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藝術學院電影電視學院 李 劍
簡論古裝片之歷史意識
南京藝術學院電影電視學院 李 劍
對古裝片而言,歷史問題無法回避,歷史意識尤須強化。面對歷史,應有敬畏之心,應知悲劇之美,應明歷史發(fā)展之規(guī)律,應曉主體的心靈歸宿,古裝片方能有大發(fā)展,大繁榮。
古裝片 歷史 歷史意識
有學者在論及中國小說時提出了“歷史意識”的說法,其內(nèi)涵包括歷史的敬畏與批判、歷史的悲情與悲歌、歷史的回環(huán)與超越、歷史的遠游與歸棲,并認為這些構成了中國小說的特質(zhì)之一。[1]換言之,歷史意識關注文藝作品中的四大命題,即:1、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2、悲劇意識。3、歷史發(fā)展的模式。4、主體的心靈歸宿。
古裝片的時代通常較為久遠,如《英雄》講的是秦朝的事,《天地英雄》約是在唐代,《十面埋伏》則發(fā)生在明朝,《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都選取了五代十國時期,《墨攻》是戰(zhàn)國時期,《赤壁》是三國,《趙氏孤兒》是春秋時期。說古人之事,著古人之裝,是這些影片的共同之處。既是講述歷史,作品與歷史之間便構成了某種聯(lián)系,也為我們分析其歷史意識提供了可能。
缺少歷史的敬畏與批判,是古裝片的一大弊病。以口碑尚佳的《英雄》為例,當年的俠義之士(即刺客)被描述成了一群烏合之眾,猶猶豫豫,甚至互相殘殺。秦始皇則是大英雄的形象,為其統(tǒng)一六國的宏圖大業(yè)直面刺客慷慨陳詞,大有甘愿舍生取義的豪情壯志。史學界對秦始皇的評價歷來褒貶不一,但如此大膽的電影改編,不僅顛覆了刺客是英雄、帝王是奸雄的觀念,也將秦國所發(fā)動的戰(zhàn)爭合理化了。影片借秦王之口告訴觀眾:六國統(tǒng)一,天下一家,最終受益的是天下百姓!其歷史觀何其片面和幼稚!影片中“統(tǒng)一六國”的邏輯,與今天美國推行的霸權主義式的“全球化”主張如出一轍。須知,今日的“全球化”,其最有可能的后果便是富者越富,窮著越窮,對底層民眾和后進國家而言,“全球化”未必佳?!队⑿邸芬黄瑸槌鲂乱鈴姼木?,對歷史進行了無知無智的再闡釋??上У氖?,這種對歷史的虛無態(tài)度和無知改編行為,并非獨《英雄》一家,在《無極》中更是發(fā)展到了令人可笑的地步。其實,不少古裝片里的歷史背景只是個時間符號,歷史與意義無關。歷史在這些影片中的作用,并不比作為道具的一把刀或一柄劍大多少。
古裝片里的歷史悲情,倒并不少見。魯迅先生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2]?!杜P虎藏龍》與《墨攻》庶幾近之。李安的《臥虎藏龍》,將王度廬同名小說改編成了一部女性悲劇。玉蛟龍是一位清朝大員家的小姐,性格剛烈,桀驁不遜。因為貪玩而盜取了青冥寶劍,從此踏入江湖。江湖險惡,玉蛟龍仗劍獨行鋒芒畢露,得罪了江湖上的各路豪杰。又因為心愛的人羅小虎的離去,心灰意冷的玉蛟龍縱身躍下了武當峰。而故事里的女鏢師俞秀蓮,一直與李慕白心有靈犀卻始終隱而不發(fā),直至二人生死相隔,亦不曾說破。涉世未深的玉蛟龍置身于人心險惡的江湖,處處碰壁并最終走向死亡,兩個中年人之間微妙而美好的情感也最終被打破,影片有意識地將生命、情感、青春一一毀滅在觀眾的面前。這是古老的中國所獨有的東方式悲劇,它兼有含蓄與沉靜之美,體現(xiàn)著中國式的悲劇美學和悲劇精神。張之亮的《墨攻》,其悲劇美學韻味甚為濃厚。故事很簡單,趙國攻打梁國,墨者革離來到梁國幫助守城,并最終逼退了趙軍。在一次次攻城與守城的對抗中,大量的鏡頭展示著戰(zhàn)爭的可怕與血腥。死傷的兵士和平民都是兩國的普通百姓,鏡頭的緩慢移動和悲涼的女聲哼唱,彌漫著死亡的氣息。這還不夠,導演在展示戰(zhàn)爭傷亡的“大”場面之外還講述了梁國百姓蔡丘的“小”故事: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因為躲避趙軍而死,他的妻女被趙軍曝尸?!赌ァ返乃囆g視角與不少影片一心關注帝王將相的宮廷生活與權力斗爭頗為不同,它試圖引導觀眾去思考普通百姓在戰(zhàn)爭悲劇中的遭遇和命運,去體察他們的苦與痛,這是凡人悲劇意識的體現(xiàn)。
從編劇的角度來說,古裝片的故事通常較為簡單,只是對某個單一的矛盾事件發(fā)展過程的再現(xiàn),注重事件的起承轉(zhuǎn)合,較少以發(fā)展的眼光來探究事件之間的關聯(lián),進而揭示出歷史發(fā)展的某種內(nèi)在的規(guī)律性。不少影片青睞好萊塢的經(jīng)典敘事模式。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就是一個帝王之家內(nèi)部成員之間因為權力爭奪而反目成仇,最終王將其他成員一一鎮(zhèn)壓的故事。影片以象征“天圓地方”的菊花臺開始,又以菊花臺的特寫鏡頭結(jié)束,形式上的封閉性進一步增強了敘事上的封閉性。顯然,影片無意于展示歷史事件之間的關聯(lián)并探索其發(fā)展規(guī)律,甚至都不希望觀眾對事件有太多思考。再如《墨攻》,也依照這種線性的敘事結(jié)構來組織情節(jié)。片頭交代趙梁兩國交戰(zhàn)的歷史背景,革離守城成功之后便悄然離去,結(jié)尾處的字幕交代了梁國最后的亡國命運?!赌ァ穱@著攻城、守城的故事展開,而真正能揭示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譬如梁國如何亡國、因何亡國、亡國后如何等情節(jié),卻未能進入編導的創(chuàng)作視野,只是以文字方式一帶而過。馮小剛的《夜宴》在結(jié)尾上有點特別,最后射向婉后的無名之箭,交代了婉后這個人物的命運結(jié)局,同時又令觀眾產(chǎn)生了新的疑問,究竟是誰射了這支箭?《夜宴》的結(jié)尾是開放性的,在結(jié)束一個故事的同時又開啟了另一個故事。另外,暗殺的結(jié)尾,傳達出了編導探索深層歷史規(guī)律的意圖,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歷史發(fā)展模式問題的一種探索??梢?,古裝片雖然反復講述著歷史的故事,但就歷史發(fā)展的問題來說,其認識大多比較淺薄,有的也只是有意無意地偶爾觸及而已。
場面氣勢宏大、視聽沖擊強烈往往是古裝片熱衷于表現(xiàn)的,然而對人物心靈歸宿的問題,卻少有探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種進退觀在《墨攻》當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當弱小的梁國于危難之際向墨家求助,革離不顧墨家其他人的反對,孤身一人前往梁國。而趙軍被暫時逼退后,梁王聽信讒言以怨報德,追殺革離及其擁護者。于是革離悄然離去,與公子梁適告別時,革離表明了自己的心跡: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正如革離選擇幫助梁國守城,為的是救梁國百姓于水火,這里所說的“需要”,也正是百姓的需要,而非帝王一人或一家的需要。關注最大多數(shù)的人的幸福,是墨家“兼愛”思想的核心。心憂天下,心系天下,是真正具有民族情懷之士進退取舍的關鍵。這正是所謂的“道”,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然而,能像革離那樣進退自如的畢竟有些過于理想主義了,因為在很多時候,問題的關鍵似乎并不在于所謂的“道”之有無,而是如何去認定那所謂的“道”。在《英雄》當中,刺客無名在秦王的大殿上已然逼近到十步之內(nèi),殺與不殺,全在一念之間。奸詐狡猾的秦王拋出了“流血換統(tǒng)一,統(tǒng)一即幸?!钡幕闹囘壿嫞瑹o名被這個美麗的謊言所蒙蔽,誤以為“道”之所在。朝聞道,夕死可矣,無名竟然聽信了秦王的胡說八道,棄劍回頭,步出大殿,最終為埋伏在殿外的秦軍亂箭射死。主體心靈的歸宿,終究要到主觀的自我中去尋找,歸宿問題的根本,其實是認識問題。
對古裝片而言,歷史問題無法回避,歷史意識尤須強化。面對歷史,應有敬畏之心,應知悲劇之美、應明歷史發(fā)展之規(guī)律,應曉主體的心靈歸宿,古裝片方能有大發(fā)展,大繁榮。
注釋
[1] 參閱何永康《二十世紀中西比較小說學》,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01頁。
[2] 魯迅:《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03頁。
李劍,文學博士,南京藝術學院電影電視學院講師。
10.3969/j.issn.1002-6916.2011.15.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