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各格
你曾許給我一世,卻無法陪我一輩子。多年以后,我依然相信你是我生命中溫暖的存在。
お げ ん き で す か ?
わ た し は げ ん き で す 。
……
電影《情書》里,女藤井樹對著皚皚白雪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兩句話時,我正坐在地板上,一邊盯著電腦屏幕,一邊輕輕地翻著那疊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次的水粉畫。安詳而寧靜的午后,溫暖的陽光濾過窗子打在光潔的地板上,光影交織間,我甚至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以為你就在眼前。
你好嗎?
我很好。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認(rèn)識你,是在小學(xué)三年級。
誰也不曾想到,這個剛剛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新生竟然不需經(jīng)過任何考核便輕易地取代了猴子通過層層篩選才得到的學(xué)校交響樂團(tuán)小提琴首席的位置。
對于這樣的安排,樂團(tuán)里的大多數(shù)人除了驚訝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滿,于是有意無意的,你被孤立了。而其中敵意最為明顯的,莫過于身為猴子的死黨的耗子,舒舒和我。
恰巧那時學(xué)校正在準(zhǔn)備一個小型義演,根據(jù)我們樂團(tuán)的傳統(tǒng),演出中場休息的最后十分鐘,小提琴首席和鋼琴首席會合奏一兩首曲目作為過渡。然后,意料之中的,當(dāng)老周讓你和耗子開始著手準(zhǔn)備時,他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拒絕了。
你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排練室里,臉上依然掛著友好的微笑,可是轉(zhuǎn)頭的瞬間,我卻看到你笑容退卻后鋪天蓋地的失望和落寞。
“要不讓木子來吧,她一直是耗子四手聯(lián)彈的搭檔啊。”或許舒舒也看到了吧,于是她給老周提議道。
我懷著極為矛盾的心情接受了這項任務(wù),一方面覺得我們確實做得有些過分了,另一方面又覺得猴子這么被無端刷下來太不公平,身為好友的我不應(yīng)該跟他的“敵人”為伍。驚慌失措下,我也不管你同不同意,將腦子里閃過的第一首曲名脫口而出:動畫《天空之城》的主題曲《君をのせて》。
兩周后,老周在排練后對我們的合奏進(jìn)行驗收。不得不承認(rèn),無論是琴藝還是對曲子的情感表達(dá),你都比猴子略勝一籌,也難怪老周會那么干脆地把首席的位子給你。
一曲終了,音樂廳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猴子幾步走到你跟前,特豪氣地拍拍你的肩膀,“哥們兒,我心服口服。不過你也別大意,我會努力把首席這個位置從你手上奪過來的?!?/p>
“拭目以待?!蹦銚P(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琴弓,如是說,眉眼間盡是散不去的笑意。
然后,順理成章的,我們成了朋友,再后來,便是不可或缺的死黨。于是跟老周抬杠的人里多了一個你,以致于老周在感慨小孩子之間的“恩仇”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同時,忍不住抱怨你被我們帶壞了。
十年
沒有情書,沒有告白,甚至連一句喜歡你都沒有,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那個時候的我們,對于所謂的愛情還太過懵懂,只是覺得,既然喜歡跟對方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好了。身為小學(xué)生的我們,也沒有那么多關(guān)于浪漫的花花腸子,只是每天放學(xué)一起回家,周末一起練琴一起寫作業(yè),偶爾牽牽手便足夠心里偷著樂好幾天。
只不過每次一起回家時,身后五米遠(yuǎn)處,總有三個打著“因不想破壞你們的二人世界而特意選擇走在后面”的幌子的家伙瞎起哄,于是在笑鬧聲中,原本的兩人行便成了不變的五人行。
再后來就迎來了生命中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我以為不過又是波瀾不驚的一天,卻不曾想過會穿插著那樣的情節(jié)。
那天從補(bǔ)習(xí)班出來時,你早已等在外面了。天空灰蒙蒙的,下著小雨,兩個人慢慢的走回家,一路說笑。
在街角的岔口,你將一小盆包裝好的仙人球遞給我,然后我很煞風(fēng)景地問了句,“怎么了?”
“情人節(jié)的禮物哦?!?/p>
我都不記得,還有這樣一個節(jié)日。
“可是,我什么都沒準(zhǔn)備啊,”我開始在書包里翻找,最后只掏出了一盒還沒吃完的餅干,“這個,可不可以當(dāng)禮物?”
你嘴角彎起一道好看的弧線,將那個已經(jīng)被壓皺了一角的盒子放進(jìn)包里。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仙人球的花語是,堅定不移的愛;也才知道,那盒已經(jīng)開了封的餅干被你珍藏了整整兩年,即便早已過了保質(zhì)期。
小學(xué)六年級那年寒假,我正為下學(xué)期的升學(xué)考試忙碌著,你卻跟著家人一起搭上了飛往加拿大的飛機(jī),為那邊即將到來的中學(xué)水平測試做準(zhǔn)備。在機(jī)場跟你道別時,你拿出兩枚戒指,上面分別刻有我們倆的名字。你將刻著你的名字的那枚遞給我,一臉歉意地解釋說你攢了好幾個月的零花錢就只夠買那樣的。
“木子,等我十年,好不好?十年以后,我親手為你帶上?!蹦慵t著臉對我說,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鄭重。也是頭一回,那三位瓦亮瓦亮的電燈泡們那么正經(jīng)的沒有起哄。
我咬著唇在那里傻傻站了很久,最后才慢慢地擠出一個字,“好?!?/p>
然后淚眼朦朧中,你拍拍我的頭,一臉笑意地跟我說再見。
那一年,我們十一歲,開始懂得離別的滋味,卻依然天真地以為,生命綿長,歲月靜好。
我的夢想一直都是你
我開始拼命的讀書,因為想早點跟你在一起。
那時家里的經(jīng)濟(jì)條件要供我到加拿大讀書終究有些勉強(qiáng),所以我能做的便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直到有能力拿一等獎學(xué)金,這樣的話,經(jīng)濟(jì)壓力就會相對小很多。就算中學(xué)不能在同一所學(xué)校,那么至少高中時可以,然后我們一起考大學(xué)。
這個想法我從不曾跟誰說過,甚至包括你。只是偶爾跟你聊天時,我會假裝無意的問起你的學(xué)習(xí)情況,問你想考取哪所高中哪所大學(xué),學(xué)校的入學(xué)要求是什么。然后便朝著那個方向暗暗努力。
好笑的是,當(dāng)我終于如愿到國外讀書時,卻因為種種原因去了另一個地方,一個離加拿大依舊遙遠(yuǎn)的國家。登上飛機(jī)的那一刻,我跟自己說,沒關(guān)系,有的是時間,這次不行的話,那就下次好了。
只是,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些自我安慰的話,有一天會變得那么遙不可及。因為,來不及等到下一次了,再也不會有什么下一次了。
我所追逐的,我的夢想,就那么突然的土崩瓦解了,讓人措手不及的、決絕到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萬念俱灰。
再見,再也不見
你連讓我們跟你當(dāng)面道別的機(jī)會都不給便離開了。以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理由,骨髓移植與身體不匹配。
最后一次見你,是在葬禮上。猴子一直用你留給他的那把小提琴拉著我們第一次合奏的那首曲子,在場的很多人都哭了。叔叔和阿姨仿佛一夜間蒼老了,望著我們的眼神里找不到任何焦距。以前老周還說你是我們幾個中最讓人省心的,可是,你怎么就忍心這樣拋開所有在乎你的人呢?
跟你道別時,耗子深深地鞠著躬,卻遲遲沒有直起身來,然后我便看到有水珠墜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仿佛能把人心生生砸出一個洞。嘲諷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卻干涸得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你說過的,讓我等你十年,十年后我們在一起。
你說過的,要陪我去西藏,看一路格?;ㄩ_。
你說過的,像我這樣沒心沒肺又不會撒嬌的家伙,除了你,交給誰來照顧你都不放心,所以除非我哪天不樂意了,不然你一定不會先松手。
你說過的,如果有天我什么都不想做了,你養(yǎng)我,直到我找到自己的夢想。
你說過的,我們五個要一起去旅行,以后開一家屬于我們的旅館。
你說過的,哪天猴子和耗子結(jié)婚了,伴郎一定得是你。
可是你騙了我,騙了我們所有人吶。你讓我還怎么去相信呢?
大騙子呵。
那天離開的時候,叔叔拿出四個包裹,說是你留給我們的,舒舒一邊拆一邊哭,最后靠著猴子的肩膀泣不成聲。
每一個包裹里都有一封厚厚的信,我在屬于我的那一份的最底層找到了一疊水粉畫和一張刻錄的CD,將畫紙抽出來的那一刻我的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每年我生日的時候,你都會畫一張宮崎駿動畫里的風(fēng)景或人物畫給我,然后在十二點的時候打電話給我,用小提琴拉奏一首動畫里的曲子給我聽。你在信里說,這一回只能把我三十歲前的所有畫和曲子一次性送給我了。你希望我最遲三十歲后能遇到一個可以照顧我一輩子的人,那樣的話,就有人取代你來記得我的生日了。
可是,你知道么,我在意的,不是有沒有人記得,而是記得的那個人,是不是你啊。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在一個相同的夢境里:你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要幸福,眉眼間盡是溫暖的笑意,明明近在咫尺,仿佛伸手便能觸碰到,可是我們之間卻偏偏隔了一條漆黑冰冷的河,河的名字是,忘川。
每次從夢中醒來我都下意識拿出手機(jī)撥你的號碼,直到耳邊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這樣的提示,才恍惚想起你已經(jīng)不在了,然后便坐在床上不停地哭。
今年回國去看你時,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有些釋然了,甚至能跟你調(diào)侃希望旅行的時候邂逅一段艷遇。這樣的變化,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你說,是時光太殘忍,再大的傷痛都能抹平;還是人心太涼薄,再刻骨銘心的記憶,終有一天也能云淡風(fēng)輕?
嘛,親愛的,你在那邊還好么?
我現(xiàn)在挺好的,只是有時候想起你還是會很難過,似乎心被一只無形的手掏空了一小塊。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追逐著你的腳步,也是時候去尋找屬于我的夢想了吧,你會祝福我的,對么?
我會依照我們的約定,等你十年,只是,十年以后,我將把你藏在心底里,即便以后想起時,也不再難過,不再哭泣,而是把你當(dāng)成我生命中溫暖的存在。
你說,這樣好不好?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