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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赫瑪托娃:活下來,寫出來

        2011-10-09 02:16:56紀(jì)梅
        西部 2011年3期

        紀(jì)梅

        阿赫瑪托娃:活下來,寫出來

        紀(jì)梅

        在那令人擔(dān)驚受怕的葉若夫年代,有十七個月我是在排隊探監(jiān)中度過的。一天,有人把我“辨認(rèn)出來了”。排在我身后那個嘴唇毫無血色的女人,她雖然從未聽說過我的名字,卻突然從我們大家特有的麻木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在我耳邊低聲問道(在那個地方人人都是悄聲說話的):“您能把這個都寫出來嗎?”

        “能?!蔽艺f。

        于是,在她那曾經(jīng)是一張臉的部分掠過一絲似乎是微笑的表情。

        ——阿赫瑪托娃《安魂曲》代序

        帕斯捷爾納克在1940年寫給阿赫瑪托娃的信中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

        我能做點兒什么,以便能讓您多少開心一點兒,能讓您對這重新壓到我們頭頂?shù)暮诎怠潢幱拔覀兠咳彰繒r都能在我們自己身體的顫栗里感覺得到——多少感到一點興趣。我如何才能以足夠的清晰性向您提醒,活著和想要活著(不是按照什么人的意志,而是本著您自己的意愿)是您對一切活著事物的義務(wù),因為有關(guān)生活的觀念輕易地就能被粉碎,而鮮有什么人能對之忠貞不渝,而您,親愛的朋友,卻是此類觀念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和不可企及的典范……

        她堅持著活了下來——在前夫被槍決、兒子被逮捕、朋友被殺害之時,她依然堅持著——活了下來。并且,冒著死亡的陰影,她把那些罪惡與痛苦,寫了出來。

        “藝術(shù)這一危機四伏的事業(yè)”

        1939年7月的一個晚上,莉季婭·丘科夫斯卡婭來到阿赫瑪托娃住處。在例行的問候——“您那兒怎么樣呀?”——之后,她們又和往常一樣開始談?wù)撈鹞膶W(xué)。

        這一次她們聊的是莫泊桑。丘科夫斯卡婭并不喜歡他,不過她很快發(fā)現(xiàn),對方也不能很好地“忍受”他:

        “他的長篇尤其糟糕。短篇也一樣。我只喜歡他的一個短篇,就是講一個人如何發(fā)瘋那篇?!卑⒑宅斖型拚f。

        后來重翻自己所記錄的長達(dá)百萬余字的《阿赫瑪托娃札記》,丘科夫斯卡婭憶及這晚的聊天,這次她想起了那個短篇的名字:莫泊桑的《人驢》。

        在這篇小說里,主人公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也好像是患了迫害狂。他總覺得自己家里藏著一個隱形、可怕而又強大的怪物(他稱之為“人驢”)。這怪物能用誘惑力操縱他,每到夜里,便從他閉緊的嘴里吮吸生命。為了檢驗怪物是否真的存在,主人做了很多實驗:比如頭天夜里故意把水瓶、奶瓶或酒瓶落在桌上,早晨起來他發(fā)現(xiàn),水和牛奶都被喝了……

        使丘科夫斯卡婭不能不想起的另一個問題是,阿赫瑪托娃經(jīng)常和周圍人爭議:她不在家期間,是否有人到她家里進行過搜查?人們都說:“沒有,這是您的錯誤?!?/p>

        而在阿赫瑪托娃的詩歌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多處“怪物”出現(xiàn)的痕跡——如寫給古米廖夫的《北方哀歌》:

        住在那幢房里非??膳?/p>

        ……

        于是我灑出一滴酒

        和一兩塊面包給他,給那位

        半夜如狗一般蹲在門口,

        或向矮窗偷窺

        ……

        如今你在一切都無所不知的地方,請告訴我:

        除我們以外,住在這房里的,還有什么?

        作為被秘密殺害的物理學(xué)家布龍施泰的孀妻、以及被批判為“人民公敵”的阿赫瑪托娃的親密好友,丘科夫斯卡婭的一舉一動在戰(zhàn)前很長一段時間里也遭受著秘密警察的嚴(yán)格監(jiān)視。甚至,偵查員盤問她家女傭的問題中還涉及到:“你的女主人是否和什么人說過,說她丈夫根本就沒犯任何罪?她家的桌上放沒放著她丈夫的照片?她想讓她的小女孩長大后當(dāng)什么人?”

        這最后一個問題令她非常驚訝,因為當(dāng)時她的女兒柳沙只有九歲。他們?yōu)槭裁磿P(guān)心這類問題?他們究竟想要干什么?

        后來過了很久她才知道,根據(jù)內(nèi)務(wù)人民委員部擬定的計劃,“人民公敵”的家庭多半會在其內(nèi)部培植“復(fù)仇者”,此類家庭的子女便被預(yù)先登記了。偵查員感興趣的并非柳沙未來的職業(yè),不,他們關(guān)心的是她的記憶。在此類問題上他們期望聽到的話是:“我的女主人希望她的女兒長大后為她父親報仇?!?/p>

        “復(fù)仇者!”……想到這,丘科夫斯卡婭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孩子的父親被槍殺后,監(jiān)獄又在為自己的罪惡而向死者的子女們實施報復(fù)。

        阿赫瑪托娃的遭遇,則更加毫無疑問地印證了“內(nèi)務(wù)人民委員會”的上述計劃:在1921年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并槍殺了她的前夫古米廖夫后,1933年,他們又在一次搜查中逮捕了他們年僅二十一的兒子列瓦,在監(jiān)獄中關(guān)了十天后,列瓦被釋放;不過緊接著,1935年10月末,列瓦再次被捕——在阿赫瑪托娃寫信給斯大林后被釋放;第三次是1938年3月10日;第四次是1949年11月6日……前前后后,列瓦總共被囚禁了十三年半。

        ——他們怎么可能放過這個“人民公敵”培植的準(zhǔn)“復(fù)仇者”?

        身為“人民公敵”,阿赫瑪托娃的日子就更難以想象了。

        房屋蒙受詛咒,事業(yè)一敗涂地,

        歌聲即便溫柔也已不再,

        我甚至連眼睛也不敢抬起

        把我可怕命運正視。

        ……

        我唯一的兒子被人帶走,

        我的友人在囚室里遭受拷打,

        我周圍是無形的板墻,

        墻后緊貼著監(jiān)視我的耳目。

        一盆盆的污水向我兜頭潑下

        粗野的咒罵傳遍天下,

        人們迫使我把誹謗吞下

        讓我吞咽大口的毒液,

        他們本該把我?guī)У浇K點,

        卻不知為何把我丟在半途。

        ……

        許多年后,當(dāng)她回想當(dāng)初時,她才真正理解父母為什么極不贊成她選擇“藝術(shù)這一危機四伏的事業(yè)”——她的父親,在知道女兒寫詩后大發(fā)雷霆,嫌女兒寫詩“辱沒了他的名字”——也是因此,她將自己的全名“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高連柯”改為了“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阿赫瑪托娃”;她的母親,在聽她朗誦后哀哀啜泣,叨咕道:“我不懂詩,我只知道我的女兒心里不好受……”

        母親的直覺后來得到了充分印證:她的女兒,的的確確“不好受”,而且,這種痛苦和厄運,還將持續(xù)籠罩她幾乎整個一生?!拔业拿\就是承擔(dān)世上的一切困難”,如她的自言,她仿佛命定是要不幸地經(jīng)由藝術(shù)嘗受這世間所有的苦難與厄運?!贿^幸運的是,她是經(jīng)由藝術(shù)——詩歌嘗受這種厄運,并轉(zhuǎn)化這苦難的。

        1914年、1917年、1937年、1941年、1946年——稍有歷史知識的人都會知道,這些年份意味著什么。而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阿赫瑪托娃,她的一生幾乎經(jīng)歷了影響二十世紀(jì)俄羅斯的所有重大事件。長達(dá)二十多年,她居無定所,寄人籬下,靠在朋友處輾轉(zhuǎn)為生。她前后三任丈夫,兩個被迫害致死——古米廖夫,因莫須有的“塔甘采夫案”遭誣陷入獄,慘遭刑罰后被秘密槍決;第三任丈夫、藝術(shù)史家普寧,于大肅反中死于勞改營。她唯一的兒子列瓦因父母之過,一生數(shù)次被捕,甚至一度被判處死刑。作為詩人,她一生兩次遭到官方“決議”批判,長達(dá)數(shù)十年不能發(fā)表作品,生活貧苦并備受監(jiān)視……

        阿赫瑪托娃曾數(shù)次向丘科夫斯卡婭談及自己的詩歌“導(dǎo)師”——安年斯基(1856-1909)。這位被帕斯捷爾納克、曼德爾斯塔姆和古米廖夫以及她本人共同奉為“導(dǎo)師”和“精神發(fā)端”的詩人,在阿赫瑪托娃看來,他的創(chuàng)作帶有一種“悲劇性、真摯性和藝術(shù)的完整性……”在題為《導(dǎo)師》(1945)的一首詩中,阿赫瑪托娃寫道:

        我以之為導(dǎo)師的那個人

        去如幽靈連影子也不曾留,

        所有毒藥都服了,所有顛茄都喝了,

        也曾向往聲望,卻終竟未等到光環(huán)加頭,

        但他是先聲,是我們的前驅(qū),

        他呵護所有人,給所有的心靈注入了慵困,

        而他卻被窒息……

        顯然,阿赫瑪托娃認(rèn)為安年斯基作為一種“先知”現(xiàn)象不僅僅局限于詩歌的范疇。如下述在《安娜·阿赫瑪托娃·時代的喧囂》和《安娜·阿赫瑪托娃·詩與長詩》兩書的謄清稿中漏載的兩行詩:

        但他是先聲,是我們的前驅(qū),

        是后來在我們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

        的確,安年斯基所蒙受的苦難,他的學(xué)生們一樣也沒能幸免:1921年,古米廖夫被處決;1938年,曼德爾斯塔姆在第二次被捕后死于集中營;1959年,帕斯捷爾納克被趕進了墳?zāi)埂?/p>

        我們?nèi)甲⒍ㄒw驗,

        什么是第三個年頭不睡覺,

        什么是一早起來才得知,

        夜里已經(jīng)有人死去。

        痛苦、死亡……如影隨形的痛苦與死亡……

        詩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不允許寫作和作品不許面世吧。在斯大林統(tǒng)治時代,秘密警察橫行,告密成風(fēng),別說發(fā)表作品,阿赫瑪托娃連寫下一行詩都異常冒險。

        極權(quán)統(tǒng)治者的特性之一就是:向往成為既統(tǒng)治一切又似乎并不存在的某種力量——既殘酷鎮(zhèn)壓民眾卻又極力粉飾太平。監(jiān)獄在身邊,絞刑架在身邊,墳?zāi)乖谏磉?,可你必須裝作它們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歌舞萬歲、盛世太平。因此它絕對不能容忍的情況便包括:有人站出來撕破這種面具和謊言,而將悲慘的真實現(xiàn)狀說出來、寫下來。

        在戰(zhàn)前,丘科夫斯卡婭回憶說,在去看望阿赫瑪托娃時,她只能小聲朗誦《安魂曲》中的詩句??墒?,在噴泉街她自己的家里時,她甚至連悄聲細(xì)語也不敢。因為她們不能確定事實上到底是不是只有她們兩人。于是,最通常情況便是:她們說著說著話,阿赫瑪托娃會突然抓起一張紙和鉛筆,然后又大聲說一句上流社會常說的話:“喝茶嗎?”或是:“您曬得可真黑呀!”然后,疾速在那張紙上寫下剛構(gòu)思的詩句,然后把紙遞給丘科夫斯卡婭?!拔野涯羌埳系脑娋淠x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背會了,才默默地還給她?!薄衲昵锾靵淼迷?。’——安娜·安德列耶芙娜大聲說著,劃了根火柴,湊著煙灰缸把紙燒掉。

        “這都成了一種模式:手、火柴、煙灰缸”,丘科夫斯卡婭感嘆說,“全都是一套美好而又可悲的程式?!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這也成為了丘科夫斯卡婭冒險記錄阿赫瑪托娃生活札記的原因之一:從物質(zhì)上吞沒了一座城市、一個街區(qū)的,從報紙的每一個欄目、從廣播的每一支喇叭里喋喋不休散播著自己手工制作的謊言的監(jiān)獄,不能再吞沒她們的精神。

        “事實是,戰(zhàn)爭幫了忙”

        1942年6月21日,阿赫瑪托娃與朋友拉涅夫斯卡婭一起聽了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的排練。

        “多么可怕的作品……”當(dāng)天晚上,阿赫瑪托娃如此告訴丘科夫斯卡婭她的感受,“第二和第三樂章需要聽幾遍,以便體驗它們,而第一樂章立即就理解了。這些可憎的小軍鼓是多么恐怖……那里有一個骷髏跳狐步舞的地方……沒有任何歡樂的樂譜和勝利的喜歡:接連不斷的恐懼。天才的作品,肖斯塔科維奇是個天才,我們的時代將被稱為‘肖斯塔科維奇時代’……”

        一旁的拉涅夫斯卡婭則如此講述交響曲:如此可怕,就像阿赫瑪托娃的長詩……有幾個人也這么說。

        關(guān)于肖斯塔科維奇這首獲得了巨大成功的《第七交響曲》——又名《列寧格勒交響樂》,當(dāng)時的蘇聯(lián)——甚至直到今天,我們還能見到這樣的宣傳:這部作品完成于二戰(zhàn)期間列寧格勒遭到德國法西斯圍困的時候,這部作品鼓舞了蘇聯(lián)人民的反法西斯戰(zhàn)斗精神,對于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勝利起到了激勵士氣的作用……

        “《第七交響曲》是戰(zhàn)前設(shè)計的,所以,完全不能視為在希特勒進攻下有感而發(fā)?!毙に箍凭S奇在其回憶錄中卻這樣告訴我們——“‘侵略的主題’與希特勒的進攻無關(guān)。我在創(chuàng)作這個主題時,想到的是人類的另一些敵人?!?/p>

        另外,作曲家還說,他毫不反對把《第七交響曲》稱為《列寧格勒交響樂》——不過,它描寫的不是被圍困的列寧格勒,而是“被斯大林所破壞、希特勒只是把它最后毀掉的列寧格勒”。(《見證·肖斯塔科維奇口述》)

        “希特勒是個罪犯,”作曲家接著說,“這一點很清楚,但是斯大林也是……戰(zhàn)爭帶來許多新的苦難和破壞,但是戰(zhàn)前的可怕年代我也沒有忘掉。我的交響樂,從《第四交響樂》開始,全是說這些年代的,包括《第七》和《第八》交響樂在內(nèi)?!?/p>

        顯然,阿赫瑪托娃聽懂了肖斯塔科維奇,聽懂了他表述的——恐懼。希特勒沒來之前就已存在的——斯大林統(tǒng)治下的恐懼。去他的什么“反法西斯精神”!見鬼去吧!

        肖斯塔科維奇將同樣不愧于她的知音之解。在回憶錄中談及上述內(nèi)容時,他提到了阿赫瑪托娃,很巧合吧,但的確是這樣:“阿赫瑪托娃寫了她的《安魂曲》;《第七》和《第八》交響曲是我的安魂曲。”

        1942年3月,就是在處處飄蕩著肖斯塔科維奇交響曲的背景聲中,《真理報》編輯給塔什干的阿赫瑪托娃打去了電話,他們提出要發(fā)表她的詩歌《勇氣》,并請她再寄一些詩過去。

        被“封殺”了十多年,突然,她的詩可以發(fā)表了!而且是《真理報》——黨最忠誠的喉舌??!

        丘科夫斯卡婭在《札記》里沒有分析這背后的原因,肖斯塔科維奇從一個作曲家的角度解釋了。

        “事實是,戰(zhàn)爭幫了忙?!钡拇_,這種解釋似乎顯得奇特。不過事實的確是這樣:戰(zhàn)爭來了,人們的生活更為艱難了,生活充滿了巨大的悲傷和無數(shù)的眼淚??墒且缿?zhàn)前的日子更加艱難——在戰(zhàn)前,列寧格勒已經(jīng)幾乎沒有一個家庭沒有失去親人,或是父親,或是兄弟,即使不是失去親人,也是失去親密的朋友。人人都有為之一哭的人,但是只能無聲地哭,蒙著被子哭,不讓任何人看見。人人彼此戒備,悲痛壓在心里。人人都是暗自悲傷。而今戰(zhàn)爭來了,這成了大家共同的悲哀。人們終于可以訴說悲哀了,可以當(dāng)著人面哭泣,為失去的親人哭泣。人們不再怕眼淚流下來。終于,可以流淚了。終于,可以和人們交談了。雖然仍然困難,但是可以喘口氣了。

        “因此,我認(rèn)為戰(zhàn)爭年代對藝術(shù)來說是富饒的年代?!毙に顾凭S奇得出這樣一個悲戚的結(jié)論?!安皇堑教幎歼@樣。在別的國家,戰(zhàn)爭很可能要干擾藝術(shù)。但是在俄國——由于一些可悲的原因——藝術(shù)卻繁榮了。”(《見證·肖斯塔科維奇口述》)

        事實將進一步印證他的結(jié)論。當(dāng)戰(zhàn)爭一結(jié)束,“眼淚突然間又完全堵住了”——“那個時候,”肖斯塔科維奇說,“我把我的許多作品放進書桌的抽屜,擱了很久?!卑⒑宅斖型弈兀匀?,她的詩歌重又難見天日。并且,她還將遭遇新一輪更為嚴(yán)酷的迫害。

        “我知道我要大難臨頭”

        1946年8月14日,聯(lián)共(布)中央政治局通過一個特別決議:撤銷《列寧格勒》雜志并改組《星》雜志編輯部。

        這兩種雜志的罪名如下:“為左琴科卑鄙下流、誹謗污蔑的言論和阿赫瑪托娃空泛無物、不問政治的詩作提供了場所”;領(lǐng)導(dǎo)者出于個人的交情使“這種與蘇聯(lián)文藝格格不入的、無所事事、不問政治的低級趣味蒙混入雜志”;更嚴(yán)重的是“滋養(yǎng)了不符合蘇聯(lián)人民的、向西方資產(chǎn)階級文學(xué)卑躬屈膝的情緒”。

        決議創(chuàng)作了兩幅文學(xué)肖像,或者引用他們的術(shù)語說——描繪了兩幅“嘴臉”。左琴科的“嘴臉”是:專門鼓吹庸俗腐朽、粗俗下流,不問政治,混淆青少年的視聽,戕害他們的意識。左琴科是一個卑鄙下流的中傷者和藐視主義的說教者;至于阿赫瑪托娃,她的詩停滯在資產(chǎn)階級——貴族唯美派和頹廢派的立場上,——“為了藝術(shù)而藝術(shù)“,不愿與人民走在一起。她是敵對人們的、空虛庸俗詩的代表。

        日丹諾夫奉命闡釋這份決議。他的粗俗謾罵使得極其公式化語調(diào)的歷史文件走了樣。比如,他對與會者說,左琴科是被《布爾什維克》雜志當(dāng)眾揭出的一個謗書作者、流氓渣滓。至于阿赫瑪托娃,在他的口中,則集蕩婦和修女于一身——她“在小客廳和祈禱室里瞎折騰”,最后,日丹諾夫干脆以布爾什維克的直率把阿赫瑪托娃的詩斷言為“廢品”。

        人們清楚了:戰(zhàn)爭雖然勝利結(jié)束了,但變化卻絲毫沒有。

        三十年的指示,幾十年完善的殘酷術(shù)語深刻印在所有人的記憶中。從“非蘇聯(lián)”到“反蘇聯(lián)”,從“異己的格格不入”到“敵對”,從“向西方卑躬屈膝”到“為外國情報機關(guān)效勞”——簡言之——從“妖言惑眾者”到“人民的敵人”——這些充滿階級味道的術(shù)語俯首可拾。而“組織”這個詞干脆就像射向腦后的槍彈……看到日丹諾夫發(fā)表在報刊雜志上的報告,人們悄聲地相互詢問:“怎么樣了?左琴科和阿赫瑪托娃還自由嗎?”

        但無論日丹諾夫的謾罵多么不堪入耳,給他們那代人造成大恐怖的還不是這類的謾罵。

        “我們是計劃經(jīng)濟。幾乎每個共和國都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淫婦、小謗書作者?!鼻鹂品蛩箍▼I一語道破這背后荒謬但異??刹赖氖聦崳坝谑侨缤?937—1938年,每個工礦企業(yè),每個蘇聯(lián)機關(guān),無論工廠、醫(yī)院或郵局,都有義務(wù)揭露工作人員在黨組織鼻子底下(當(dāng)然是喪失應(yīng)有警惕性的)搞骯臟勾當(dāng)?shù)哪呐乱粋€破壞分子、間諜分子拉去屠宰;1946—1947年,每個文學(xué)組織(無論作協(xié)分會、出版社或雜志編輯部)都有義務(wù)在工作人員中發(fā)現(xiàn)并揭批兩到三個與蘇聯(lián)人民為敵的文學(xué)家”。(《阿赫瑪托娃札記》)

        不過,這次迫害阿赫瑪托娃似乎有點不太好辦,因為戰(zhàn)爭期間一不小心承認(rèn)了她是“愛國者”。過去她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純粹的室內(nèi)資本主義女詩人”,只寫自己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愛情苦痛。但是偉大的衛(wèi)國戰(zhàn)爭,突然喚醒了她的愛國主義良知。而被他們稱贊過的《光榮的事業(yè)有了光榮的開端》、《勝利站在我們的門外》等詩,也不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的“愛國主義”?!队職狻芬辉娺€登載在了1942年3月8日的《真理報》——而不是別的報上。

        不過,“組織”的一紙決議足以將此推翻。他們完全能夠找到“證據(jù)”證實,阿赫瑪托娃一直在所有時期——甚至在偉大的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期也對國家和人民的命運漠不關(guān)心。比如通過篡改、曲解詩歌的詞句和創(chuàng)作日期。

        于是,1946年9月14日的《列寧格勒真理報》上,在題為《毒害人民的異己詩》一文中,塔瑪拉·特里福諾娃大膽地把阿赫瑪托娃創(chuàng)作于1941年的詩:“啊,世上可曾有我所熟識的,如同這水中尖頂?shù)妮x光和反光”篡改為“1942年”——在列寧格勒被封鎖,四周炮彈轟鳴,硝煙四起,人們?nèi)甜嚢ゐI、流血犧牲之時,阿赫瑪托娃,卻還在城市里漫步游蕩,欣賞運河水里金色尖頂?shù)牡褂?。這不是對人民同胞命運的冷漠嗎?

        一場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又一場戰(zhàn)爭開始了。這是一場沒有炸彈、炮擊,沒有圍攻、封鎖,沒有轟鳴的無聲無息地針對人的心靈和良知的戰(zhàn)爭。

        再次容阿赫瑪托娃出面并發(fā)表聲音,已是1954年,而且是作協(xié)親自派車到家門口接走了她。因為英國大學(xué)生代表團要見她。

        她本來是推辭的:“我病了,全身浮腫?!币恍r后他們又打來電話:“您應(yīng)該馬上來,不然他們會說您被勒死了?!?/p>

        因為不得不證實給外國人看:她還活著,很健康,很幸福,很感激黨和國家……她只好前往。

        于是,在那個著名的紅色大廳里,在一堆堆英國人中間,她和左琴科正襟危坐。會談開始了。

        “我知道我要大難臨頭?!卑⒑宅斖型迲浖爱?dāng)時的心境,這樣說。

        在詢問了書的出版事宜、審查程序、文學(xué)政策等問題,并由作協(xié)工作人員一一回答后,有人點名要求左琴科談?wù)勊麑?946年決議的看法。

        左琴科慌亂站起來,回答說,最初決議的不公正令他震驚,他還給約瑟夫·維薩里奧諾維奇寫過一封信訴說自己的困惑,后來他明白決議大部分是公正的……

        人們輕輕鼓掌。

        接著就有人問:阿赫瑪托娃女士是如何看待決議的?

        她站起身:“兩個文件——日丹諾夫同志的講話和中央委員會決議,我認(rèn)為完全正確?!?/p>

        周圍一片沉默……

        她給丘科夫斯卡婭講了這個故事。后者聽后又憤怒又難受:“這些英國人怎么了?是一群白癡、傻瓜、瞎子,還是壞蛋?為什么他們要觸動那非人的痛苦?受盡凌辱,嚴(yán)刑毒打,他們卻還在問:‘你們喜歡挨打受刑嗎?給我們瞧瞧你們被打斷的骨頭!’我們的人為什么弄出這么一場會面?真是虐待狂?!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作為聲名最盛的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也常常面臨這樣的場景與問題。他用葉甫圖申科詩中的一句話來描述這些蜂擁而至的所謂“友好代表團”:“餐券在手,招來五洲朋友?!?/p>

        這些手拿餐券的“朋友”,除了問左琴科和阿赫瑪托娃對黨中央委員會的決議和日丹諾夫的講話有什么想法以外,再也想不出更聰明的話。

        “問這樣的問題不是虐待狂嗎?就像問一個剛被流氓吐了一臉唾沫的人:‘你臉上給人吐了唾沫,有什么感想?你喜歡嗎?’”肖斯塔科維奇提及阿赫瑪托娃這件事時同樣氣憤難平,“這還不夠。他們是當(dāng)著那個吐了唾沫的流氓和匪徒的面問的。他們明知道他們是要走的,而受害者還得留下來同這個匪徒打交道?!?/p>

        因此他能理解阿赫瑪托娃:“她這樣做是對的,對這些不知羞恥的、無心肝的陌生人只能這樣做。她還能說些什么?說她認(rèn)為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國家瘋?cè)嗽豪??說她蔑視和憎恨日丹諾夫和斯大林?是的,她可以這樣說,但是以后就不會有人再見到她了?!?/p>

        “當(dāng)然,”他引申一步解釋說,“‘朋友們’回國后可能‘在朋友中間’把這件驚人的事情說一遍,甚至可能在報紙上登一條消息??墒俏覀兙蜁谏钪惺グ⒑宅斖型?,失去她晚年的這些無與倫比的詩。國家就要失去一位天才?!保ā兑娮C·肖斯塔科維奇口述》)

        不是嗎?天真可愛的左琴科以為這些人真的想了解些什么,他表達(dá)了一點點相對真實的想法,只是一點點,然后緊接著就補充說“后來他明白決議大部分是公正的”。結(jié)果怎么樣,作為懲罰,本已有病的他挨餓了,餓得雙腿浮腫。他給人補鞋,想靠這個維持生活。至于作品,一行字也不許出版。

        再一次會見“外國友人”是在1962年。這一次她見的,是與她同被當(dāng)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提名的羅伯特·弗羅斯特。當(dāng)然,不能讓外國友人去參觀大詩人的小房子,于是他們在阿列克謝耶夫家舉行了宴會。

        至于這次見面,她這樣描述:“我們面對面坐在舒適的沙發(fā)椅里,兩個老人。我在想,當(dāng)他被接收進什么組織的時候,我卻不知從什么地方被開除了;當(dāng)為他授獎的時候,我卻被大加侮辱。可結(jié)果都一樣,我們兩個都被諾貝爾提名。這素材可真夠哲學(xué)家深思的?!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嚴(yán)酷的時代將它改變”

        朋友瑪利亞把以賽亞·伯林的話轉(zhuǎn)達(dá)給阿赫瑪托娃:伯林——這位1909年出生于俄羅斯,十一歲即隨父母遷居英國的哲學(xué)家和自由思想史家這樣說:“阿赫瑪托娃和帕斯捷爾納克將祖國還給了我?!币粋€人,堪以代表她的祖國,理應(yīng)被視為一種至高榮耀,可是阿赫瑪托娃卻向瑪利亞坦白道:我自己也很少感受到俄羅斯。然后,似乎作為解釋,她向瑪利亞講述了德米特里耶夫—瑪門諾夫伯爵的故事——她認(rèn)為他的經(jīng)歷是很俄羅斯式的:一個伯爵,非常有錢,1812年衛(wèi)國戰(zhàn)爭的英雄,后來成了共濟會會員,同十二月黨人關(guān)系密切;再往后,因為拒絕向屠殺十二月黨人的尼古拉一世宣誓,他被沙皇宣布為腦子有問題……經(jīng)過39年的侮辱性的殘酷治療,伯爵真的瘋了?!胺浅6砹_斯式的故事——不是嗎?”阿赫瑪托娃苦笑著說,“一位杰出的天才人物的前途被斷送了……”

        接著,她談到裝癡的恰達(dá)耶夫,“恐懼。血泊中只剩下了恐懼。恰達(dá)耶夫害怕一切重來。”再接著,是曼德爾斯塔姆——“奧西普第一次流放之后就頌揚了斯大林。后來他親口對我說:‘這真是病態(tài)?!痹俳又鞘ヅ懙隆皩κヅ懙碌挠崋柋槐A粝聛砹恕5谌螌徲崟r讓她看了窗外事先準(zhǔn)備好的柴堆。于是她背棄了正義。第四次訊問時她又恢復(fù)了義正詞嚴(yán)。人們問他:‘為什么您昨天妥協(xié)了?’‘我怕火?!?/p>

        “‘我怕火?!卑材取ぐ驳铝幸侥葢阎莸恼Z調(diào)重復(fù)道。(《阿赫瑪托娃札記》

        我走著,身后充滿災(zāi)難,

        我的路不直不彎。

        不通往何處,也不知在何時,

        就如一列正在下坡的列車。

        ——《一個人直道而行》

        幾乎稱得上是個奇跡,寫出《安魂曲》、《沒有主人公的敘事詩》的阿赫瑪托娃一生并未被捕,也沒有被秘密槍決,古米廖夫、曼德爾斯塔姆以及其他無以計數(shù)的人的命運似乎沒有落到她頭上,可是,這能絲毫減弱幸存者的痛苦和恐懼感嗎?

        院里窗內(nèi)亮著燈,

        寂靜使它顯得遙遠(yuǎn),

        沒有小路,沒有小徑,

        只有黑暗的冰窟窿。

        ——《知道,知道,又是雪橇》

        “如果我沒這么做的話,”阿赫瑪托娃在談及那次不被當(dāng)局所接受的與以賽亞·伯林的會面時——說過這樣一句話,“列瓦可能還在家?!薄@便是她的恐懼。作為一個詩人——被禁止發(fā)表作品如果只能使她感覺屈辱的話,那么作為一個母親,這種感受完全堪稱是恐懼了:恐懼兒子被抓走、被毒打、被槍決……她是一個母親,那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怎么會不恐懼?

        我高聲哀號十七個月,

        千呼萬喚你回家,

        我匍伏在劊子手的腳下,

        我的兒子啊,你使我擔(dān)驚受怕。

        ——《安魂曲》

        在列瓦被捕的十多年里,她的生活,一直處于不斷的探監(jiān)、奔波、寫信求助——甚至寫信給斯大林、翻譯歌頌斯大林的詩歌以討好他……能做的,她都做了。

        如今要讓你明白,

        你一生的境遇又將如何——

        你要站在克列斯特鐵窗旁邊,

        排在三百號,手托探監(jiān)的物品,

        滴下你滾滾的熱淚,

        烤化新年的冰層。

        像監(jiān)獄的那株白楊搖曳,

        無聲無息——而大墻里

        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在死去……

        ——《安魂曲》

        她寫完要丘科夫斯卡婭記住后隨即燒掉的詩中,有這樣幾句:

        于是,迎著那些,

        直視死神的人們——

        我再次為你的話

        而舉手表示:擁護

        給丘科夫斯卡婭念這首詩時,阿赫瑪托娃先讀了題詞:“林中的樹木在喧嘩。H·扎博洛茨基?!彼煤?,丘科夫斯卡婭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扎博洛茨基作品里找到這行詩。后來她發(fā)現(xiàn),阿赫瑪托娃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把扎博洛茨基《夜里的花園》里的一句改造為題詞的,原句是:

        菩提樹的靈魂伸展下手臂,

        全都表決反對犯罪。

        制度的罪惡吞噬著每一個機體和其感受。作為詩人,所蒙受的屈辱更為嚴(yán)重,所體悟到的痛苦自然也更為深刻。為了勞改營中的兒子能夠活命,扎博洛茨基可以反對的犯罪,她不能。相反,她只能舉手表示擁護:“日丹諾夫同志的講話和中央委員會決議,我認(rèn)為完全正確?!?/p>

        當(dāng)丘科夫斯卡婭探望左琴科回來,“說實話,”阿赫瑪托娃問她,“他不怪我吧?”

        “他提起您時,有點輕微的怨言……只是有那么一點兒,很快就熄滅了?!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改變了我,仿佛一條河流

        嚴(yán)酷的時代將它改變。

        生活將我替換。流入另外的航道,

        她流往另外一條航道

        而我已認(rèn)不出自己先前的兩岸。

        ——《哀歌》

        如果被鎮(zhèn)壓是一種悲劇和苦難,而這種茍活完全是難挨的屈辱與愧疚了。所幸的僅僅是,這一切,伴隨著屈辱的內(nèi)在尊嚴(yán)成就了一種獨特、復(fù)雜的詩歌。在阿赫瑪托娃那里,對愛、痛苦、尊嚴(yán)的表達(dá)不是被消除,相反,是被深化了,就像屈辱本身那樣。

        誰來保護我們不為時代喧囂所留下的東西而恐懼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死了。緊接著,自最高領(lǐng)導(dǎo)人赫魯曉夫,蘇聯(lián)開始了對他的罪惡進行揭露與批判。

        作為詩人,阿赫瑪托娃很快就發(fā)現(xiàn)——除了對斯大林個人的譴責(zé),她那些描述集中營、描寫普通民眾痛苦的文字,仍然是不能發(fā)表的——就如同斯大林統(tǒng)治時期一樣,很多痛苦,仍是不能表述的。

        這個發(fā)現(xiàn)令她——一個飽受斯大林統(tǒng)治戕害、因斯大林的死及其死后遭遇而萌生的所謂“幸福感”立即“殘缺和黯淡”。她意識到:對斯大林的揭露和批判——不過體現(xiàn)了新的統(tǒng)治者的個人意圖與命令。又是個人!又是命令!人們?nèi)匀挥迷谒勾罅謺r期的語言惡習(xí)表達(dá)、呵斥、下令:“全體立刻轉(zhuǎn)向!”——以前是奉命贊頌,現(xiàn)在是奉命謾罵。

        不錯,斯大林死了,日丹諾夫也死了。1956年5月15日,兒子列瓦回來了。同一天,法捷耶夫自殺了。

        這似乎意味著一種“結(jié)束與開始”:一個時代的完結(jié),一個人開始了新的生活。

        而事實上呢?

        1962年元旦,丘科夫斯卡婭前去探望心臟病發(fā)作住院治療的阿赫瑪托娃。在此之前她聽說了列瓦論文答辯的事,有人贊嘆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大學(xué)者。為使病人開心,丘科夫斯卡婭專門提出此事并向她表示祝賀。

        “這個偉大的學(xué)者在我住院三個月來一次也沒來過醫(yī)院,”阿赫瑪托娃神色黯淡地說道,“……在集中營里他的心靈受到傷害。有人害他,對他說,‘你母親那么有名,只要她說上一句話,你馬上就可以回到家里了?!?/p>

        丘科夫斯卡婭啞然。

        “而他卻不承認(rèn)我有病?!憧偸怯胁?,年輕時候就是這樣。都是裝病?!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基督耶穌的見證者們飽嘗了死亡的滋味;

        不論是好搬弄是非的老太婆,還是士兵們,

        抑或是古羅馬的長官——所有人都已遠(yuǎn)去。

        在那里,不知何時升起一座拱門,

        駝背的挑水人艱難地登上山峰。

        人們就著灼熱的塵埃把死者和酒一起飲下……

        連同露珠的無憂無慮的氣息。

        黃金會生繡,鋼鐵能腐爛,

        大理石也可磨得粉碎。一切都將面臨死亡。

        世間最牢固的是痛苦

        和沙皇的金科玉律。

        這一切是為什么呢?是什么造就了這一切?黃金會生繡,鋼鐵會腐爛,大理石也能粉碎,可是,為什么,還有這么多痛苦與死亡?那如沙皇的金科玉律般牢固不滅的痛苦與死亡?

        還有那更深層的罪惡:幾乎每個家庭的支離破碎,兒子對母親的誤會,母親的難言的隱痛……難道僅僅是某一個人搞“個人崇拜”而“偏離社會主義道路”所造成的惡果嗎?

        火槍兵的月色,莫斯科河南岸,夜。

        受難周的大鐘走得像十字架游行。

        我做了個可怕的夢。難道確實

        不管是誰

        是誰

        是誰

        也不能幫助我?……

        “克里姆林宮里不應(yīng)當(dāng)活……“軍團人說。

        那里古代獸性仍在猖獗。

        鮑里斯野蠻的恐懼,一切伊凡的兇狠,

        和冒稱為王者的傲慢取代了人民的權(quán)利。

        “火槍兵”,即1689年8月被彼得大帝奪取王位時鎮(zhèn)壓的火槍兵兵變。參加兵變的近四千余人,近半被處死和流放;鮑里斯,即伊凡四世,以殘暴聞名,曾用鐵杖打死自己的兒子;至于“冒稱為王者”,常有說法是這里暗指斯大林——“可以說,阿赫瑪托娃《火槍兵的月色》一詩為認(rèn)識斯大林時代的悲劇和兇惡本質(zhì)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詩的公式,”阿·帕甫洛夫斯基就曾如是說,“冒稱為王者的傲慢——不正是這新的專制暴君的傲慢嗎?他把一切伊凡的獸行同鮑里斯的野蠻恐懼以及在祖國廣漠無垠的大地上流淌的鮮血集結(jié)在自己身上?!保òⅰづ粮β宸蛩够骸栋病ぐ⒑宅斖型迋鳌罚?/p>

        只是,罪惡的源頭,會那么淺近么?罪惡的影響,會因為一個人的死而戛然而止么?

        一個世紀(jì)前的赫爾岑寫過這樣的話:“將巴士底獄片片詆毀,并不就會使囚徒變成自由人?!鄙顬橄矏酆諣栣?、深刻明了普希金的阿赫瑪托娃,會簡簡單單地將罪惡歸結(jié)到某一時期的某一個統(tǒng)治者身上嗎?

        平靜一會兒,阿赫瑪托娃轉(zhuǎn)變了話題,在病床上,她為丘科夫斯卡婭吟誦了最近構(gòu)思的一本新書的題詞:

        什么是戰(zhàn)爭,什么是瘟疫?——他們的末日很快就能看到。

        對他們的審判就要下發(fā)。

        可是誰來保護我們不為

        時代喧囂所留下的東西而恐懼。

        不錯,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斯大林死了,兒子也被釋放了,可是,罪惡隨之結(jié)束了嗎?痛苦和恐懼結(jié)束了嗎?完全沒有。那么,“誰來保護我們不為時代喧囂所留下的東西而恐懼”呢?

        穿過“遙遠(yuǎn)的痛苦”

        在作品被禁止發(fā)表、生活來源被切斷的時間里,阿赫瑪托娃主要依靠翻譯和研究維持生計。在創(chuàng)作高峰時期從事翻譯,由此而帶來的對詩人自身創(chuàng)造力的損害,阿赫瑪托娃深諳深明,她曾不止一次地向丘科夫斯卡婭傾訴:“詩人創(chuàng)作的時期,當(dāng)然是不能從事翻譯的。這需要有自己的思維?!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贿^,若從極其有限的益處來看,阿赫瑪托娃在此期間對雨果等人作品的翻譯,以及對普希金和安年斯基等人的研究,對拓展其“歷史感”,還是有所裨益的。

        1952年8月1日晚上,阿赫瑪托娃住處。因為心臟病剛發(fā)作過,她躺在床上休息。這一年她已63歲了,經(jīng)歷了長期的貧困、饑餓、屈辱、心臟病和各種疾患的折磨,她已滿頭華發(fā)、笨重、身體寬胖,“面部輪廓也不那么清晰了,鼻骨不再突兀地隆起,仿佛鼻子也小多了,輪廓也不分明了。甚至手臂也變得粗糙發(fā)腫……”不過她“目光依舊,嗓音如昨”。突然,她艱難緩慢地側(cè)翻過身,伸手從床頭柜上取下一卷《普希金詩集》,翻找出一首詩,請丘科夫斯卡婭為她朗誦:

        當(dāng)回憶在靜謐中啃噬著我的心靈

        遙遠(yuǎn)的痛苦有如陰影重飛回我的身旁……

        ……

        憂傷的島嶼啊——荒涼的海岸

        生長著冬日的越橘。

        枯萎的凍土覆蓋其上。

        冰冷的泡沫奔涌,

        時而游來北方。

        ……

        烏云翻滾的天空,遮蓋著我搖搖欲墜的小船

        ……

        她告訴丘科夫斯卡婭,她堅信普希金這首未完成的詩“描述的是十二月黨人的墳?zāi)埂保骸皯n傷的島嶼”、“荒涼的海岸”、“烏云翻滾的天空”……這些荒漠般的詞語背后,是孤獨和墳?zāi)?;“遙遠(yuǎn)的痛苦”,是普希金對十二月黨人——這些犧牲的朋友和兄弟的悼念……

        在阿赫瑪托娃緩慢而艱難的語調(diào)中,丘科夫斯卡婭恍然聽到一種“記憶和沉重的負(fù)疚感”——她哪里是在談普希金的悼念,分明是在表述自己對死去的朋友、兄弟,對那些“深夜死去的人們”的悼念啊!

        很明顯,阿赫瑪托娃對普希金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情。少年時代,她就讀的皇村中學(xué),正是普希金的母校。而她自那時便隱約意識到這種巧合所給予她的特別意義。在她的詩作中,也常常流露出對于皇村生活的懷念和對普希金的崇仰。如《在皇村》一詩中她寫道的:

        黝黑的少年在林蔭里

        徘徊,他在湖岸上傷心,

        我們珍惜了整個世紀(jì)

        他隱隱作響的腳步聲。

        而后來,通過對普希金的研究,阿赫瑪托娃更為深刻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與普希金的緊密聯(lián)系。

        在閱讀阿赫瑪托娃的文章時,丘科夫斯卡婭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樣一種情況:研究者逐漸偏離了文學(xué)研究性文章的通用風(fēng)格,而“轉(zhuǎn)向了創(chuàng)造性的阿赫瑪托娃式的散文”。甚至,某些時候,在修辭上,或在形式上,阿赫瑪托娃已經(jīng)嚴(yán)重逾越了“文藝學(xué)”的界限——因為文藝學(xué)不論是在形式上或是原則上都是不許出現(xiàn)激昂的情緒的——而她,卻會在文章的結(jié)尾用類似萊蒙托夫的雷霆萬鈞的口氣公開宣讀:

        你們不可能用盡自己所有的烏血

        洗刷掉正直的詩人的鮮血

        就如同她創(chuàng)作詩歌時所主要依賴的——隱秘和巨大的直覺力量:“而我那悲傷的詩神繆斯,領(lǐng)著我,就像領(lǐng)著盲人?!薄⒑宅斖型迣ζ障=鸬难芯浚饕蕾嚨?,也不是知識、信息、事實、和其他專家的結(jié)論——幫助她深刻領(lǐng)悟普希金的詩歌與命運的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是:她自覺不自覺地用自己的、詩人們的、親人們的以及沒有親屬關(guān)系的人們的親身經(jīng)歷來體驗普希金的命運。她以相近的人生經(jīng)歷,與普希金共同回憶起他們內(nèi)心深處長期承受著的內(nèi)容——親人、朋友被處決的痛苦。也是因此,她才能清楚地看到普希金未寫出的意境:荒涼海岸上禁止人們觀瞻的孤墳?!八皇窃诶m(xù)寫詩,而是追蹤著詩誕生時心靈的運動軌跡,遵循詩誕生前的空寂;這條軌跡引領(lǐng)她踏上一條正確的路——普希金為十二月黨人的被處決而永遠(yuǎn)受傷的記憶之路?!鼻鹂品蛩箍▼I分析道,“這條路正在穿過‘遙遠(yuǎn)的痛苦’?!保ā栋⒑宅斖型拊洝罚?/p>

        這似乎也可以拿來解釋長久以來普通民眾對阿赫瑪托娃的詩歌或狂熱或隱約的喜愛——即使在她被官方“決議”侮辱謾罵并“封殺”之時。從二十年代開始,《青年近衛(wèi)軍》等雜志的編輯就開始面對這樣的困惑:為什么有這么多女學(xué)生和女工寫來大量信件表示對阿赫瑪托娃的詩歌“感到親切”——“況且她根本不是共產(chǎn)黨員?”而當(dāng)《科馬羅沃速寫》寄到《文學(xué)報》編輯部時,一位編輯鄭重其事地說:“一點也弄不明白,但是這就是阿赫瑪托娃。”甚至連最僵硬的官員也以某種奇怪的敏感覺察到,具有真正價值的是阿赫瑪托娃,而不是古謝夫等人——在三四十年代,當(dāng)他們從一些被稱為“人民公敵”的被槍決的知識分子家里查抄了成千本書時,總是將阿赫瑪托娃和古米廖夫的書占為己有。出于喜愛——想傳給兒女?還是出于貪財——想在黑市上賣個好價錢?但是,他們確實將古謝夫上交給了國家,而把古米廖夫和阿赫瑪托娃留給了自己。

        ——她屬于人們心中的愛和希望,即使在看來只有仇恨、恐懼和失望的歲月里。

        就如那個應(yīng)《青年近衛(wèi)軍》編輯部之請為年輕的女讀者解疑答惑的國務(wù)活動家亞·柯倫泰于1923年寫道的:“……不必說,社會主義革命并沒有廢除愛情?!薄吧鐣髁x革命”沒有廢除的、也完全廢除不了的不止愛情,還有人們的諸多其它感受——包括痛苦。而阿赫瑪托娃,作為各個時期“階級斗爭”、“內(nèi)務(wù)部計劃”、“1946決議”等一系列“革命”的直接施加對象,更為深刻地體悟了各式各樣的恐懼和痛苦??梢哉f,歷史,就像一個帶刺的車輪,碾過她的身體和心靈。

        我們?nèi)魏未驌?/p>

        都沒有拒絕——

        阿赫瑪托娃說。這個1912年就出版了第一部詩集《黃昏》的詩人,以講求精準(zhǔn)、簡潔、具象再現(xiàn)為宗旨的阿克梅派代表人,從早期詩歌開始,便注重將世界具體可感的實體——它確切的外形、色彩、味道和日常生活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感受——所有這些,融入了她的詩行。

        我看到了一切,我牢記了一切。

        肖斯塔科維奇說,晚年的他回頭看,除了一片廢墟,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尸骨成山……他說他的交響樂,就是獻(xiàn)給那些無名尸骨的安魂曲?!拔覀兘?jīng)受住一切苦難……”阿赫瑪托娃說,“我們所有的人,因為牢獄之苦威脅著每個人?!惶幩赖暮完P(guān)在集中營里的人所經(jīng)受的苦難,我都無法用語言表達(dá)……”但最終,作為一個詩人,她將看到的一切——牢記了下來。她的文字,是獻(xiàn)給整個苦難俄羅斯的一首《安魂曲》。

        身處遙遠(yuǎn)大不列顛的以賽亞·伯林說得真切:是阿赫瑪托娃和帕斯捷爾納克,把祖國還給了他。而就如阿赫瑪托娃那句預(yù)言性的誓言:

        我們會留住你,俄語,

        偉大的俄羅斯語言。

        身在俄羅斯的人會說,不僅僅是祖國,阿赫瑪托娃還把母語交還給了他們:通過詩歌這一煉獄,通過“藝術(shù)這一危機四伏的事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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