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川
夢里,款款地出現(xiàn)一個小女子,執(zhí)著薄絹彩繪的扇、倚著湖畔雕花的欄、乘著秋后薄暮的涼。那神情若有所思,那景致恍若隔世……
手機叫早的音樂驅走“游園”的夢。燒水、洗漱、熱牛奶、煎雞蛋、煮面條,然后匯入街市的喧囂。
俗常的現(xiàn)代人,日復一日,如復印機掃過的日子,將生命的繭抽絲樣越拉越薄。駕寶馬也好,乘地鐵也罷,匆匆的行旅已是容不下那如泣如訴的愁,留不下那如絲如縷的緒了。
看旅美畫家陳逸飛的《潯陽遺韻》、《麗人行》,畫布上的仕女既不屬民國,更不是滿清,但那份揮之不去的淡淡的傷感,卻是古典得發(fā)潮的懷春。那應是中國人一去不復返的夢兒,它讓人想起《雨巷》里丁香一樣的姑娘,想起了《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的作者林徽因。
中國中央芭蕾舞團把湯顯祖的《牡丹亭》改編了,三年前在北京首都劇場上演弄得一敗涂地,今年八月,它出現(xiàn)在蘇格蘭愛丁堡節(jié)日劇院。猶如用西洋晶瑩剔透的水晶酒瓶裝上了中國400多年的陳釀,《牡丹亭》用女兒紅般別樣的香,迷醉了蘇格蘭的那條皇家大道,傾倒了熱愛戲劇的英國國民。那份轟動,定然讓喜歡高談提升軟實力的中國官員們瞠目結舌、百思不解。戲劇就是戲劇,不必借助現(xiàn)代的三維技術,用肢體的解構,用屬于藝術本身的語言就足以傳遞出屬于人的思想和情感,它可以跨越疆域、時間,因為從古至今,人類的心靈都是相通的??上?,活在復印機下不斷追求跨越式發(fā)展的中國人,已是讀不懂自己老祖宗創(chuàng)造的意境了。
微博上罵娘的話,勿須用靈魂來感知。但那些漁歌唱晚、猶抱琵琶,那些踏雪尋梅、綠肥紅瘦,那些恨別鳥驚心和空山新雨后,是必須讓心停下來,讓靈魂浸一浸,才能若有所思、若有所感、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整了大半個世紀的意識形態(tài),把岳武穆、杜麗娘、王寶釧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也沒讓李玉和、洪常青、阿慶嫂守得住舞臺。廣島、長崎核爆污染迄今未全部消弭,切爾諾貝利核輻射區(qū)變異出巨鼠?!拔母铩背珜У挠谩巴o比的精神原子彈”在“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已然把幾千年構筑的文化大廈如核爆般推倒,文革后從“團結一致向前看”到“跨越式發(fā)展”,變異出物質至上的巨鼠。把一切的不良現(xiàn)象都推諉給“轉型期”,在提升GDP驅動下,讓人揮舞著拜金的旗幟,唱著末世的歡歌,狂奔著落下失魂的陷阱。真?zhèn)€是發(fā)生了脫胎換骨、抽筋扒皮的革命嗎?人的善心、人的敏感、人的審美情趣、人的靈魂顫動,真?zhèn)€是成為太監(jiān)多余的生殖器而被自宮了嗎?如今,歷史在電影、電視、書本里戲說著,現(xiàn)在的中國人不認識過去的中國人了,甚至連現(xiàn)在的中國人也不認識現(xiàn)在的中國人了。這是何等的悲涼!那些美麗得讓人欲生、欲死、欲歌、欲泣的感動,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懷,真?zhèn)€就留給了斷橋那邊的許仙和白娘子,留給了大洋那邊的西方人而與現(xiàn)今的中國人永別了嗎?
原以為讓·保羅·薩特有足夠的稿費支撐他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哲學家的富裕的生活,不然,他怎么傲慢得拒絕領取數目不菲的諾貝爾文學獎獎金呢?事實是他蝸居在巴黎一間比薩店樓上的單人間里,他披著一件風衣的標簽式形象,緣于他沒有余錢給自己添置更多的風衣。
這讓人想起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顏回。可惜,顏回不在了,不然他可以當拆遷戶、住廉租房、領低保而不至于讓孔夫子嘆息。但真的顏回再世,游走在高樓聳立的森林間,恐怕他會“破帽遮顏”。因為,他羞于見這物欲橫流的世界,這世界也沒留下一畝二分地讓他向孔夫子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