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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才醉了(外一篇)

        2011-11-20 07:07:12陳魯民
        雨花 2011年11期
        關(guān)鍵詞:宋孝宗方孝孺潘安

        ● 陳魯民

        如果按宋孝宗的胸懷雅量和量刑標(biāo)準(zhǔn),歷史上很有幾個文化名人是完全可以不殺的,殺了留下殺人者萬古惡名,不殺則可能是千秋美談。

        南宋淳熙十一年的某日,呆在老家閑居的陳亮先生,發(fā)了次嚴(yán)重“超標(biāo)”的酒瘋。與幾個狐朋狗友扮演皇帝上朝,陪酒女權(quán)充皇妃,萬歲、愛卿地亂叫一氣,大笑而散。此事被人告發(fā),一干人等立刻被抓入大牢。刑部判決,陳亮死罪。案件呈到皇帝面前,宋孝宗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秀才醉了,胡說亂道,何罪之有?”陳亮有此好運,要感謝宋孝宗的寬容和睿智,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在宋孝宗眼里,他不過是一個無職無權(quán)的書生,怎么蹦跶也跳不到天上去,頭腦清醒點的主子,也懶得和他計較。

        其實,如果按宋孝宗的胸懷雅量和量刑標(biāo)準(zhǔn),歷史上很有幾個文化名人是完全可以不殺的,殺了留下殺人者萬古惡名,不殺則可能是千秋美談。可惜,那些當(dāng)政者都沒有宋孝宗的情商和智商,一味地意氣用事,腦子一熱,就殺、絞、腰斬、滅族,結(jié)果是給那些被殺的文人揚了名,自己卻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紂王本來是可以不殺比干的,他也知道,比干是個忠臣,滿腹經(jīng)綸,學(xué)富五車,還是自己叔父。如果他實在不耐煩比干的一再勸諫,為了耳根清凈,那就不妨對左右說:老頭醉了,胡說亂道,把他拉出去醒酒!這樣,大家都有面子,都下了臺階。當(dāng)然,這仍擋不住紂王最后滅亡的命運,至少還可以留下一個歷史亮點。

        曹操殺孔融也是明顯敗招??兹跒槿耸巡咆?fù)氣,愛發(fā)議論,譏諷朝政,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你曹孟德雄才大略,統(tǒng)一天下要緊,和一個落魄文人較什么勁?聽到他反對恢復(fù)肉刑、反對禁酒、反對征烏桓等議論,愿聽就聽兩句,不愿聽就轟他走:孔北海醉了,胡說亂道,趕出宮門!果如此,曹操獲愛才美名,孔融得以保全性命,實現(xiàn)雙贏,這該有多好。

        嵇康就更不該殺了。身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lǐng)袖,他的罪名,不過是不喜為官,不為當(dāng)局所用,得罪權(quán)貴鐘會,被人誣陷,平時還愛發(fā)一些不合時宜的議論,司馬昭倘若能網(wǎng)開一面,赦免嵇康:叔夜醉了,胡說亂道,文人無行,不足為訓(xùn)!那是能給名聲不佳的司馬昭掙分不少呢,遺憾的是,司馬昭畢竟是一介武夫,全無憐才容人之意,不僅殺了魏晉時代最有魅力的名士,而且使《廣陵散》成為歷史絕響。

        宋太宗殺李煜最沒有道理。李煜“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本就是個窩囊君王,當(dāng)了階下囚后,每日不過填填詞,喝喝酒,以淚洗面,就這樣,趙光義還不放心,毒殺了李煜。退一步說,倘若宋太宗聽到“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江春水向東流”等懷舊詞,只是豁達(dá)一笑:后主醉了,胡說亂道,任他去吧!那樣的話,太宗博了寬容美名,后主又有機會奉獻(xiàn)更多絕妙詞章,豈不美哉!

        比較起來,明成祖殺方孝孺是最不得人心的。他的天下來得本不那么光明正大,心虛著呢,那就更要邀買人心,特別是方孝孺那種一流文化名人。朱棣如果聰明一點,有點涵養(yǎng),就應(yīng)該假裝糊涂,你方孝孺不寫詔書,我就換個人寫,你方孝孺說我來路不正,我就裝聾作啞,有意放你一馬:正學(xué)先生醉了,胡說亂道,回去休息吧!你想殉難而死,我偏偏不成全你,而且,少殺了一個方孝孺,爭取了一大批文化人,自己的歷史定論也要好得多,至少不是那么血淋淋的。

        平心而論,宋代國力積弱,乏善可陳,宋孝宗也不是一個多有作為的皇帝,也沒多少政績可以炫耀,但他不殺犯禁的文化人,對文化名人陳亮的寬容厚道,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也使得天下的文化人為之折服,什么時候想起來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雞蛋與母雞

        有人讀了《圍城》大為欣賞,一定要見見作者錢鐘書先生,錢先生很幽默地拒絕說,雞蛋好吃就行了,何必理會生蛋的母雞是個什么樣子。話雖是這個道理,但實際上,人們在吃雞蛋的時候,如果得知生蛋的母雞長得很丑陋,還是多少會影響食欲的。同樣,作家本來是靠作品說話的,與個人容貌無關(guān),美女未必能寫美文,丑男還就偏偏能寫燦爛文章,人家諾貝爾文學(xué)獎,就從來不考慮作家容貌??蓪嶋H上,容貌又往往都與作家的影響和成就不無關(guān)系。

        上世紀(jì)30年代吧,有一首由趙元任譜曲、劉半農(nóng)作詞的情歌:《教我如何不想她》,纏綿抒情,風(fēng)靡一時,為少男少女所青睞。當(dāng)年作家劉半農(nóng)因這首歌曲,甚得青年學(xué)子仰慕,以為此公必是風(fēng)流倜儻人物,很想一睹其風(fēng)采。一次他去北京女大講演,學(xué)生早早恭候,夾道歡迎。見面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此君“矮身軀、方頭顱”,憨態(tài)可掬,其貌不揚,頗為失望:原來是個土老頭!劉歸而打油一首自我調(diào)侃道:“教我如何不想他,請來共飲一杯茶;原來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

        再早,《輟耕錄》記,湯顯祖完成《牡丹亭》后,聲名遠(yuǎn)播,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瘋狂地愛上了他,認(rèn)定湯顯祖必定是柳夢梅那樣的大帥哥,因而非他不嫁??僧?dāng)她費盡千辛萬苦,終于看到相貌欠佳、歪瓜裂棗般的湯大才子時,這位美女徹底心理崩潰了,跳進(jìn)了美麗的西湖。

        據(jù)《清人筆記》載,文名已滿天下的才子蒲松齡參加科舉考試,本來成績不錯,有望進(jìn)前三甲。可是皇帝老兒一看蒲松齡容貌,嚇了一跳:如此丑陋怪異,將來如何做官?朱筆一揮,將他打入另冊。蒲松齡既然做官無望,就回去發(fā)憤著書,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終成了一代文豪,飲水思源,他真應(yīng)該感謝天子“隆恩”。

        當(dāng)然,也有容貌沾光的作家。譬如潘安,《晉書潘岳傳》:“岳,美姿儀”;《文心雕龍》中寫道“潘岳,少有容止”。他年輕時,坐車到洛陽城外游玩,女孩子們見了他,都不由得圍著他。成年女人們見了他,就用水果投擲他,這樣,當(dāng)潘安回家時,總是滿載而歸,這就是著名的“擲果盈車”的來歷。那時候不興簽名售書,要不然,潘安去簽名售書,肯定會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讓他簽名簽到手發(fā)軟,也賺錢賺到手發(fā)軟。

        有兩個其貌不揚的男作家心生羨慕,也想學(xué)他。一個叫張載,也是名重一時的文學(xué)家。他“甚丑,每行,小兒以瓦石擲之”。另一個人叫左思,“左太沖(即左思,字太沖)絕丑,亦復(fù)效岳游遨。于是群嫗齊共亂唾之”,一個被人扔磚頭瓦塊,一個被人吐唾沫,結(jié)果這兩人都“萎頓而返”,狼狽不堪。(《晉書》)這當(dāng)然也太夸張了,莫非丑作家就不能上街了嗎?而且,左思的文章就比潘安的漂亮。

        其實,相比較而言,人們對男作家還比較寬容,對女作家的容貌要求更苛刻。上世紀(jì)四十年代中期,張愛玲、蘇青、潘柳黛、關(guān)露一撥女作家聚談,談到了冰心時,蘇青說:我從前看冰心的詩和文章,覺得很美麗,后來看到她的照片,原來非常難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時常賣弄她的女性美,就沒有興趣再讀她文章了。同樣對冰心不感冒的張愛玲也隨聲附和說,冰心的清婉往往流于做作,與其容貌極不相稱。如果必須把女作者分作一欄進(jìn)行評論的話,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荻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

        上世紀(jì)80年代有個著名女詩人,愛情詩寫得非常動人,委婉、細(xì)膩、纏綿、美麗,有很多忠實讀者,都想一睹風(fēng)韻??墒且灰娫娙嗣?,無不大失所望:怎么長那樣?。科鋵嵟娙瞬⒉凰愠螅瑑H是相貌平平而已,可因為與人們的想象差距太大,就讓人無法接受。

        誰都會說,不要以貌取人,但實際上好容貌干什么都沾光,當(dāng)作家似乎也不例外。沒辦法,現(xiàn)在已進(jìn)入“唯美時代”,讀者不僅要讀作品,還要“讀臉”,文筆不美要被鄙夷,容貌不佳也頗吃虧。因而,建議作家們還是少出頭露面,深居簡出,保持一點神秘感為好。什么電視訪談、筆會、研討會,得不去且不去,去了也不能素面朝天,得好好打扮一下,免得人家恨屋及烏,株連自己作品。當(dāng)然,美女、美男作家例外,可盡情作秀曝光,別浪費了那副好皮囊。不過,您要真長得貌似潘安,還當(dāng)什么作家呀,開個水果鋪比什么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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