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論《金瓶梅》建國前傳播與接受的價值取向
·王平·
一部文學(xué)作品在傳播接受過程中的價值取向,與作品本身的思想內(nèi)容既有聯(lián)系,又有所不同?!督鹌棵贰吩谄浣▏暗膫鞑ソ邮苁飞?,對其價值取向呈現(xiàn)出肯定與否定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隙ㄆ鋬r值的,又有審美藝術(shù)價值、倫理教化價值和社會認識價值等不同的取向;否定其價值的則主要著眼于其淫穢描寫方面。這種情況的產(chǎn)生有主客觀兩方面的原因:傳播者和接受者的文學(xué)觀和道德觀是主觀方面的原因;《金瓶梅》內(nèi)容自身的復(fù)雜性及社會文化思潮是客觀方面的原因。對這些現(xiàn)象和原因作出實事求是的分析和論述,對于更好地把握和實現(xiàn)《金瓶梅》的多重價值,避免價值取向的扭曲,具有重要意義。
《金瓶梅》傳播接受價值
一部文學(xué)作品的價值是在其傳播與接受過程中實現(xiàn)的,其價值取向則多元并存,因人而異?!督鹌棵贰穫鞑ヅc接受的價值取向亦復(fù)如是,如詞話本卷首廿公作的跋語雖然十分簡短,卻指出了《金瓶梅》三方面的價值:一、“有所刺”的功利價值,二、“曲盡人間丑態(tài)”的認識價值,三、“處處埋伏因果”的勸懲價值①。滿文本《金瓶梅序》說道:“歷觀編撰古詞者,或勸善懲惡,以歸禍福;或快志逞才,以著詩文;或明理言性,以喻他物;或好正惡邪,以辨忠奸。”②這種多元的價值取向貫穿于其問世以來的四百余年間。本文擬對建國前《金瓶梅》的價值取向進行歸納總結(jié)并初步分析其產(chǎn)生的原因,以期更好地把握和實現(xiàn)《金瓶梅》的多重價值,并避免其價值取向的扭曲。
就我們今天所掌握的資料來看,對《金瓶梅》最早做出價值判斷的當(dāng)為袁宏道。他在萬歷二十四年(1596)致董其昌的信中說道:“《金瓶梅》從何得來?伏枕略觀,云霞滿紙,勝于枚生《七發(fā)》多矣?!雹勖冻耸菨h代著名辭賦家,在其代表作《七發(fā)》中,吳客指出楚太子“久耽安樂,日夜無極”,“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因而患病在身。只有請博聞強識的君子來啟發(fā)誘導(dǎo),改變其貪圖安樂的情志,才可能痊愈。袁宏道認為《金瓶梅》告訴了人們相同的道理,而且更為重要深刻,于是才有“勝于枚生《七發(fā)》多矣”的贊嘆。袁宏道對《金瓶梅》教化價值的肯定與其文學(xué)觀相一致,是明末特定社會思潮的表現(xiàn)。
強調(diào)《金瓶梅》的價值在于以輪回報應(yīng)達到勸懲的教化目的,詞話本欣欣子序最具代表性。從《金瓶梅》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來看,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男女主人公皆因放縱欲望,終于敗亡,這大概也是小說作者的初衷。欣欣子或許擔(dān)心讀者不能體會作者的良苦用心,而專注于淫亂的描寫,所以在序中反復(fù)說道:“無非明人倫,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取報應(yīng)輪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終如脈絡(luò)貫通,如萬系迎風(fēng)而不亂也,使觀者庶幾可以一哂而忘憂也”;“既其樂矣,然樂極必悲生”;“至于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禍因惡積,福緣善慶,種種皆不出循環(huán)之機,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歡離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時者,遠則子孫悠久,近則安享終身;逆天時者,身名罹喪,禍不旋踵”④。在欣欣子看來,以輪回報應(yīng)實現(xiàn)教化目的,這是《金瓶梅》最為重要的價值。
那么如何看待小說中“語涉俚俗,氣含脂粉”的淫穢描寫呢?欣欣子以為“富與貴,人之所慕也,鮮有不至于淫者。哀與怨,人之所惡也,鮮有不至于傷者”,顯然對“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傳統(tǒng)詩教提出了不同見解。他指出,《金瓶梅》“雖市井之常談,閨房之碎語”,但“使三尺童子聞之,如飫天漿而拔鯨牙,洞洞然易曉。雖不比古之集理趣,文墨綽有可觀”。這也就是他在序言中所說的“一哂而忘憂”,這實際上在不經(jīng)意中道出了《金瓶梅》寓教于樂的價值。
與其同時的“東吳弄珠客”為《金瓶梅》作序的第一句話就是:“《金瓶梅》,穢書也?!比缓笏种赋觯骸叭蛔髡咭嘧杂幸?,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所謂“為世戒,非為世勸”,即此書是以西門慶、潘金蓮等人為反面人物來告誡世人,而并非讓世人以其為效法榜樣。所以他說:“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⑤因此這位“東吳弄珠客”所強調(diào)的依然是《金瓶梅》的勸懲價值。
清康熙年間紫髯狂客與欣欣子的見解十分一致,他在《豆棚閑話總評》中說:“趣如《西門傳》而不善讀之,乃誤風(fēng)流而為淫。其間警戒世人處,或在反面,或在夾縫,或極快,或極艷,而悲傷零落,寓乎其間,世人一時不解者也。”⑥
同為康熙年間的滿文本《金瓶梅序》的作者主要以報應(yīng)輪回觀念來肯定《金瓶梅》的勸懲價值:“其于修身齊家、裨益于國之事一無所有。至西門慶以計力藥殺武大,猶為武大之妻潘金蓮以春藥而死,潘金蓮以藥毒二夫,又被武松白刃碎尸。如西門慶通奸于各人之妻,其婦婢于伊在時即被其婿與家僮玷污。吳月娘背其夫,寵其婿使入內(nèi)室,奸淫西門慶之婢,不特為亂于內(nèi)室……西門慶慮遂謀中,逞一時之巧,其勢及至省垣,而死后尸未及寒,竊者竊,離者離,亡者亡,詐者詐,出者出,無不如燈消火滅之燼也。其附炎趨勢之徒,亦皆陸續(xù)無不如花殘木落之?dāng)∫?。其報?yīng)輕重之稱,猶戥秤毫無高低之差池焉。”⑦由此可見,清康熙年間《金瓶梅》流傳甚廣,以至于滿族統(tǒng)治者也十分重視此書,他們所看重的正是《金瓶梅》的勸懲價值。
近代的許多論者大都注意到了《金瓶梅》的教化價值。四橋居士在《續(xù)金瓶梅序》中指出:“《金瓶梅》一書,雖系空言,但觀西門平生所為,淫蕩無節(jié),蠻橫已極,宜乎及身即受慘變,乃享厚福以終?至其報復(fù),亦不過妻散財亡,家門零落而止,似乎天道悠遠,所報不足以蔽其辜,此《隔簾花影》四十八卷所以繼正續(xù)兩編而作也?!雹噙@實際上是說《金瓶梅》的報應(yīng)輪回還不夠充分。著名小說家吳趼人在1906年《月月小說》第一卷發(fā)表的《雜說》中說:“《金瓶梅》、《肉蒲團》,此皆著名之淫書也,然其實皆懲淫之作,此非著作者之自負如此,即善讀者亦能知此意,固非余一人之私言也。顧世人每每指為淫書,官府且從而禁之,亦可見善讀者之難其人矣。”⑨吳趼人身為小說家,十分明白不能僅僅從表面上來理解小說的創(chuàng)作心理和創(chuàng)作動機,而應(yīng)當(dāng)從更深的層面把握小說家的良苦用心。
1936年上海新文化書社再版本《古本金瓶梅》前有觀海道人所撰序言,落款時間為大明嘉靖三十七年,顯系偽托。他也再三強調(diào)了《金瓶梅》的勸懲價值:“子不觀乎書中所紀之人乎?某人者,邪淫昏妄,其受禍終必不免,甚且殃及妻孥子女焉。某人者,溫恭篤行,其獲福終亦可期,甚且澤及親鄰族黨焉。此報施之說,因果昭昭,固嘗詳舉于書中也。至于前之所以舉其熾盛繁華者,正所以顯其后之凄涼寥寂也;前之所以詳其勢焰熏天者,正所以證其后之衰敗不堪也。一善一惡,一盛一衰,后事前因,歷歷不爽,此正所以警惕乎惡者,獎勵乎善者也?!雹?/p>
也有的論者從顯與隱的辯證關(guān)系入手,肯定《金瓶梅》的教化價值。如西湖釣叟《續(xù)金瓶梅集序》認為:“《金瓶梅》舊本,言情之書也。情至則流易于敗檢而蕩性。今人觀其顯不知其隱,見其放不知其止,喜其夸不知其所刺……《西游》闡心而證道于魔,《水滸》戒俠而崇義于盜,《金瓶梅》懲淫亂而炫情于色,此皆顯言之,夸言之,放言之,而其旨則在以隱,以刺,以止之間。唯不知者曰怪,曰暴,曰淫,以為非圣而畔道焉?!?這位論者同樣是肯定《金瓶梅》的倫理教化價值,但能夠顧及小說的實際描寫,提醒讀者要透過表面內(nèi)容把握住其實質(zhì)。
與《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有大量戲劇改編不同,《金瓶梅》改編為戲曲的數(shù)量較少??逃谇∫颐?1795)由畫舫中人改編的《奇酸記》傳奇共四折,每折六出,共二十四出。第一折“梵僧現(xiàn)世修靈藥”,包括“靈藥現(xiàn)身”、“西門賈毒”、“子虛餞配”、“玉樓酸賞”、“賣奸買毒”、“降神修藥”等六出。最后一折“禪師下山超孽業(yè)”包括“普靜尋徒”、“琵琶變調(diào)”、“孟舟感故”、“祭金殺敬”、“爹兒雙變”、“孝成酸釋”等六出。從這些出目不難看出,其用意主要是懲戒淫亂?。鄭小白改編的《金瓶梅傳奇》分為上、下兩卷,共三十四出。該劇將《水滸傳》和《金瓶梅》的有關(guān)內(nèi)容揉為一體,以西門慶和潘金蓮為主人公,目的也在于勸戒淫亂?。由《金瓶梅》改編的子弟書有“得鈔傲妻”、“哭官哥”、“不垂別淚”、“春梅游舊家池館”、“永福寺”、“挑簾定計”、“葡萄架”、“續(xù)鈔借銀”等名目?。從這些名目可以看出,改編者似乎更為注重表現(xiàn)世態(tài)炎涼。
前面曾經(jīng)說到詞話本《金瓶梅》廿公所作跋語,雖不過寥寥數(shù)語,卻以“曲盡人間丑態(tài)”六字概括了《金瓶梅》的社會認識價值。謝肇淛的《金瓶梅跋》則對其社會認識價值分析得比較全面:“其中朝野之政務(wù),官私之晉接,閨闥之媟語,市里之猥談,與夫勢交利合之態(tài),心輸背笑之局,桑中濮上之期,尊罍枕席之語,駔儈機械意智,粉黛之自媚爭妍,狎客之從諛逢迎,奴佁之稽唇淬語,窮極境象,駭意快心。譬之范工摶泥,妍媸老少,人鬼萬殊,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傳之。信稗官之上乘,爐錘之妙手也?!?這段話從幾個方面形象地概括了《金瓶梅》對社會各個方面的反映,強調(diào)了《金瓶梅》的認識價值。首先,《金瓶梅》表現(xiàn)的社會生活面十分廣闊,上至朝廷政務(wù),下至市井猥談,均有細致描寫。其次,對各個社會階層的精神面貌刻畫得惟妙惟肖。他特別聲明:“有嗤余誨淫者,余不敢知?!?/p>
清初謝頤(即張潮)在《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敘》中充分肯定了張竹坡對《金瓶梅》認識價值的挖掘:“故懸鑒燃犀,遂使雪月風(fēng)花、瓶磬篦梳、陳莖落葉諸精靈等物,妝嬌逞態(tài),以欺世于數(shù)百年間,一旦潛形無地,蜂蝶留名,杏梅爭色,竹坡其碧眼胡乎!向弄珠客教人生憐憫畏懼心,今后看官睹西門慶等各色幻物,弄影行間,能不憐憫,能不畏懼乎!其視金蓮,當(dāng)作弊屣觀矣?!?
進入20世紀以來,評論者更為重視《金瓶梅》的社會認識價值。平子(即狄葆賢)在1904年《新小說》第八號《小說叢話》中論道:“《金瓶梅》一書,作者抱無窮冤抑,無限深痛,而又處黑暗之時代,無可與言,無從發(fā)泄,不得已藉小說以鳴之。其描寫當(dāng)時之社會情狀,略見一斑。然與《水滸傳》不同:《水滸》多正筆,《金瓶》多側(cè)筆;《水滸》多明寫,《金瓶》多暗刺;《水滸》多快語,《金瓶》多痛語;《水滸》明白暢快,《金瓶》隱抑悽惻;《水滸》抱奇憤,《金瓶》抱奇冤。處境不同,故下筆亦不同。”?
天僇生(即王鐘麒)1907年在《月月小說》第二卷《中國三大家小說論贊》中說:“時則若王氏之《金瓶梅》。元美生長華閥,抱奇才,不可一世,乃因與楊仲芳結(jié)納之故,致為嚴嵩所忌,戮及其親,深極哀痛,無所發(fā)其憤。彼以為中國之人物、之社會,皆至污極賤,貪鄙淫穢,靡所不至其極,于是而作是書。蓋其心目中,固無一人能少有價值者。彼其記西門慶,則言富人之淫惡也;記潘金蓮,則傷女界之穢亂也;記花子虛、李瓶兒,則悲友道之衰微也;記宋蕙蓮,則哀讒佞之為禍也;記蔡太師,則痛仕途黑暗,賄賂公行也。嗟乎!嗟乎!天下有過人之才人,遭際濁世,把彌天之怨,不得不流而為厭世主義,又從而摹繪之,使并世之惡德,不能少自諱匿者,是則王氏著書之苦心也。輕薄小兒,以其善寫淫媟也寶之,而此書遂為老師宿儒所垢病,亦不察之甚矣?!?認定王世貞是《金瓶梅》的作者固然有待商榷,但對《金瓶梅》社會認識價值的論述卻是深刻穩(wěn)妥的。
廢物(即王文濡)1915年在《香艷雜志》第九期《小說談》中特別強調(diào)了《金瓶梅》對下層社會的認識價值:“《金瓶梅》何以為才子之作,以其所描寫為下等社會情事也。中上兩等社會,吾人固習(xí)見而習(xí)聞之。執(zhí)筆狀之,則連篇累牘,勢不難舉,身所接抅,心所蘊蓄,目所見,耳所聞,一一如數(shù)家珍。況我國下等社會,情事尤為復(fù)雜,描寫更難著筆。西人小說家,如司各脫、迭更司輩,其著作膾炙人口者亦以此。元美為有明一代作家,文字古奧,直追秦漢,何以降心為此?即曰有所為而為,懲淫可也,導(dǎo)淫誨淫不可也?!痹凇稄U物贅語》中又說:“小說以敘述下流社會情況為最難著筆。非身入其中,深知其事者,斷不能憑空結(jié)撰,摹繪盡致,此文人學(xué)士之所短。而舊小說如《金瓶梅》等書,所以曠世不一見也。”?
陳獨秀、胡適、錢玄同等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代表性人物,對古代文學(xué)的價值基本持一種否定態(tài)度,且不時表現(xiàn)出一種矛盾和過激的心態(tài)。1917年他們就包括《金瓶梅》在內(nèi)的古代小說的價值問題曾展開過討論。錢玄同在《與陳獨秀書》中說:“我以為元明以來的詞曲小說,在《中國文學(xué)史》里面,必須要詳細講明。并且不可輕視,要認做當(dāng)時極有價值的文學(xué)才是?!?在《寄胡適之先生》中說:“《金瓶梅》一書,斷不可與一切專談淫猥之書同日而語。此書為一種驕奢淫佚、不知禮儀廉恥之腐敗社會寫照。觀其書中所敘之人,無論官紳男女,面子上是老爺、太太、小姐,而一開口,一動作,無一非極下作極無恥之語言之行事,正是今之積蓄不義錢財而專事打撲克、逛窯子、討小老婆者之真相?!?
陳獨秀在《答錢玄同》中回答說:“中國小說,有兩大毛?。旱谝皇敲鑼懸鶓B(tài),過于顯露;第二是過貪冗長。(《金瓶梅》、《紅樓夢》細細說那飲食衣服裝飾擺設(shè),實在討厭。)這也是‘名山著述的思想’的余毒?!?但他此前在《答胡適》中曾說:“足下及玄同先生盛稱《水滸》、《紅樓》等為古今說部第一,而均不及《金瓶梅》,何耶?此書描寫惡社會,真如禹鼎鑄奸,無微不至,《紅樓夢》全脫胎于《金瓶梅》,而文章清健自然,遠不及也。乃以其描寫淫態(tài)而棄之耶?則《水滸》、《紅樓》又焉能免?”?在陳獨秀看來,《金瓶梅》的價值甚至要超過《水滸傳》和《紅樓夢》,原因即在于《金瓶梅》對社會的描寫無微不至。
胡適不同意錢玄同的觀點,他在《答錢玄同》中說:“先生與獨秀先生所論《金瓶梅》諸語,我殊不敢贊成。我以為今日中國人所謂男女情愛,尚全是獸性的肉欲。今日一面正宜力排《金瓶梅》一類之書,一面積極譯著高尚的言情之作,五十年后,或稍有轉(zhuǎn)移風(fēng)氣之希望。此種書即以文學(xué)的眼光觀之,亦殊無價值。何則?文學(xué)之一要素,在于‘美感’。請問先生讀《金瓶梅》,作何美感?”?錢玄同在同期《新青年》回答說:“至于前書論《金瓶梅》諸語,我亦自知大有流弊,所以后來又寫了一封信給獨秀先生,說‘從青年良好讀物上面著想,實在可以說,中國小說沒有一部好的,沒有一部該讀的’,這就是我自己取消前說的證據(jù)。且我以為不但《金瓶梅》流弊甚大,就是《紅樓》、《水滸》亦非青年所宜讀?!?錢玄同對《金瓶梅》價值所表現(xiàn)出的矛盾態(tài)度,是“五四”時期全盤否定傳統(tǒng)文學(xué)激進思潮的產(chǎn)物,對后來的學(xué)術(shù)界造成了一定影響。
與他們?nèi)幌啾?,魯迅先生的意見顯然更為中肯穩(wěn)妥,他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作者之于世情,蓋誠極洞達,凡所形容,或條暢,或曲折,或刻露而盡相,或幽伏而含譏,或一時并寫兩面,使之相形,變幻之情,隨在顯見,同時說部,無以上之”;“故就文辭與意象以觀《金瓶梅》,則不外描寫世情,盡其情偽,又緣衰世,萬事不綱,爰發(fā)苦言,每極峻急,然亦時涉隱曲,猥黷者多”?。魯迅先生能夠不為一時的政治功利所左右,因此其學(xué)術(shù)思想更為嚴謹和公允,能夠經(jīng)得起歷史的檢驗。
最早對《金瓶梅》的審美藝術(shù)價值做出全面論述的是張竹坡,他在《竹坡閑話》、《金瓶梅寓意說》、《金瓶梅讀法》以及回評中對《金瓶梅》的悲劇價值、敘事結(jié)構(gòu)、人物刻畫、反諷手法等都做了細致分析。他說:“《金瓶梅》,何為而有此書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時,上不能問諸天,下不能告諸人,悲憤嗚唈,而作穢言以泄其憤也。雖然,上既不可問諸天,下不能告諸人,悲憤鳴唈,而作穢言以泄其憤也?!?在眾人對《金瓶梅》一書的作者紛紛揣測之時,張竹坡卻能跳出這一思維定勢,從文學(xué)發(fā)生學(xué)和審美的角度對《金瓶梅》的創(chuàng)作主旨做出概括。他認為《金瓶梅》與司馬遷創(chuàng)作《史記》有相同之處:“《金瓶梅》到底有一種憤懣的氣象。然則《金瓶梅》斷斷是龍門再世?!?這就從審美意識上肯定《金瓶梅》一書充滿了悲劇意蘊,從而揭示了《金瓶梅》的審美價值。
在《金瓶梅讀法》中,張竹坡從多個方面充分挖掘和總結(jié)了《金瓶梅》的藝術(shù)價值。關(guān)于《金瓶梅》的敘事結(jié)構(gòu),他說:“《金瓶》有板定大章法,如金蓮有事生氣,必用玉樓在旁,百遍皆然,一絲不易,是其章法老處。他如西門至人家飲酒,臨出門時,必用一人,或一官來拜,留坐,此又是生子加官后數(shù)十回大章法?!督鹌棵贰芬话倩氐降拙闶莾蓪φ路?。合其目,為二百件事。然有一回,前后兩事,中用一語過節(jié)。又有前后兩事,暗中一筍過下”?;“讀《金瓶》須看其入筍處。如玉皇廟講笑話,插入打虎。請子虛,即插入后院緊鄰”?;“《金瓶》每于極忙時,偏夾入他事入內(nèi)。如正未娶金蓮,先插娶孟玉樓;娶孟玉樓時,即夾敘嫁大姐。生子時,即夾敘吳典恩借債。官哥臨危時,乃有謝希大借銀。平兒死時,乃入玉簫受約。擇日出殯,乃有請六黃太尉等事。皆于百忙中,故作消閑之筆,非才富一石者何以能之?”?
關(guān)于《金瓶梅》的人物刻畫,他說:“《金瓶》內(nèi)正經(jīng)寫六個婦人,而其實止寫得四個:月娘,玉樓,金蓮,瓶兒是也。然月娘則以大綱故寫之。玉樓雖寫,則全以高才被屈,滿肚牢騷,故又另出一機軸寫之。然則以不得不寫,寫月娘,以不肯一樣寫;寫玉樓,是全非正寫也。其正寫者,惟瓶兒、金蓮。然而寫瓶兒,又每以不言寫之。夫以不言寫之,是以不寫處寫之。以不寫處寫之,是其寫處單在金蓮也。單寫金蓮,宜乎金蓮之惡冠于眾人也?!?關(guān)于《金瓶梅》的反諷手法,他說:“又月娘好佛,內(nèi)便隱三個姑子,許多陰謀詭計,教唆他燒夜香、吃藥安胎,無所不為,則寫好佛,又寫月娘之隱惡也,不可不知。”?
清代學(xué)者劉廷璣是一位極有藝術(shù)鑒賞能力的學(xué)者,他對《金瓶梅》的人物描寫和結(jié)構(gòu)技巧等藝術(shù)價值格外贊賞,說道:“文心細如牛毛繭絲,凡寫一人,始終口吻酷肖底,掩卷讀之,但道數(shù)語,便能默會為何人。結(jié)構(gòu)鋪張,針線縝密,一字不露,又豈尋常筆墨可到者?!?
20世紀初是《金瓶梅》的審美藝術(shù)價值被充分挖掘的時期,許多評論者如平子、曼殊、黃人、姚錫鈞等將《金瓶梅》與《紅樓夢》、《水滸傳》、《西廂記》做了比較,由于他們充分認識到了《金瓶梅》的審美藝術(shù)價值,其見解就比較客觀公允。平子在1904年《新小說》第八號《小說叢話》中論道:“其中短簡小曲,往往雋韻絕倫,有非宋詞、元曲所能及者,又可以征當(dāng)時小人女子之情狀,人心思想之程度,真正一社會小說,不得以淫書目之?!?他在《小說新語》中說:“或謂《金瓶》有何佳處,而亦與《水滸》、《紅樓》并列?不知《金瓶》一書,不妙在用意,而妙在語句。吾謂《西廂》者,乃文字小說,《水滸》、《紅樓》,乃文字兼語言之小說;至《金瓶》則純乎語言之小說,文字積習(xí),蕩除凈盡,讀其文者,如見其人,如聆其語,不知此時為看小說,幾疑身入其中矣。此其故,則在每句中無絲毫文字痕跡也?!?
曼殊(近人多認為是梁啟超之弟梁啟勛,而非蘇曼殊)也持相同觀點,他在《小說叢話》中說:“吾見小說中,其回目之最佳者,莫如《金瓶梅》”;“《金瓶梅》之聲價,當(dāng)不下于《水滸》、《紅樓》,此論小說者所評為淫書之祖宗者也。余昔讀之,盡數(shù)卷,猶覺毫無趣味,心竊惑之。后乃改其法,認為一種社會之書以讀之,始知盛名之下,必?zé)o虛也……至于《金瓶梅》,吾固不能謂為非淫書,然其奧妙,絕非在寫淫之筆。蓋此書的是描寫下等婦人之行動也。雖裝束模仿上流,其下等如故也;供給擬于貴族,其下等如故也。若作者之宗旨在于寫淫,又何必取此粗賤之材料哉?論者謂《紅樓夢》全脫胎于《金瓶梅》,乃《金瓶梅》之倒影云,當(dāng)是的論。若其回目與題詞,真佳絕矣”?。
黃人在《小說小話》中說:“語云:‘神龍見首不見尾?!埛菬o尾,一使人見,則失其神矣。此作文之秘訣也。我國小說名家能通此旨者,如《水滸記》,如《石頭記》,如《金瓶梅》,如《儒林外史》,如《兒女英雄傳》,皆不完全,非殘缺也,殘缺其章回,正以完全其精神也”;“《金瓶梅》主人翁之人格,可謂極下矣,而其書歷今數(shù)百年,輒令人嘆賞不置。此中消息,惟熟于盲、腐二史者心知之,固不能為賦六合,嘆三恨者之徒言也”?。
夢生在1914年《雅言》第一卷第七期《小說叢話》中說:“《金瓶梅》乃一最佳最美之小說,以其筆墨寫下等社會、下等人物,無一不酷似故。若以《金瓶梅》為不正經(jīng),則大誤?!督鹌棵贰纺艘粦蛣袷廊?、針砭惡俗之書。若以《金瓶梅》為導(dǎo)淫,則大誤”;“《金瓶梅》開卷以酒色財氣作起,下卻分四段以冷熱分疏財色二字,而以酒氣穿插其中,文字又工整,又疏宕,提綱挈領(lǐng),為一書之發(fā)脈處,真是絕奇絕妙章法。寫‘財’之勢力處,足令讀者傷心;寫‘色’之利害處,足令讀者猛省;寫看破財色一段,痛極快極,真乃作者一片婆心婆口。讀《金瓶梅》者,宜先書萬遍,讀萬遍,方足以盡懲勸,方不走入迷途”?。
對《金瓶梅》負面價值的認定,主要集中在其露骨的淫穢描寫上。就現(xiàn)有資料來看,最早對此表示關(guān)注的是董其昌、袁中道等人,他們認為此書“誨淫”。袁中道在《游居柿錄》中記錄了董其昌對《金瓶梅》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董其昌既曾說:“近有一小說名《金瓶梅》,極佳?!庇衷把约按藭唬骸疀Q當(dāng)焚之’”。袁中道的態(tài)度則很直接:“此書誨淫,有名教之思者,何必務(wù)為新奇,以驚愚而蠹俗乎?”?稍后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說:“此等書(指《金瓶梅》)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則家傳戶到,壞人心術(shù)?!?出于這方面的考慮,他拒絕了馮夢龍刊行的建議。薛岡在《天爵堂筆余》中也說:“此雖有為之作,天地間豈容有此一種穢書!當(dāng)急投秦火。”?董其昌、袁中道、沈德符等與袁宏道為同時代人,甚至生活在同一社會環(huán)境之中,他們所讀的應(yīng)是同一部《金瓶梅》,但對《金瓶梅》的價值取向卻形同水火。這說明他們的文學(xué)觀與道德觀有一定差別。相比而言,袁宏道更看重《金瓶梅》的教化價值,在他看來,《金瓶梅》的正面價值要大于其負面價值。
清代許多論者對《金瓶梅》的負面影響更是耿耿于懷,甚至編造了不少聳人聽聞的傳說以告誡世人。申涵光在《荊園小語》中說:“世傳做《水滸傳》者三世啞。近世淫穢之書如《金瓶梅》等,喪心敗德,果報當(dāng)不止此。每怪友輩極贊此書,謂其摹畫人情,有似《史記》,果爾,何不直讀《史記》,反悅其似耶?至家有幼學(xué)者,尤不可不慎。”?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dāng)屬笠舫的《文昌帝君論禁淫書天律證注》。他在注釋中說(括號內(nèi)為注釋語):“孝廉某,嫉嚴世蕃之淫放,著《金瓶梅》書(爾恨世蕃一人,何得貽毒天下),原一時游戲之筆(那一部淫書不從游戲做成),不意落稿盛行,流毒無窮(罪案已定)。孝廉某負盛名,卒不第(一時游戲者請看)。己丑南宮已定會元矣(你想中么),主司攜卷寢室,挑燈朗誦,自喜得人(此文不中,才不足憑;此人若中,天不足憑),至晨將填榜(幾幾乎會元到手矣)則卷上點點血痕(《金瓶梅》發(fā)作了),蓋鼠交其上而污之也(分明是淫褻報),遂斥落(你一時游戲,壞人名節(jié);鼠以一時游戲,壞爾功名)。止一子在江寧開茶室(可嘆),后流為丐死(一時游戲者,再細細兒看一看)。”?
不僅作者受到懲治,翻刻傳播者同樣要受到報應(yīng)。這位笠舫先生又說:“蘇揚兩州,向皆有《金瓶梅》版,蘇城版藏楊氏。楊氏長者,以書業(yè)為生理,家藏《金瓶梅》版,雖銷售甚多,而為病所累,日夕不離湯藥,娶妻多年,卒不育子。其友人戒之曰:‘君早已完娶,而子嗣甚艱,且每歲所入,徒供病藥之費,意者君以《金瓶梅》版印售各坊,人受其害,而君享其利,天故陰禍之歟?為今之計,宜速毀其版,或猶可晚蓋也?!瘲铙@悟,即取《金瓶梅》版,劈而焚之。自此家無病累,妻即生男,數(shù)年間,開設(shè)文遠堂書坊,家業(yè)遂成。其揚州之版,為某書賈所藏,某開設(shè)書坊三處,嘗以是版獲利,人屢戒之,終不毀。某年暑月,偕其子到蘇,子因他事先歸,某在寓中,得病將不起,同人送之歸,行至中途,某竟死舟次。及抵家飛報其子,其子奔喪室,見尸已腐壞,血水涌溢,蠅蚋紛集,尸蟲攢咂焉?!?
這位笠舫先生還一連列出了《金瓶梅》的十余條罪狀,尤其是對青年男女的危害可謂觸目驚心:“此書一出,而青年子弟,因得嫻于曲牌,溺于穢史,習(xí)慣自然,心雄膽潑,以媟褻為快,以謔浪為高,以縱觀婦女為樂事,以侈談閨閣為新聞,從此履邪徑,污血刃,削功名,折祿壽,累妻女,辱子孫,行徑不堪,禍變不測”;“此書一出,而繡閣名姝,為之駘蕩春情,癡心往跡,或密約佳期,或私訂姻事,以致成婚之夕,無顏見夫,既嫁之后,不能孕子。又或性頗貞潔,隱忍不言,獨宿冥思,積成癆瘵,對鏡生愁,一病不起,未嫁而夭,魂無所歸”;“此書一出,而未婚之人,先損真元,既婚之后,恣淫無度,遂致恩愛夫妻,中途拋卻,生離死別,嗣續(xù)無人,鬼猶求食,不其餒而”?。不僅對世俗之人危害極大,甚至還危及僧道等出家人:“此書一出,而茅庵衲子,空谷全真,十世清修,千年道行,一見此書,偶動欲念,遂使歷劫苦功,泄于一旦。如玉通禪師住虎阜四十年,持戒禁淫,竟敗精于紅蓮妓之千拜,而死即隨之。夫美人整服而前,猶令禪師破戒,豈淫書褻詞而道不使浪自癡心”;“此書一出,而異端左道,奸計頻生,不言燒煉紅鉛,便說陰陽采戰(zhàn),污蔑三寶,罪不容誅,霹靂一聲,碎尸萬段。彼修真學(xué)道者,一時誤聽,墮入迷途,凈行不修,淫風(fēng)轉(zhuǎn)甚,本想做九天真宰,反圖了萬劫風(fēng)刀”?。
光緒五年至八年文龍曾三次于在茲堂刊《第一奇書》本上手寫評點文字,在第一回的評點中他開宗明義指出:“《金瓶梅》淫書也,亦戒淫書也……人鬼關(guān)頭,人禽交界,讀者若不省悟,豈不負作者苦心乎?是是在會看不會看而已?!钡罱K認為“然吾謂究竟不宜看”,原因即在于“假令無父母、無兄弟,有銀錢、有氣力,有工夫,無學(xué)問,內(nèi)無勸戒之妻,外有引誘之友,潘金蓮有挑簾之事,李瓶兒為隔墻之嬌,其不為西門慶也蓋亦罕。無其事尚難防其心,有其書即思效其人,故曰不宜看者,此也”?。
1919年5月上海民權(quán)出版部初版的《古今小說評林》中對《金瓶梅》給予了嚴厲批評。曾任南方大學(xué)教授的張燾(號冥飛)說:“《金瓶梅》一書,丑穢不可言狀。其命意,其布局,其措詞,毫無可取,而世人乃是目為‘四大奇書’之一,此可見世上并夠得上看小說書之人而亦無之也??砂б惨?”又說:“《金瓶梅》以前,未有淫書,作者誠足為作淫書者之始祖矣。但其他之淫書,其所寫之若男若女,無論如何污穢齷齪,決不至如西門慶、潘金蓮之甚。蓋奸夫、淫婦之罪惡,亦自有輕重之分。即如《水滸》中潘巧云之于海阇黎,賈氏之與李固,猶為彼善于此者,一則尚無謀殺楊雄之心,一則謀殺盧俊義而未成也。今作者偏有取于罪惡重大之西門慶與潘金蓮,茍非作者淫兇之性,與之俱化,亦必作者惟恐世人之不淫兇,而必欲牽率之以同歸于惡獸之類。是即作者恥獨為惡獸之意志乎”;“統(tǒng)觀《金瓶梅》全部,直是毫無意識。其布局之支離牽強,又無章法可言。至其措詞,則全是山東土話,可厭已極”;“《金瓶梅》之可厭處,最以其出死力寫西門慶、潘金蓮,其好惡實拂人之性”?。
《民權(quán)報》的編輯蔣子勝(字箸超)說:“《金瓶梅》則淫書之尤者耳?!讹w燕外傳》、《游仙窟》,雖語涉穢褻,猶帶三分斯文氣。至《金瓶梅》則如癡漢游街,赤條條一絲不掛矣。試問此種淫媟事,即能寫的幾百套、幾千套,套套不雷同,吾總以為無生動氣也。而右之者謂為意主懲戒。信是言也,則不妨弒父以教人孝,殺妻以教人義,名教何在?”[51]上述兩位論者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金瓶梅》的負面價值上,這種評價顯然有過激之嫌了。
注:
①[明]廿公《金瓶梅詞話跋》,見《金瓶梅詞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1頁。
②[清]佚名《滿文本金瓶梅序》,見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頁。以下引用該書只注書名頁碼。
③[明]袁宏道《袁宏道集箋?!肪砹跺\帆集之四——尺牘》,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27頁。
④[明]欣欣子《金瓶梅詞話序》,見《金瓶梅詞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1頁。
⑤[明]東吳弄珠客《金瓶梅詞話序》,見《金瓶梅詞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1頁。
⑥[清]紫髯狂客《豆棚閑話總評》,坊間石印本《豆棚閑話》卷末,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64頁。
⑦康熙四十七年滿文本《金瓶梅》卷首,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5-6頁。
⑧[清]四橋居士《續(xù)金瓶梅序》,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17頁。
⑨吳趼人《雜說》,《月月小說》1906年第一卷,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22頁。
⑩襟霞閣主重編《古本金瓶梅》,上海新文化書社1936年再版,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12頁。
?[清]西湖釣叟《續(xù)金瓶梅集序》,清刊本《續(xù)金瓶梅》卷首,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14頁。
?清乾隆乙卯年刻《奇酸記》,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67-374頁。
?《古本戲曲叢刊》三集影印舊鈔本《金瓶梅傳奇》,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75-376頁。
?中國曲協(xié)遼寧分會據(jù)傅惜華藏本編印《子弟書選》,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77-403頁。
?[明]謝肇淛《金瓶梅跋》,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頁。
?[清]張潮《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序》,見《金瓶梅》,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1頁。
?狄葆賢《小說叢話》,《新小說》1904年第八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03頁。
?王仲麒《中國三大家小說論贊》,《月月小說》1907年第二卷,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19頁。
?王文濡《小說談》,《香艷雜志》1915年第九期;《廢物贅語》,《臨時增刊南社小說集》,文明書局1917年版。分別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26頁、第327頁。
?錢玄同《與陳獨秀書》,《新青年》1917年8月1日第三卷第六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5頁。
?錢玄同《寄胡適之先生》,《新青年》1917年8月1日第三卷第六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5-346頁。
?陳獨秀《答錢玄同》,《新青年》1917年8月1日第三卷第六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2頁。
?陳獨秀《答胡適》,《新青年》1917年6月1日第三卷第四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2頁。
?胡適《答錢玄同》,《新青年》1918年正月十五日第四卷第一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5頁。
?錢玄同《答胡適之》,《新青年》1918年正月十五日第四卷第一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48頁。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42、144頁。
?《竹坡閑話》,見《金瓶梅》,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8頁。
??????《金瓶梅讀法》,見《金瓶梅》,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45、26、27、38、28、34頁。
?[清]劉廷璣《在園雜志》,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53頁。
?狄葆賢《小說叢話》,《新小說》1904年第八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03頁。
?狄葆賢《小說新語》,《小說時報》1911年第九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04頁。
?曼殊《小說叢話》,《新小說》1904年第八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05頁。
?黃人《小說小話》,《小說林》1907至1908第一卷至第九卷,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12頁。
?姚錫鈞《稗乘談雋》,《春聲》1916年第一集,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32、333頁。
?夢生《小說叢話》,《雅言》1914年第一卷第七期,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37頁。
?[明]袁中道《游居柿錄》,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29頁。
?[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30頁。
?[明]薛岡《天爵堂筆余》,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35頁。
?[清]申涵光《荊園小語》,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50頁。
????[清]笠舫《文昌帝君論禁淫書天律證注》,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293-298頁。
?[清]文龍《金瓶梅回評》,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411-412頁。
?張燾《古今小說評林》,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58-360頁。
[51]蔣子勝《古今小說評林》,見《金瓶梅資料匯編》第361頁。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責(zé)任編輯:徐永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