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時代畫像(組詩)
■劉 春
當(dāng)它以表意的方式呈現(xiàn)在紙上,即使只有一次
它也將成為自己的敵人。沒有什么
比一張紙更白。正如
沒有什么比第一首詩更讓他刻骨銘心
那曾經(jīng)是他的夢想,但已過早地消逝
一如青春期短暫的愛情
同樣是紙,但別人手上的印著偉人頭像
同樣是手,但對方持有一枚公章
一個人離開了自己,成為另一個
他的過去是清白的,但羞于說出口
他的現(xiàn)在是庸碌的,但需要加入一些虛偽
疼痛時,恰到好處地捂住傷口
是的,懂得沉默之前,他學(xué)會了掩飾
用紙摩擦眼鏡片上的水氣,不是為了更明亮
而是讓它變薄,失去準(zhǔn)確度
他也會在與生活的摩擦中耗盡一生
或許若干年后,他會選擇一個黃昏
面對夕陽喃喃自語,晾曬一些
早該說出的話語,那些往事
埋藏得太深,壓抑得太久,如同人性本身
而現(xiàn)在他還是中年,他的孩子
將在一個月后降臨,他在學(xué)習(xí)一個父親的功課
但心情忐忑——對于生活
先知也不比一個嬰兒知道得更多
還有什么不能被展覽?還有什么
不會被吃掉?我在籠子里撕我的身體
圍觀者在籠外啃他們的良心
我的胃在冒火,而他們比我更饑餓
這是命,時代的肺結(jié)核
感染上面目模糊的祖國。再也沒有什么
值得討論的了,結(jié)果早已被商定
廣場上,鄉(xiāng)村醫(yī)生對人群舉起了針筒
我曾用十年的光陰構(gòu)造一個國度
它的骯臟與黑暗、它的光明與向往
它許諾過自由,而現(xiàn)在它在咳嗽——
開往紐約的列車停下了引擎
如果留下,我可以做一個稱職的保險公司辦事員
(但做不了合格的兒子與兄長);如果
要成為一個“人”,那么只有先變成甲蟲
在被遺棄之前,自己流放自己
而我需要的不是食物,不是藥劑,是一場審判
秋風(fēng)中舞動的心,需要一個解釋
人變成甲蟲算得了什么?
甲蟲變成人,這世界才會睜大它的眼球!
“燒掉這些不合時宜的紙張吧,
更不要為它們添上結(jié)尾。”這是
倦怠者對現(xiàn)實的否決,是普通公民的嘗試——
他是否有資格支配自己的一生?
他在水面上演奏安魂曲,為瓶子里的女人
安排一生的命運——她諳熟肯德基
麥當(dāng)勞,而她苦心等待的情郎
極有可能是一只猴子
我傾心的是他的山羊胡子,不長不短
比葉芝硬、比“新批評”綿密,與困乏時代進行
艱辛的黃昏戀。(如果把背景換為蘇聯(lián)
他就是不務(wù)正業(yè)的二流子。)
看,他在建琴房!那位名叫龐德的占卜者
已為他看準(zhǔn)了風(fēng)水。安魂曲要飛,他要去瑞典
瓶子里的女人,說出令人膽戰(zhàn)的話語:
“我要死。”
更早死去的是一種形式。醉心于花園的人
豎著衣領(lǐng),傷感于花朵枯萎的速度
他走過,目無尊長
身后的廢墟上,樓房已建到第四層
如何與他達成聯(lián)系?這些凌亂的字節(jié)
能不能將他從紙面上拉扯出來?
他開始唱起了情歌,和千年后的讀者
玩惡作劇,卻一再躲避周圍的媚笑
“跟上去吧,換掉這身衣服。”有人傾心于
他的演奏和他寬厚的背影。而我站住
——他山羊胡子下隱藏的嘴角
冒出一個細小的水泡
他站在臺燈下看我寫作
我寫下“朋友”,他發(fā)出溫情的微笑
我寫下“祖國”,他滿眼迷茫
我要離開,他伸出無形的指頭拉我回來
其實我不了解他,他面目模糊、聲音遙遠
像我從未見過面的爺爺
但我認識他,大胡子、中等身材、瘦
與生活交流時有過結(jié)巴的經(jīng)歷
我不能像另一個人那樣
獻給他一生中最美妙的詩篇。我不配。
一個杰出的風(fēng)水師,跟歷史作對的人
已習(xí)慣了世俗的贊美與污辱
他更像一個沉溺于想象的頑童
喜歡熱鬧,與無數(shù)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為一個小小的詞語爭吵不休,愛與人分享歡樂
可是,誰來分享他的疾???
請不要出聲,你需要做的只是默默凝視
也不要惋惜,沒有人具備憐憫他的資格
那么,要為他歌唱嗎?
不,道德讓我們識趣地閉上嘴巴
本專輯責(zé)任編輯:遠 人
劉春專輯
沒有任何時代能像今天這樣,使我們的人民和人性經(jīng)受著這樣劇烈的煎熬和考驗。生存變成了一個個的奇跡。建立在混亂、無恥和殘忍之上的人性,成為民族精神又一次涅槃的焚火,它催生了新的文學(xué),新的小說。
Liu Chun
劉春,1974年10月生于廣西荔浦縣歧路村。在《人民文學(xué)》《花城》《鐘山》《上海文學(xué)》《天涯》《詩刊》等發(fā)表過大量詩歌和隨筆,作品入選100余種選本。著有詩集、隨筆集、詩學(xué)專著等十余部。曾獲首屆華文青年詩人獎、廣西人民政府銅鼓獎、桂林市人民政府金桂獎、廣西文藝評論獎、北京市文藝評論獎、宇龍詩歌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詩歌委員會副主任,"揚子鱷"網(wǎng)絡(luò)詩歌論壇創(chuàng)辦人?,F(xiàn)居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