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成
樂天照相館
阿 成
年輕的時候,我就喜歡照相,家里有三部照相機,一個是120的,德國弗蘭卡·索利達,鏡片上鍍有藍紫色增透膜。一個是135的:Kodak Retinaflex,棕色硬殼牛皮套,特間諜。還有一部就是德國名牌蔡司,老照相機了,但質(zhì)量相當好,據(jù)說在二戰(zhàn)時期的歐洲城市里,是間諜們的最愛。這三部照相機都是老爸留下的,只是像瑪莉蓮·夢露一樣,喜歡還是喜歡,但畢竟風光不再了。
父親年輕的時候在建筑部門供職,是那幢大樓里的一個什么科室的科長。我去過,橡木辦公桌斜放著,簽字用的蘸水鋼筆、吸墨擦,都是俄國人留下的。這座城市有許多的東西,包括大樓、汽車、街頭塑像、深綠色的郵筒、皮靴、懷表、禮帽,丁香樹,以及手搖留聲機,燙金的硬殼書等等,都是俄國人留下的東西。從老爸整個辦公室的環(huán)境看,多少有一點捷爾任斯基之“契卡”的味道,加上他人瘦瘦的,還喜歡抽煙斗。
那個年代的科長,感覺相當于現(xiàn)在的局長,在視覺上很有沖擊力,給咱老百姓的印象是挺大的官,上衣兜里一定插著一支金筆。父親多了一樣,肩上常挎著一部照相機。是一位不一樣的領導。我念小學的時候,父親經(jīng)常在本城報紙上撰寫哈爾濱建筑方面的消息,他是黑龍江日報和哈爾濱日報的特邀通訊員。在我的印象當中,他寫的眾多報導中,只有一篇還有一點文學色彩,標題是《奇怪的轉(zhuǎn)門》,是寫老秋林公司的商場大門的,并配有一張照片?,F(xiàn)在你再看這篇文章,人得笑瘋過去。
父親發(fā)表的所有文章,小豆腐塊兒也好,大豆腐塊兒也好,都配有照片,而且都是他自己拍的,就用這幾臺照相機。照過之后,讓我到樂天照相館去沖洗。小孩兒的腿不值錢哪。當時,我念小學還是念初中已經(jīng)記不得了,反正是在小學和初中之間,可是已經(jīng)相當于老爸的小秘書了,經(jīng)常給他往報社送稿子,或者到樂天照相館去給他沖洗相片,然后,再把沖洗好的照片送到報社去,給收發(fā)室那個喜歡假笑的右派就行了。這種差事我干了好幾年,和樂天照相館的人很熟,特別是跟老板的兒子小孫子(此系外號,鑒諒)。后來,小孫子成了樂天照相館的攝影師,而且是水平相當高的攝影師,我們也成了好朋友。
年輕的時候,我有事沒事都喜歡到照相館坐一坐,聊點兒攝影方面的事,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攝影發(fā)燒友。那時候,攝影者還是挺讓人羨慕的,畢竟有照相機的市民不多。我在工廠的工會當宣傳委員的時候,自己在地下室單獨弄了一個攝影棚,有暗房的。全廠五六十個先進生產(chǎn)者的照片,全是我拍的,旁邊放了一把小梳子。調(diào)好焦距之后,我對坐在小方凳上的先進生產(chǎn)者說:笑——,咋嚓一聲就拍完了。有一次國家某領導人到工廠視察,那天下大霧,其中最成功的一幅照片,即廠黨委書記兼廠長和首長握手的那張照片,就是我用那臺歐洲間諜喜歡用的德國蔡司照相機拍的。畫面非常生動,而且極其清晰。廠黨委書記相當高興,用特別的眼神看我。
我們書歸正傳。
樂天照相館的小孫子是一個結(jié)巴,但不太嚴重,而且有點兒酸臉子,但是,他酸我比他還酸。我們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處成朋友的。小孫子非常幽默。有一次,一個女孩子,胖胖的,長得有點像如今網(wǎng)上流行的“小月月”,拿著照片找來了,生氣了。這是一張二寸的黑白照片,斜著身子照的,那個時候時興這種姿式?!靶≡略隆迸e著照片說,你們照的這是啥呀?啥呀?!啥呀!服務拒臺的服務員緊著跟她解釋。當時全城正在服務行業(yè)開展“五滿意”活動。可她就是不聽。小孫子走了過去,把照片拿過去,一邊看一邊對照“小月月”,說,這,這,這是你嗎?小月月說,咋不是我呢,你看你們給照成啥樣了。小孫子說,這,這,這是你就對了,我們照相就是如,如,如實反映情況。氣得“小月月”一時語塞,摔門走了。出門后,又想往東,又想往西,最后還是往東走了。當時我正在照相館跟小孫子聊天呢,看到這種情景都樂得不行了,說,小孫子,你也太損啦。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樂天照相館是中共地下黨的一個國際情報組識的秘密交通站,該交通站主要任務是,負責收集日本鬼子在東北的軍事設施和軍事活動等方面的情報。那時候小孫子的父親孫樂天還不是共產(chǎn)黨呢,他是在共產(chǎn)黨的幫助下,后來才成為共產(chǎn)黨的。孫樂天和我一樣,年輕時也酷愛攝影藝術和美術。當時他是從河北那邊到哈爾濱來謀生的。剛來,恰春天過耳,于是就在松花江邊賣風箏糊口。他會做風箏也會畫,人還機靈,說話有點結(jié)巴。洋人很喜歡他的風箏,也喜歡學他的結(jié)巴。當年到松花江野浴的,基本上都是僑居在哈爾濱的外國人,藍眼睛的小毛子孩兒和乳房特別大的大胖娘兒們,到處都是,你得側(cè)身從她們身邊過去。但更多的,是紳士。紳士中也有特別胖的,大肚子,咬著雪茄抽,像是法國大偵探波羅似的。他們個個都很喜歡照相,這讓孫樂天覺得很好奇,有時還應邀替洋人照合影,全家照之類。116、120、126、135膠卷、各種型號的照相機都有。洋人教給他怎么照,看哪兒,摁哪兒,摁的時候手不能動,穩(wěn)住摁,不然,往下一使勁兒摁,照出來結(jié)果只有下半身了。
孫樂天開始夢想自己也能有一臺照相機了,能在江邊給人照相掙錢多好。但這怎么可能,得賣多少風箏才能掙出一臺照相機錢來?但是,孫樂天的這種樣子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這個人是中共地下黨的同志,也是河北人,離趙縣不很遠。老孫說,只知道他姓王,但老王真姓王還是假姓王就不知道了,當然也沒必要知道。老王在郵電局上班,這是他的公開身份。他對孫樂天說,他準備出錢在中國大街和外國十四道街的街角那兒開一家小照相館。然后問他,你叫什么?孫樂天說,孫樂天。老王說,那就叫樂天照相館。年輕的孫樂天乍一聽,這天上掉下來的不是林妹妹,也不是照相機,而是一家照相館哪。感到這是做夢,扯呢。笑瞇瞇地沒吱聲。老王接著說,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鄉(xiāng)里人哪。你看那些山東人,多抱團兒呀,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相互照應著,還成立了一個山東會館,在太古街那兒。有道是,在家千般好,出門處處難哪。有個為難遭災的事兒,一呼百應,大家都上,日子就好過多了。
一席話,把孫樂天說得眼淚巴沙的。
老王又說,這兩年,我利用郵路,跟人家合伙倒騰洋酒掙了點錢,想來想去,咱們還是干點正事吧。不過,你得先去學學照相的手藝。其它的事,我辦。你當老板,掙錢咱們五五開。賠了掙了。我認,但你得好好干哪,給河北人爭個臉呀。
說完,老王竟先掉淚了。孫樂天也淚水盈眶。然后,兩人一塊兒去道外吃了頓河北人做的驢肉火燒。干香干香的驢肉火燒上來了,還有兩碗漂著蔥花的高湯。興奮的孫樂天說,叔,平時,一頓我能、能、能吃六個,現(xiàn)在我一點也吃不下。老王說,都買了,吃不了,就帶回去吃。孫樂天說,哎。老王說,把湯喝了,別白瞎了,湯里面點了香油的。孫樂天說,哎,我喝。孫樂天一邊喝一邊笑。老王問,你笑什么?孫樂天說,王叔,你挺、挺會吃呀。老王說,你猜我在這城里呆了幾年了?孫樂天說,沒二十年不行。老王說,好眼力。
李瑩作品·沐浴甘霖 布面油畫 100×100cm 2009
不久,樂天照相館開張了。照相館有個不大的玻璃櫥窗,里面掛著幾幅中外明星的照片,用現(xiàn)在的話說,都是老照片了,男士大都是側(cè)著身,飛機頭,用拇指和食指叉著下巴,女士抹著紅嘴唇,頭發(fā)燙成大波浪卷兒,大都是單眼皮兒,全是五彩的。孫樂天會畫畫,畫風箏出身嘛,這對修版和上色兒都非常有好處,再加上人又聰明,不到一年,就把這家樂天照相館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最重要的是,老王沒變卦,年終了,五五分成。很自然。不過,老王對某些沖洗的東西比較在意,個別的,他會挑出來,讓樂天再給他加洗一份,工錢他付。對樂天的額外要求就兩字:保密。
孫樂天覺得非常過意不去。不過,有心人就是有心人。久而久之,樂天大體知道老王喜歡哪種照片了,遇有這類的,他就主動加沖一份給老王留著。感到其中有特別重要的,他會給老王打電話,而且在電話里說得也很含蓄,王叔,你有空回來一趟吧,我把一聯(lián)兒底片給沖壞了,你幫我看看。老王一聽,都樂不行了,覺得這小子也太聰明了,說,好好好。撂下電話,他對同事說,小崽子闖禍了,底片沖花了,我回去瞅幾伙。同事把自行車鑰匙扔給他說,騎我的德國藍牌回去。
回來以后,在暗房里,紅燈下,老王仔細看了那一卷底片,里面全是小鬼子尋歡作樂的場面。其中有一個留著中分頭、穿對襟兒夾襖的中國人正對一個日本軍曹耳語著什么。樂天說,王叔,我又沖洗了一份。這次老王沒著急走。打電話要了兩份外賣,瑞門灌湯包子,小米粥,蝦籽熗芹菜,大蒜瓣兒若干。兩人邊吃邊聊,就大蒜瓣兒,老醋。
樂天說,王叔,沒有你,我上哪兒過上好日子去?我以茶代酒,敬你。
老王長嘆了一聲,說,光把你一個人的日子過好了,還不行,得讓咱們所有的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才行哪。
樂天正要說什么,老王用手勢制止了他,說,記住,今后我無論讓你干什么都不要問為啥?而且你啥也不知道。記住了嗎?
樂天說,我指定啥也不知道。
老王說,這包子餡兒有點咸了吧?
樂天嚴肅地說,不知道!
老王哈哈大笑,說,不至于,不至于。
李瑩作品·讓你愛擁抱 布面油畫 100×100cm 2009
作為秘密情報點,照相館好哇,為什么呢?照相館人來人往很正常,進進出出非常自然,不像普通人家,人來人往,一多,一頻,會被人發(fā)現(xiàn),覺得有問題。有時候,漢奸就是這樣產(chǎn)生出來的,因為你家有問題,加上小鬼子又有賞金,這家伙再貪圖點安逸,好點色兒,瞬間就叛變了。沒啥思想斗爭。照相館不同,男的也好,女的也好,老的也好,少的也好,都是來照相的、取相的。新生兒照百歲也得來照相館呀,死人遺像也得來照相館沖洗呀,而且還有不少做產(chǎn)品廣告的。此外,還有搞專業(yè)的人士。比如,淪陷時期,哈爾濱有一支侵華日軍的工程部隊,這個部隊有一個隨軍攝影師,拍了不少照片,但沒有沖洗設備,他就專門到樂天照相館來沖洗,因為樂天照相館的水平高啊,用今天的話說,還有回扣,來了還有甜茶喝,就著華梅的小點心。我不是說過嗎?小孫的父親老孫,說話也有點兒結(jié)巴,這是他們家的遺傳,據(jù)說,他爺爺說話就結(jié)巴,那就得慢說,有支有板兒的。老孫還特能聊,挺幽默的,會看對方眼神說話。所以,年輕的孫樂天跟這個日本攝影師的關系搞得非常不錯,聊得也非常開心。一般地說,跟商人的關系再好,人家不掙錢那不瞎扯嗎?也沒心思跟你玩呀,多煩人哪。但孫樂天另有所圖,他從閑聊中獲得了許多日本人有關鐵路、橋梁、軍營等工程方面的情報和照片。
地下黨組織對老王和孫樂天的工作表示滿意,并認為,年輕的孫樂天,不光是攝影師,天生就是一個間諜的料,覺得這個人的潛質(zhì)很好,還可以深挖一下,水平再提高一下子。并決定安排他到蘇聯(lián)的海參崴“旅游”,開開眼界,在列寧黨校學學俄語,看看紅色的蘇維埃。
孫樂天從蘇聯(lián)回來以后,成熟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口袋里有手帕了??傊貋碇?,他繼續(xù)利用這個樂天照相館做掩護,從事情報收集工作。此時別看他一身俄式打扮,吊帶西褲,系著領花,但在骨子里對紅色蘇維埃是十分向往的。換句話說,有理想,有夢想了。
老王還是跟孫樂天五五分成,仍然經(jīng)常地領他吃哈埠的名吃,像寶盛東的圓籠鴛鴦蒸餃,范記永的餃子,老仁義的牛肉蒸餃,魁元閣山東炒肉,雖然都是一些小飯店,但是,用孫樂天的話說,味道真、真可以。
記得是松花江跑冰排前后的那幾天(準確日子記不住了,清明前后),老王來了,請孫樂天出去吃了頓西餐,在倫敦飯店。倫敦飯店在一個地下室里?,F(xiàn)在這家純高加索風味的館子沒了。當年正經(jīng)挺火、金發(fā)碧眼的俄國女招待也眉目撩人。老王請孫樂天吃的鐵扒雞、罐燜羊肉和高加索串燒羊肉,還有基輔紅菜湯,喝的是梭忌奴牌啤酒,猶太人的老牌子。老王還單獨給自己要了一杯沃得克,有三兩多。老王說,小孫,我要走了。今后就得你一個人獨挑門戶干了。孫樂天問,還回來不?老王說,夠嗆啊。孫樂天一聽眼圈兒就紅了。老王說,今后不用五五分成了,都是你的了。孫樂天說,你那份兒我指定給你存著。老王說,不用存了。就一件事拜托你,今后你看到什么有價值的照片,再多沖一份,送到哥薩克街7號,離著圣母報喜教堂不遠,那有個大院,板幛子挺高,大門上有個投信口,你扔進去就行了。記住,晚上去。孫樂天說,記住了。老王又說,有空了,心煩了,出來走走,吃點兒小吃,放松放松。
吃過飯,兩個人去了江邊,看看跑冰排。一塊塊的冰排被月亮光鍍成了鋼藍色,隨著松花江水緩緩地向東流去。老王長嘆了一聲說,小兄弟,多保重吧。然后,兩個人就分手了。場面催人淚下。
李瑩作品·云上 布面油畫 160×160cm 2009
小的時候,我見過老孫,當面叫他“孫叔”?;蛘咭驗樗歉篙叺哪且淮耍娏宋宜緵]什么表情,也不太支持我照相。他說,這東西,燒錢的玩意,兜里有多少錢都搭進去,跟舊社會抽大煙差不多。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我玩照相這東西。
他說,你爸照行啊,那是公、公家花錢,你照,誰、誰花錢?嘖。
他越是這么說,我越覺得照相有意思,非要照不可。心想,我爸都說不聽我,你能說聽了我?
有一天下大雨,我正好到他那兒取照片,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走不了啦,照相館里就我們爺兒倆,閑著沒事,他便一張一張地評論我的照片,就好像我吃喝嫖賭抽,占全了,渾身上下都是毛病,讓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給損壞了,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是照相的料??晌也簧鷼猓抑浪哪康?,就那么笑嘻嘻地聽著。外面是電閃不斷,雷聲滾滾,很像話劇舞臺中的某個場景。后來,他長嘆一口氣,說,唉,你跟我兒子一樣,咋說也不聽啊,不、不讓你們干這個,你們非、非干這個。為什么呢?我是害、害你們么?
我就安慰他說,大叔,咱不說這個,你跟我說說,你最后怎么叫日本人給抓去了呢,你叛變沒有?
老頭一聽,樂了,說,你小、小子刺激我?你刺激我就、就好使啦,小兔崽子,你還嫩、嫩啊,你還能比、比日本鬼子厲害啊,日本鬼子什么手段都、都給我上了,我死活沒、沒承認。那個記錄的,最后都、都瘋了,因為我、我結(jié)巴呀。那記錄本讓他畫來畫去,最后讓他的長、長官給、給扇了個大嘴巴子。
我問,大叔,你是讓漢奸出賣的,還是自己暴露啦?
老孫說,叫漢奸出賣的唄。那天下晚我去哥薩克街,就是現(xiàn)在的友誼路上,送照片的時、時候,當場被抓住的。我一口咬定說,是一個女客人讓我送的,是個俄國大、大胖娘兒們。他們讓那個漢奸出來當面和、和我對質(zhì)。但是,他不認識我,我也不、不認識他,一次也沒見過。這可不、不是演戲,是真事兒。后來,這家伙有點兒咬、咬不死了,就指著我說,反正他可、可疑。
我問,日本人把你放了之后,沒送你去當勞工???修小豐滿水電站。
老孫說,沒有。嗨,你想不到什么人能、能發(fā)揮作用,最后是、是那個日本工程隊的隨軍攝、攝影師出面保、保的我,他說我是大大的好、好人,也給他送過照片。就這么的,把我放、放了。
我問他,大叔,說實話,你那時候是不是中共地下黨員?
老孫說,還真、真不是,我是1945年5月份才入的黨。
我說,大叔,我又不是日本鬼子,你哪年入的黨能咋的,你都替共產(chǎn)黨干那么多事了。
老孫說,我真是1945年入……入的黨。
說著,老孫頭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樂了,最后竟然彎著腰瘋笑不止,把我給笑糊涂了。
我問他,大叔,你笑啥呀?我說啥可笑的事啦?
老孫說,你這么一說,我、我才明白啦,為啥讓我1945年入黨,沒讓我38年入黨,就是考慮到我一旦讓鬼子抓去,我還真不是共產(chǎn)黨,黨組織的老王想得可、可真周道啊。
正說著,老孫的兒子小孫子打著傘進來了,他聽到了后面的幾句話,說,行啦,還當是啥好事?。堪?,你要是38年入的黨,是啥待遇?1945年入黨又是啥待遇?1945年,哈爾濱都光復了,是共和國的長子,你知不知道?
……
老孫死的時候,小孫子提出來,要求在他爹的遺體上覆蓋黨旗。他說,我爹實際上在1938年就是中共地下黨員了,是特工。
小孫子的這個要求,黨組織研究了半天,最后,派一個人出面告訴小孫子,這個人悄悄地把小孫子拉到走廊的角落里,說,孫哥,你聽我說,這是我的個人意見,怎么辦呢,你就自己悄悄地帶個黨旗給老爹蓋上。我們就裝不知道了,誰還能給掀下來呀。因為,你爹哪年入的黨,這個事要調(diào)查起來相當麻煩,你不在組織,你不懂。你提供的那個老王,真名呢?真名叫什么?向郵電局了解,不清楚,沒記錄。解放以后他在哪兒供職,不知道。光說是哈爾濱老字號小吃的掌柜的都認識他,有什么用?屁用沒有。頂多證明他是個美食家,可能是個文人,像袁枚和蘇東坡似的,喜歡寫吃。還能說明什么?沒啦。
小孫子說,這么說,沒沒沒,沒招了?
對方說,哥,要是你爹死前的一年,咱們就能把這個事整明白。
小孫子急了,說,我知道我爹一年以后能死啊?!
樂天照相館現(xiàn)在還在,但是我再也沒進去過,現(xiàn)在都改成數(shù)碼照相機了,只有個別專業(yè)的人士用膠卷照相,到那里去。另外,小孫子已經(jīng)不是這家照相館的老板了,他去了外地,聽說在河北那邊干了一個什么買賣,好像也跟照相有關,經(jīng)營什么照相器材。說不準。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