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良
有一堆木柴
郭碧良
有一堆木柴。
把這堆木柴點著火。
燃燒于是開始:煙冒,火苗竄出。
當烈焰騰空,當火光四射,當熱的力量向周邊撲去,空氣發(fā)出呼呼的叫,燃燒處于高潮,連堆放木的那塊土地,也熱得燙手。
熱而光亮,就這樣,木柴燃燒時最直接的景象。我們?nèi)?,眼睛看到了,皮膚感受到了,耳朵也聽見了。
燃燒還在進行,木柴的燃燒不會瞬間結束,那火舌還在跳蕩,那火星還在飛濺,發(fā)出畢剝畢剝的動靜,好像在輕聲地喊。
然后,火焰漸漸縮小,光亮漸漸減弱,熱乎勁漸漸消失,風風火火的聲音也歸于寂滅。
然后,不見長長的木,只見塊塊的炭。
然后,幾縷煙裊裊,一堆灰燼火星點點。
風兒總在不知不覺地吹。
也不知在什么時候,灰飛了煙滅了。
由木柴而木炭,由木炭而成灰,裊裊的余煙也已不再,燃燒至此完畢。
而且,連灰燼也不見了。
所以說,灰飛煙滅。
火一直藏在木柴里,像靈魂一直就隱蔽在軀殼里。
灰飛煙滅,木柴死了。
對于一棵樹來說,徹底消失。
是誰最早使用了“灰飛煙滅”這個詞?——這個由名詞和動詞組成的僅僅四個字的詞語!
根本不需要去目睹去傾聽去觸摸燃燒時的全部,也不需要任何片言只語加入,“灰飛煙滅”,僅僅面對這四個字,心就驚了,像棲在樹枝的鳥兒感覺到彈弓拉動時空氣發(fā)出的顫響,心一抖,肉一緊,哧啦一聲,翅膀便不由拍動起來,惶惶盤旋。
一個王朝終結了,灰飛煙滅。
一個生命結束了,灰飛煙滅。
一個期待落空了,灰飛煙滅。
就是一個夢不再了,一樣是灰飛煙滅。
柴燃燒過了原來還有炭,余煙縈繞。
炭是柴的替身,余溫尚在;煙是火的殘喘,一息尚存。
炭而成灰,柴又死了一次。
樹不在了,柴不在了,炭不在了,煙、灰也不在了。
煙、灰都不在了,炭不在了,柴不在了,樹不在了。
灰飛煙滅!
依舊是想,究竟是誰最早使用了這四個字呢!“灰飛煙滅”,當那種如夜鳥驚弓的恐慌從心底掠過之后,有時,另有一種如大鵬沖天般的意氣卻也會跟隨這四個字風發(fā)而至?!盎绎w煙滅”,它省略了柴燃燒時烈焰騰騰的壯觀,省略了還隱身于炭的那些火呵明明滅滅地暖暖熱熱地百般纏綿地漸行漸遠,它只是給出一個最后的景象,那就是,火的最后一縷精靈的斷然揮別——煙滅了,以及,一陣風過,帶起地上那一撮冰涼暗淡,向不知何往的地方而去。凜然、干脆、透徹、決絕。顯一腔情懷,不是月上梢頭的那種,也不是魂牽夢縈的那種。它是大路放歌,是戰(zhàn)鼓鏗鏘,是荒原萬里,是風蕭蕭,是易水寒,是一柄雖然會永遠脫手而去但永不生銹的劍,是松弛間的緊張,是冷寂間的熱烈,是在,是不在,是句號之后的句號,是無之后的別一種天翻地覆。由不得人要向天一吼,“噢——灰飛煙滅!”
一堆抑或是一截木柴,擱在那兒。雨天里,它被淋濕;晴天里,它被曬干;夜晚,它被映黑;白天,它被陽光照耀?;鸫_實就在它的軀干里,但它從未被點燃。它有過漫長的歲月,它最后的情形是腐爛。它不必灰飛煙滅,但它從沒有火。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