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記者（特約） 葉 輝/文 徐憲忠/攝

李漁：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的文化巨匠

■觀察記者（特約） 葉 輝/文 徐憲忠/攝

2011年3月23日下午，浙江省蘭溪市委宣傳部部長、蘭溪李漁研究會會長劉成芝一行走進北京百度總部，要求糾正百度“李漁”詞條中李漁生年的謬誤。

李漁的生年之爭

之所以為了這么一個小小的委托專程赴京交涉，是因為今年是李漁誕辰400周年，這一問題對廣大網(wǎng)民來說，茲事太小，但對李漁故鄉(xiāng)、特別是對李漁研究者來說，茲事甚大。因為如果不搞清這個問題，紀念李漁的活動就無從確定。

在百度鍵入“李漁”，跳出如下文字—

李漁（1610－1680），初名仙侶，后改名漁，字謫凡，號笠翁。生于江蘇雉皋（今如皋）。明末清初文學家、戲曲家……

“李漁詞條有兩處不準確,一個是生年,一個是出生地?！崩顫O第十一代裔孫、李漁研究會副會長李彩標研究員在與百度交涉時說。

李漁被稱為中國文學史上的曠世奇才，他在戲曲小說等領(lǐng)域貢獻巨大。在他留下的600萬字的著述中，有傳世作品《笠翁十種曲》，即《憐香伴》、《風箏誤》、《鳳求凰》、《比目魚》等，至今仍在全國各地上演不衰。他貢獻最大的是戲曲理論專著《閑情偶寄》，這是我國導演學的奠基之作，被稱為世界上第一部導演學著作?！堕e情偶寄》中的“演習部”和“聲容部”有相當多的篇幅都是論述戲劇導演學的，被演藝界沿用至今。他的著述內(nèi)容還涉及小說、美學、園林建筑等諸多方面。

劉成芝向百度呈送了《關(guān)于要求將李漁生年改為1611年的函》:“在國人廣泛使用的貴公司搜索引擎‘百度百科’‘李漁’詞條中,李漁生年為1610年。而根據(jù)近年來學術(shù)界研究成果顯示,李漁的生年應(yīng)當為1611年?！薄啊掇o海》中有關(guān)李漁條目在1999年再版時,已將李漁的生卒年由原來的(1610—1680)改為現(xiàn)在的(1611—1680)。為尊重歷史,尊重事實,現(xiàn)要求貴公司將‘百度百科’‘李漁’詞條中的李漁生年改為1611年?！?/p>

劉成芝會長的前任是李彩標。李彩標一直以自己是李漁后代為榮，并一直從事李漁研究，三十多年的研究已使他卓然成家，他已成為國內(nèi)頗有成就的李漁研究專家。

李彩標說,李漁生年是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大懸案。特殊的歷史原因使李漁“生前為世人所不容,死后為世人所不識”，李漁所獻身的戲劇事業(yè)在當時被認為是不入流的職業(yè),因此有關(guān)李漁的生平事跡在清代和民國的史志中鮮有記載?！拔逅摹焙笱芯坷顫O漸多,但因?qū)W術(shù)界對李漁的研究只重戲曲小說而輕生平事跡,故在不少李漁研究論文論著中,包括一些文學史和文學批評史中對李漁的生卒年仍含糊不清或不相一致。上世紀80年代起,隨著學術(shù)環(huán)境的不斷寬松,李漁研究也漸趨深入,李漁的生年也才基本鎖定在1611年和1610年兩種說法上。

李彩標說，認為李漁出生于1610年的依據(jù)是李漁家族的《龍門李氏宗譜》;而認為是1611年的依據(jù)則是李漁的七律《庚子舉第一男時予五十初度》。據(jù)考證,李氏宗譜系后人所撰,存在明顯錯誤,可信度不若李漁自己的詩。

在蘭溪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蘭溪李漁研究會聯(lián)絡(luò)國內(nèi)李漁研究專家對李漁的生年進行認真細致的考證。隨著對李漁研究的深入,大批成果問世,多數(shù)學者將李漁生年框定在1611年。

李彩標認為,搞清李漁生年對李漁研究及舉行重大紀念李漁活動或編纂出版志書極為必要。如李漁出生在1610年,則去年是他誕辰400周年;如是1611年,則今年是他誕辰400周年。

百度表示,百度上的許多詞條都是網(wǎng)民上傳的,既然關(guān)于李漁的生年已有李漁研究會這樣權(quán)威機構(gòu)出面訂正,百度非常歡迎。

幾天后，百度已遵照蘭溪的意見,將“李漁”詞條中李漁生年改正過來。

譽滿天下 謗滿天下

據(jù)李彩標介紹，在中國文化史上，李漁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現(xiàn)象，一方面，他著述宏富，留下600萬字膾炙人口的戲劇、小說以及理論文章；另一方面，他卻備受爭議，飽受詬病，被認為是一個人品人格有問題的小人。

李漁是一個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的極富爭議的人。

贊賞者稱他是“曠世奇才”，“文學巨匠”，“中國的莎士比亞”，是一個詩詞、曲賦、書畫、篆刻、園林、藝術(shù)、生活、美學無所不通的通才、全才、奇才，他與孔尚任、洪升并列為清代戲曲名家，“所制詞曲為本朝第一”；貶抑他者稱他是“中華五千年第一風流文人”，指責他“善逢迎”，“打秋風”，他常率領(lǐng)由其妻妾奴婢組成的家庭戲班為達官貴人演出并獲得饋贈；更有人指責他“性齷齪”，他妻妾成群，生活放縱；更因為他所從事的戲劇在當時為不入流的職業(yè)，為“真士林所不齒”，他也因此而備受詬病。

李漁1611年出生在浙江蘭溪夏李村，初名仙侶，字謫凡，號天徒，后改為李漁。李漁少時即聰穎過人，1635年參加金華童子試中秀才，名動鄉(xiāng)里。但此后科場失意。隨著父親去世，家道中落，他1650年舉家遷居杭州，開始賣文為生。他創(chuàng)作的《憐香伴》、《風箏誤》等劇本以及《無聲戲》、《十二樓》等小說集，秉承“非奇不傳”的原則，迎合大眾，深受歡迎。他提出“小說即無聲之戲劇”的理論，并把戲劇的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到小說創(chuàng)作上。他的小說情節(jié)新奇，結(jié)構(gòu)巧妙，場面熱鬧，語言詼諧。他的作品在市井中備受歡迎，一經(jīng)刊行，馬上流傳坊間，以致一些書商私刻翻印他的作品，甚至冒用其名售己之書。

50歲時李漁舉家搬遷至南京，建芥子園，開書店，刻印書籍，成為中國出版業(yè)的先驅(qū)。他出版的《芥子園畫傳》成為后代學畫者最喜愛的教材。

“使李漁飽受詬病的是他的私生活”，李彩標說，“李漁有‘登徒之好’，妻妾成群，他還把自己的妻妾組織起來成立家庭戲班，自編自導，由妻妾婢女表演，竟成當時一絕，名動朝野。”

李漁是一個情種。山西平陽太守程質(zhì)夫送給他一個喬姓13歲的女子，李漁將其取名復(fù)生。復(fù)生是一個藝術(shù)天才，她天資聰穎，卿本北人，學昆曲半月即能說得一口吳儂軟語，儼然一江南女子。她演什么像什么，李漁嘆為天人。另一別人送給李漁的蘭州女子，李漁將其取名為王再來，王也是藝術(shù)天才，多難的曲子，教數(shù)遍即能演唱，兩人成為李漁戲曲事業(yè)的知音和家庭戲班的臺柱。李漁亦將兩人視做紅顏知己，比作卓文君、朝云。得此二奇女子，李漁從此得其所哉，創(chuàng)作演出不輟，他的家庭戲班轟動一時。

然而天妒紅顏，復(fù)生與再來均于19歲時相繼病逝，李漁悲慟欲絕，作《斷腸詩》30首，哀悼愛妾的離去。

戲子在當時社會中地位很低。李漁帶著家庭戲班演出，并以為達官貴人演出獲取饋贈來維持生計，他的這種行為被斥之為“打秋風”。清初詩人趙函對此嗤之以鼻：“其行甚穢，真士林所不齒者也！”

1676年，李漁回到杭州，1680年在杭州去世。

“對李漁人品和作品的爭議使這個文化巨人變得撲朔迷離”，李彩標說，“李漁性格獨特，文人本清高，而李漁卻愛財色甚于愛面子；文人本執(zhí)著于功名，李漁卻沒有像那些皓首窮經(jīng)的前輩那樣‘走正途’。他隨心所欲，熱衷于當時人們所不齒的戲劇。作為一代文學大師，李漁的功績無法抹煞，他永遠聳立在中國的文學史上?！?/p>

關(guān)于《肉蒲團》和《金瓶梅》的爭議

李彩標說，有關(guān)李漁學術(shù)上的爭議主要表現(xiàn)在如下幾點：

關(guān)于小說《肉蒲團》作者是否李漁的爭議?！度馄褕F》從問世起就未署過作者的真實姓名，據(jù)康熙時木活字本，篇首有酉西陵如如居士序，署“情癡反正道人編次，情死還魂社友批評”，六卷二十回，回末有評?！度馄褕F》究竟是不是李漁的作品？以孫福軒為代表的一方認為，《肉蒲團》作者不是李漁，《肉蒲團》刊行的年代應(yīng)是1633年，其時李漁才23歲，要作《肉蒲團》那樣細敘床第事的書，可能性不大。而南京師范大學教授、著名李漁研究專家沈新林認為：李漁確是《肉蒲團》的作者，從清康熙年間劉廷璣《在園雜志》、《納川叢話》，到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等文獻中，都認為《肉蒲團》小說為李漁所著；此外，沈新林還從《肉蒲團》的創(chuàng)作主旨、思想、語言風格、作者人生經(jīng)歷、作者署名等方面加以考證，認定小說《肉蒲團》的作者就是李漁。目前認為李漁是《肉蒲團》作者的觀點占主流。

關(guān)于《金瓶梅》評點者的爭議。《金瓶梅》是明代萬歷年間蘭陵笑笑生創(chuàng)作的作品，圍繞該書是誰評點改定這一點，眾說紛紜，但認為是李漁評點和張竹坡評點兩種為主流觀點。《金瓶梅》流傳下來的有“萬歷本”、“崇禎本”和“竹坡本”三種。王汝梅《李漁不是lt;金瓶梅gt;崇禎本的改定者》認為：小說《金瓶梅》的改定者不是李漁。而沈新林通過對小說《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崇禎本的評語、語言風格，以及清康熙乙亥本（張竹坡本）和在茲堂本扉頁上題署“李笠翁先生著”的考證，認為李漁不僅是崇禎本《金瓶梅》的評點者，也是最后改定者。童俊偉、江授南等學者均支持此說。

李漁研究成熱點

雖然400年來對李漁存在截然不同的評價，雖然有關(guān)李漁的爭議持續(xù)不斷，褒也好，貶也好，都無法抹煞李漁這個文化巨人的成就。本世紀以來，海內(nèi)外李漁研究者對李漁的興趣越來越濃。

李彩標向記者介紹了海內(nèi)外李漁研究的現(xiàn)狀及進展。他說，400年來，曾有過四次李漁熱。第一次是李漁生前，當時主要是圍繞李漁作品的評價、爭議以及對李漁這個人的評價，褒貶不一。第二次李漁熱發(fā)生在“五四”前后，國內(nèi)一批有名的作家評論家對他的為人和作品進行評價。魯迅也寫了論文。這場李漁熱持續(xù)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發(fā)表了大量論文，出了李漁年表。第三次是1985—2000年，主要標志是，李漁全集20卷出版；蘭溪建成李漁紀念館芥子園，浙江的蘭溪、金華、杭州以及江蘇如皋陸續(xù)出現(xiàn)李漁塑像；研究李漁的人越來越多，大量有關(guān)李漁的傳記、評傳和研究專著先后出版，僅李漁傳記就達6種之多。李漁的戲劇也開始重現(xiàn)舞臺，李漁的小說、詩詞以及《芥子園畫譜》等也一版再版。隨著學術(shù)氛圍的日益寬松，思想的進一步解放，人們對李漁這個有爭議人物的評價也漸趨理性，對李漁的生平思想、學術(shù)地位等方面進行了重新的認識和評價。

一個將自己的才華展現(xiàn)在舞臺上的戲劇天才，如今他的人生經(jīng)歷也被以戲劇的形式再現(xiàn)于舞臺。1989年，蘭溪婺劇團演出了《李漁別傳》，首次將李漁形象搬上舞臺；2000年，北京人藝推出話劇《風月無邊》，這部由著名演員濮存昕和徐帆主演的話劇，再現(xiàn)了李漁的戲曲生涯；前不久，南京作者趙景揚給李彩標寄來由他編劇的歌劇《芥子園》，據(jù)說這一歌劇已列入今年文化部的計劃，將于今年10月演出。

李漁形象還被搬上熒屏。1994年，浙江電視臺影視部與浙江電視劇制作中心聯(lián)合拍攝了六集電視連續(xù)劇《藝苑情長李笠翁》；2004年，浙江橫店集團影視娛樂公司拍攝了展示李漁戲劇生涯的三十集電視連續(xù)劇《風流戲王》；2005年，中央電視臺播出了由李彩標撰稿的50分鐘電視專題片《李漁》。

李漁故鄉(xiāng)蘭溪1982年成立了我國第一個李漁研究機構(gòu)—李漁研究會；江蘇如皋是李漁生活過多年的地方，如今已建起了李漁街、李漁紀念館；南京市還準備復(fù)建芥子園。芥子園書鋪持續(xù)了兩百多年，是我國時間最久影響最大的書鋪之一；美國、德國、日本都有一些專門研究李漁的專家，他們寫了大量的論文，對李漁的評論已從戲曲向其他領(lǐng)域包括李漁的生平延伸。

在這一波李漁熱中，蘭溪李漁研究會起了很大的作用：與日本、韓國、俄羅斯、美國、法國、臺灣、香港等國家和地區(qū)的李漁研究者進行聯(lián)系交流，還與國內(nèi)北大、清華、浙大、復(fù)旦、南大等高校建立了聯(lián)系，并聘請國內(nèi)外三十多位李漁研究專家為研究會的顧問和特邀研究員，形成了一個國內(nèi)外的李漁研究網(wǎng)絡(luò)。

歷史是公正的。李漁“生前為世人所不容，死后為世人所不識”的局面因李漁熱的再度興起而得到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