四、信任危機

民眾對政治的信任感持續(xù)低落，政黨及政府的支持率下降，各種選舉的棄權率越來越高。危機對民眾、市場的信心打擊沉重，一方面?zhèn)鶆崭咂?，負債狀況持續(xù)惡化，銀行收縮放貸；另一方面政府又采取緊縮措施，造成支撐經濟增長的兩大引擎——投資和消費需求明顯萎縮，經濟增速放緩，傷害了投資者、消費者的信心，造成經濟、金融形勢持續(xù)動蕩。

五、社會危機

在危機沖擊下，社會不公和兩極分化現(xiàn)象加劇。各國治安形勢普遍惡化，面臨新一輪的社會政治動蕩時期。英、法、西、德、希、意等國大規(guī)模罷工、示威以及“暴力抗爭”風潮不斷，極端勢力、排外勢力、民粹分子以及無政府主義分子借機作亂。7月22日在世界最富有和多元文化最包容的國家挪威，發(fā)生了震驚全球的槍擊慘案。8月初，在曾經是成功實現(xiàn)多元文化、多民族融合的倫敦市郊，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騷亂。

“去化”問題造成一體化“趨弱”

歐盟在外有全球化、經濟金融危機，內有債務、政治、社會等多重危機打擊之下， 成員國內從精英到民眾對全球化、一體化、多元文化熱情和支持銳減，反對、不滿、懷疑形成的“去化”問題，成為一體化“趨弱”的主因。

第一，對全球化的快速發(fā)展不適應，導致“去全球化”。歐盟對全球化造成的世界格局及力量對比的變化充滿疑慮和恐懼。近十年來，同比世界其他主要經濟體，歐盟受擴員、深化政治改革及機制建設等問題的拖累發(fā)展遲緩，內部矛盾制約內外政策。金融危機更加劇了這一發(fā)展趨勢，導致歐盟國際戰(zhàn)略地位和處境日趨不利。在全球化的競爭中，歐盟與美國的差距越來越大，而與新興大國的差距則越來越小。許多政治精英和民眾把歐盟遭遇的各種困難諸如通貨膨脹、失業(yè)高企和經濟增長乏力等歸咎于全球化，歐洲出現(xiàn)周期性貿易保護主義和反全球化運動，“去全球化”的思潮與行動泛濫。法國多達84%的人表示反對開放邊界。法國輿論認為，“去全球化”將是2012年法國總統(tǒng)大選競選活動的重要主題。

第二，歐盟發(fā)展模式暴露出的弊端，產生“去一體化”。長期以來，共同的民主自由理念、福利社會、公正與多元文化等元素構成歐洲聯(lián)合的共識與認同。但如今“疑歐恐歐”情緒上升，一體化建設陷入低谷，民眾對“歐洲模式”心存不確定性。西班牙《國家報》發(fā)表評論認為，“歐洲患上了疲勞癥，擴張后對擴張感到疲勞，制憲失敗后對政治一體化感到疲勞，歐元危機后對經濟和金融感到疲勞”。反對歐洲聯(lián)合的“去一體化”勢力得勢，使歐洲政治力量對比發(fā)生變化，右翼政治勢力得到越來越多的支持。

第三，法德分歧矛盾增多，出現(xiàn)“去軸心化”。長期致力于推動歐盟一體化發(fā)展的法德“發(fā)動機”，如今在危機面前運轉失靈，迷失方向。兩國在加強經濟治理、如何救助及其規(guī)模、歐盟影響力及領導權、發(fā)展核能、打擊利比亞卡扎菲政權等問題上分歧公開化。兩國領導人更看重國內利益、民意走向和爭取選票。德國從一體化的主要推動者變成時時說“不”的反對者。據(jù)最新民調顯示，63%的德國人不再信任歐洲，僅有24%的人認為加入歐盟利大于弊。法德矛盾增加的同時，其他成員國也不滿法德當“老大”，反對歐盟發(fā)展進程被法德所左右。

第四，“極右”和極端勢力上升，引發(fā)“去多元化”。近年來，歐洲極端和保守勢力利用公眾對經濟全球化、歐洲一體化不滿情緒，在移民和多元文化上大做文章，竭力宣揚“白人至上”、反對外來移民、反伊斯蘭主義、清除多元文化等“極右”思想，新法西斯主義、民粹主義和“國家社會主義”等組織團體在德、法、比、荷、意、英、北歐和東歐國家擴大聲勢，取得較大影響。英、法、德領導人均承認“多元文化主義已經失敗”。法國通過限制佩戴伊斯蘭頭巾的法律；丹麥人民黨在議會獲得25席，在其推動下5月政府宣布對邊界進行單方面控制；荷蘭極右翼的自由黨已成為第三大黨，宣布要改變多元文化政策；芬蘭正統(tǒng)芬蘭人黨在4月大選中贏得超過五分之一的選票；在發(fā)生槍擊慘案的挪威，持排外思想的進步黨在2010年議會選舉中獲得22%的選票，成為議會第二大黨。

歐盟繼續(xù)展現(xiàn)“走強”

盡管一體化建設困難重重，但歐盟及其成員國借助危機“重塑歐洲”的期待也在增強，危機中歐盟表現(xiàn)出較強的“保護功能”，一體化建設在困境中頑強奮斗，展示其“強歐洲”的一面：

首先，歐盟在抵御危機中顯示出“堡壘”作用。歐洲一體化發(fā)展歷來是在壓力和危機下取得的，每次危機都會使歐盟退一步進兩步。危機以來，歐盟及其成員國屢屢打破“禁忌”，表現(xiàn)出較強的修復能力和自救能力：《穩(wěn)定和增長公約》禁止向成員國提供救助，歐盟先是通過臨時救助機制——“歐洲金融穩(wěn)定安排”繞開規(guī)定，后又決定修改條約成立永久性救助機制——“歐洲金融穩(wěn)定機制”。希臘先后獲得兩輪總額為2300億歐元援助貸款，愛爾蘭、葡萄牙也各獲850億、780 億。《競爭力公約》的通過表明各國就稅收、社會福利、勞工市場政策將“緊密協(xié)調”，經濟社會主權進一步向歐盟讓渡。在加強經濟治理方面，2010年6月通過了未來十年的經濟發(fā)展規(guī)劃，即“歐洲2020戰(zhàn)略”，旨在改變發(fā)展方式和產業(yè)結構調整，加快經濟復蘇，促進新一輪增長。歐元區(qū)經濟政府一旦成立，不僅實現(xiàn)了期盼已久的經貨聯(lián)盟，而且向“強歐洲”又邁出了一大步。

其次，法德“發(fā)動機”重啟。法德是歐洲一體化發(fā)展的“火車頭”，歐盟每一個重大決定，每一次重要會議都事先由法德兩國領導人協(xié)商定調。“法德和、歐盟興”，正如歐盟委員會前主席德洛爾所說，“法德聯(lián)盟是歐盟的生命之樹”。盡管兩國分歧不斷，但隨著危機的深入及蔓延，兩國領導人均意識到團結一致，捍衛(wèi)歐元區(qū)穩(wěn)定和避免一體化倒退的重要性。從2011年年初起，兩國協(xié)調面、妥協(xié)面有所增強。德國總理默克爾同意設立永久性救助機制，接受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提出的歐元區(qū)經濟政府的倡議。8月法德特別峰會上，兩國更宣布采取一系列重要倡議：成立17個歐元區(qū)國家組成的經濟政府，成員國將財政平衡政策的“黃金準則”納入各自國家的憲法，開征國際金融交易稅，法德將從2013年起兩國實行統(tǒng)一的公司稅。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表示，法德建議為歐元區(qū)加強經濟治理的努力做出了“重要政治貢獻”。

第三，歐盟在國際舞臺上繼續(xù)發(fā)揮“獨特”作用。盡管歐盟在內政外交方面困難重重，但歐盟在國際關系和國際體制格局中依然占據(jù)重要地位和影響。2011年法國同時擔任G8、G20主席國主席，法英在推翻卡扎菲政權上起到關鍵作用，進一步提升了歐盟國際影響力。歐盟堅持推行其全球治理理念，極力引導國際規(guī)則的制定和推動國際體系改革，力主使國際金融體系改革、氣候變化談判以及對發(fā)展中國家援助等三大領域成為歐盟的外交“品牌”。恰如歐盟對外關系委員會主任馬克·萊昂納德撰文所述，歐洲意識到，歐洲面臨的“所有問題都源于缺乏意志力，而不是軍事或經濟實力不濟”。歐盟的軍事實力居世界第二，是中國、俄羅斯、巴西、印度總和的兩倍。歐元區(qū)的債務和赤字水平也遠低于美國、日本。

縱觀歐盟發(fā)展史，歐盟成長過程一直在曲折中前行，強中帶弱、弱中顯強是歐盟發(fā)展的常態(tài)。目前歐盟表現(xiàn)出的“弱”是暫時和可以克服的。在較長時期歐盟仍將是世界重要經濟、貿易、投資和技術的強大實體，是平衡國際關系格局、維護世界和平、促進發(fā)展的重要力量。

（作者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