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勇

走馬蘇州

□黃 勇

我前后兩次到過蘇州，一次是在“文革”后期，一次是在新世紀之初。第一次去的時候，似乎還沒有“旅游觀光”的概念，隨便去了兩三處園林，里面并沒有什么游人，顯得很冷清。于是蘇州沒給我留下多少印象，惟記得清晨滿街涮馬桶的奇觀，那馬桶涮得刷刷的，令我現(xiàn)在一聽到流行歌曲“洗刷刷，洗刷刷”就想起蘇州此景。第二次去的時候，隨著歲月的流逝，對蘇州的風(fēng)土人情和文化特色已有一些積累，本應(yīng)該趁此好好體驗一把，卻苦于當天往返，急急忙忙，加之游人如織，人滿為患，雖然跑的景點很多，但卻走馬觀花，眼花繚亂，腦子里五光十色，供以后慢慢地反芻式地品味這座以園林水城聞名于世的蘇州的詩情畫意。

楓橋是到蘇州以后不能不去的地方。楓橋舊作封橋，后來因為唐朝張繼的詩《楓橋夜泊》就改叫楓橋。張繼這首詩，在我少小時就已能背誦，幼小的心里早就有了楓橋。

到了楓橋，按詩尋景，張繼的船夜泊何處？看不見漁火，也聽不到烏啼。一座花崗石半圓形單拱橋，鍍抹著夕陽，橫跨在大運河的一條小支流上。新砌的河岸，人來人往，歡天喜地，又擠又鬧。相比眼前的喧鬧，那橋卻是太瘦小了，河水也太纖細了。據(jù)說，楓橋和河水，還有與橋緊接著的鐵鈴關(guān)，曾經(jīng)構(gòu)成了一座整體堅固堡壘，在明朝抗倭戰(zhàn)斗中起過御敵作用。而如今的楓橋，大概是承受了千年的時光，承受了人們太多的唏噓，已是面目滄桑。

寒山寺的鐘聲最能引人發(fā)思古之幽。

寒山寺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始建于南朝。相傳唐朝貞觀年間高僧寒山、拾得來此住持，就更名寒山寺?！肮锰K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的詩這后半幅真是疏朗清遠，他夜泊臥聽寺鐘時的種種難以言傳的感受都在不言之中。從此，詩韻鐘聲，千古傳揚。寒山寺也就更加名震中外。

寺里的唐鐘，傳說“煉冶超精，云雷奇古，波礫飛動，捫之有祾”。不料于清末民初，這古鐘被日本人盜掠了去?？涤袨樵聪А扮娐曇讯珊Ｔ茤|，冷盡寒山古寺風(fēng)”。更有甚者，日本人居然另鑄了一鐘“捐贈”，上面還鑄有大魔頭伊藤博文的銘文：“姑蘇非異域，有寺傳鐘聲”。他還想把寒山寺，乃至整個中國都霸占了去吧。念此，寒山寺的鐘聲怎不令人可泣可感。

我去寒山寺的時候是大白天，無法領(lǐng)略“夜半鐘聲”。只聽得游人排長隊撞擊寺鐘，鐘聲嘻笑聲不絕于耳，把陽光也撞得叮叮當當。這口鐘當然不是那口唐鐘，我記不清是明朝的，還是清末的古鐘。只是，我不愿意它是日本鐘。

虎丘塔，就是云巖寺塔，坐落在虎丘山頂，是蘇州的象征。

看虎丘塔，要去虎丘。舊有記載，蘇州闔閭門外，一泓曲水，七里山塘，山塘之處就是虎丘。這里平疇十里，突擁巨阜，形如蹲虎。因此，這又名海涌山的所在，就叫虎丘。但據(jù)《史記》載，吳王夫差葬其父闔閭于此地，三日后有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

我是乘公交車去虎丘的，車開得快，車里又嘈雜。一路上人來車往，道路兩旁攤鋪絡(luò)繹不絕，喧鬧不已。因此，于嘈雜喧鬧之中，曲水、山塘、平疇和如虎巨阜，我都未能看真切，糊里糊涂，少了許多逸興。

到了虎丘，于人頭攢動中匆匆忙忙看了幾處景點后，終于與古塔覿面相向。太出乎意料了，塔身是斜的。我繞著古塔轉(zhuǎn)了幾圈，左看右看，端端正正看，就是一尊斜塔。是年久風(fēng)吹雨打的緣故，是禁不住塔身沉重而傾斜，還是地陷造成古塔歪歪斜斜？我沒有弄明白。我到意大利看過比薩斜塔，一看到它，我就想起虎丘塔。一西一中，前者以斜塔著稱于世，后者除非看見過，并不以塔斜出名。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比薩塔自有西方文化的趣味，和它相比，我覺得虎丘塔的“斜”自有東方文化的神韻和神秘感?；⑶鹦彼庥^古樸雄渾，歷盡滄桑。據(jù)記載，虎丘塔曾七次被焚，真可謂屢踣屢起?；赝⑶鹚?，斜斜的身影真像是身姿優(yōu)美的舞者憑空斜倚，將倒末倒，令人又驚又嘆；又像是蒼勁的千年老樹斜斜地倒掛蒼穹，任亂云飛渡；還像是一柄頂天立地的鐵鋤斜矗無邊的廣袤大地，任地老天荒，熠熠生輝，閃著斑斕汗光和勞作后的安詳。

前往大名鼎鼎的拙政園。明朝正德年間，御史王獻臣在蘇州原元代大宏寺的遺址上營造宅園。他用晉代潘岳《閑居賦》“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者之為政也”之意，取“拙政”兩字做園名。歸隱農(nóng)耕，是中國封建社會文人士大夫的思想文化情結(jié)和精神家園。

置身于拙政園，只見池水漾碧，土阜聳翠，山徑水廊，起伏曲折，樓臺亭榭，錯落有致。沒想到一座園林，如此如詩如畫，處處都是江南水鄉(xiāng)風(fēng)貌。只是心蕩神迷之余，我有點不解，這座以“拙政”為名的園林之中，更無一寸多余田畦，何處可供“拙政”——灌園鬻蔬？遙想王獻臣抱著“拙政”心愿建園，數(shù)百年間，卻屢易園主，這些園主中有幾人想到過“拙政”？更不知數(shù)不勝數(shù)慕名而來游覽拙政園的游客中，有多少人會留意“拙政”？

王獻臣死后，他的兒子以園作賭注，一夜輸光。這個不肖劣子，是不在乎什么拙政不拙政的，他把拙政園連同乃父的美夢賭得一干二凈。

太平天國時候，拙政園成了李秀成的忠王府。太平天國的政治理想是實行天朝田畝制，這與“拙政”幻想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日本侵華時期，汪偽政權(quán)占據(jù)拙政園為偽江蘇省省府。汪精衛(wèi)一伙是賣國賊，漢奸政治大逆不道，與拙政園的“拙政”不好相提并論。

在漫長的歲月當中，拙政園的遭遇可嘆可泣。而拙政園的“拙政”命運，人們也可以引以為感懷?，F(xiàn)在來看，“拙政”的路在歷史上是行不通的。好在“拙政”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園名，而拙政園作為蘇州園林的經(jīng)典代表，早已煌然享譽中外，永世流芳。

觀前街在蘇州城中心，是條繁華的老街。據(jù)說，早先這里是很粗俗的一個所在，擁擠雜亂粗鄙，卻溫馥與親切。我雖然是第一次來游觀前街，老街新履，仍然不免有點懷舊。懷舊，是一種情結(jié)，帶著絲絲憂郁，卻又甜美雋永。人在蘇州，怎能不心生懷舊？

我去游覽時，觀前街已是煥然一新。當時，各地城市興起“商業(yè)步行街”熱，我還以為蘇州趕熱鬧，新辟了一條都市“T形臺”，用來展示“東方威尼斯”的時尚風(fēng)采。殊不知，觀前街已熱鬧了好幾百年。

游覽中，不知不覺已是華燈初上。通街彩釉地磚熠熠生輝，又點綴了地?zé)簦庥坝?。櫛比鱗次的商鋪更是改頭換面，流光溢彩。熙熙攘攘的行人游客，容光煥發(fā)，身披五光十色。

觀前街，顧名思義，是玄妙觀前的一條街。玄妙觀，名滿姑蘇城。相傳，這座道教古建筑是建在春秋吳宮舊址之上。玄妙觀極盛時，曾有殿宇三十余座。觀中多桃花，燦若云霞。因為行色匆匆，我沒有進入?yún)⒂^。離別時，戀戀不舍，我回過頭來，定睛凝目，玄妙觀上一輪明月，又大又圓又晶瑩潔亮。這位嬋娟仙子也正在眼神定定地打量著古老的觀宇和簇新的老街，她那一顆玲瓏心靈仿佛要永生永世停泊在這里了。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