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雄

許諾

村主任老李有個兒子在城里念高中，放暑假時，有個城里的同學(xué)跟來玩。這個同學(xué)叫小光，長得細皮嫩肉的，戴一副厚眼鏡，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他說是來體驗生活。

小光十分喜歡山里的生活，跟老李一家在山上田里摸爬滾打了一個月，這才依依不舍地要回去。臨走前一晚，老李殺雞捕魚歡送他。

小光喝了二兩糯米甜酒，臉紅脖子粗地問：“李叔，我聽小李說他以前上學(xué)要點著火把，我還不信呢，現(xiàn)在我信了。怎么不在村里建所學(xué)校呢？這樣以后小朋友上學(xué)就不用起那么早了呀！”

老李一怔，接著苦笑搖頭，在村里建個學(xué)校，這可是他們?nèi)迦说膲粝氚?！可是沒有錢，只能是做做夢而已。

小光低頭一想，忽然問：“建個學(xué)校要多少錢？”

老李說至少十萬吧，有了十萬，就算不夠，鄉(xiāng)親們也可以湊點。

小光搖頭晃腦地說：“哎呀，原來只要十萬就可以建個學(xué)校，太容易了，這樣吧，我來捐款建一個怎么樣？”

老李一聽，哈哈大笑，當(dāng)這小子喝醉了，連說：“好好好，感謝感謝！”兒子卻驚喜不已，一把抓住小光的手，兩眼放光道：“真的？你是說真的？小光，太謝謝你了！”轉(zhuǎn)頭又對老李興奮地說，“爸，你知道小光的爸爸是誰？他就是孫百萬啊！”

兒子這么一說，老李大吃一驚。孫百萬的大名，對他這個鄉(xiāng)巴佬來說也是如雷貫耳的！那可是全縣首屈一指的大老板呀，搞房產(chǎn)、開商場，據(jù)說半個縣城都是姓孫的。

老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說話都打顫了：“真……的？小光，你爸是孫百萬？你、你不是開玩笑吧？你爸爸會同意嗎？”

小光一臉認真地說：“真的！不就是十萬塊嗎？我保證半年內(nèi)到位，包在我身上?！?/p>

“好好好！”老李雞啄米一般點頭說，“就叫孫小光希望小學(xué)，好不好？”

小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小光回城去了。老李特地叮囑兒子，叫他回學(xué)校后，千萬要與小光保持親密的關(guān)系，經(jīng)常提醒他，不要忘了捐款建校這件事。

兒子喜滋滋地說：“爸，您就放心吧，我了解他，他說話是算數(shù)的，你就等著好消息吧?！?/p>

一眨眼，兒子又放寒假了。老李迫不及待地問兒子，小光那邊有什么消息。兒子說，他也不好意思多問，只旁敲側(cè)擊地提醒過兩次，可小光每回都很輕松，說時間還不到，他也沒忘，這筆捐款跑不了。

老李還是有點不安，當(dāng)初小光許諾說是半年內(nèi)到位，眼看期限就快到了，也不能直接找上門去要吧。

失望

這天，老李到城里買農(nóng)具，經(jīng)過一個商場時，心里一動，這個商場不是小光的爸爸孫百萬的嗎？他下意識地站在門口張望。

忽然，從商場里走出一撥人來，當(dāng)中有一個老板模樣的中年胖子，被人前呼后擁地走到一輛小車前。

胖子正打算上車，一個年輕女孩追上來問：“孫總，教育局明天那個活動，您還沒有答復(fù)呢！不知道您是否出席？”

胖子想都不想，揮揮手說：“不去不去！這種狗屁活動，去了就想掏我口袋里的錢。媽的，老子又不是唐僧肉，個個都想咬我一口！”

“那……”女孩遲疑地問，“要有什么表示嗎？”

“表示個屁！”胖子惱怒地說，“一分錢都不要給！老子的錢又不是撿來的，憑啥捐給他？”

老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那個胖子就是孫百萬呀，可看起來，他對捐款做善事很反感呢，怎么會一下捐十萬建學(xué)校呢？

眼看孫百萬拉開車門要走，老李情急之下拔腿追上去喊道：“孫老板，等等！”

孫百萬扭過頭，一看不認識，臉上沒一點好顏色：“干什么？有事找我秘書！”

“那、那建學(xué)校的事……”老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您、您考慮……”

孫百萬愣了一下，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考慮個屁！什么學(xué)校？你找錯人了！”就上了車。

老李像個傻瓜似的站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旁邊有好多人奇怪地看著他。忽然，有個小伙子走過來問他，剛才是怎么回事。

老李懷著最后一線希望問小伙子，那個胖子是不是孫百萬。小伙子點頭說是，又問他為什么找孫百萬。

老李的心一沉，失魂落魄地說：“他兒子說過，想讓他在我們村建一所學(xué)?！?/p>

小伙子不等他說完，“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然后一把捂住嘴巴，把他往后拉了拉，壓低聲音說：“你想讓孫百萬捐款建學(xué)校？”

老李愣愣地點頭：“是啊?！?/p>

“做夢吧！”小伙子似笑非笑地說，“別人不知道他，我還不知道嗎？我可是跟他同一個村子的。孫百萬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從來沒聽說過他捐過一毛錢。不要說給你們建學(xué)校了，就是我們村里修路，他也是只出了自己家那份，一分錢也沒有多捐！”

老李一聽，心一下沉到了底，垂頭喪氣地走了。真是狗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呀！小光那小子不過是酒后隨便說說而已，自己父子倆卻歡天喜地當(dāng)真了。

過了十來天，就到大年三十了。晚上，老李正在準(zhǔn)備年夜飯，兒子興沖沖喊：“爸，小光來電話了，叫你接！”

老李一聽就來氣了，想了想，還是把手一擦，跑去接電話。小光在那頭說：“李叔，明天你進城來找我?！?/p>

老李問：“找你？什么事？”

“捐款呀！”小光說，“你忘了？明天你來拿錢回去。”

老李一怔：“你拿到錢了？”小光一笑說：“現(xiàn)在還沒有，不過明天就有了。”

老李遲疑了半晌，心說這父子倆莫非組團忽悠我來了？小光在那頭又說了一遍，老李忍著不快說：“小光呀，你爸爸……他真的打算捐十萬建學(xué)校嗎？你別騙我呀？”

“誰說是我爸爸捐的？”小光哈哈大笑，“是我捐！”

老李傻了，你這么個小屁孩，雖說家財萬貫，可財政大權(quán)還不在你的手里吧？你哪來十萬捐給我？小光聽他猶豫不決，有點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要不要捐款？要就明天來找我，打我這個號碼！”說罷就掛了。

老李心事重重地弄著年夜飯，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就算有一線希望也得試試。

驚喜

大年初一早上，老李一起床，連飯也沒吃，拿了兩塊年糕就匆匆上路了，到城里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

老李拿出手機給小光打電話，心里在嘀咕：孩子，你可別忽悠人呀！還好，一打小光就接了，叫老李在那兒等他。

老李在原地等了十多分鐘，小光果然來了，笑嘻嘻地說了聲：“過年好?！崩侠钜豢此麅墒挚湛盏?，臉色就變了。

小光一看他臉色，笑著說：“李叔，錢等會就有了?！闭f罷，他帶老李走進一家超市，買了幾斤金橘，出來后對老李說，“走，跟我拿錢去！”

老李疑惑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光帶他徑直進了一個高檔小區(qū)，上了一幢樓，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門一開，露出一個男人光亮的腦門，他看了一眼小光，樂哈哈地說：“原來是小光呀，快請進！”

小光走進去，把金橘朝桌上一放，連連拱手，甜甜地說：“新年好，新年發(fā)財！祝韋伯伯新年新氣象，官運亨通，連升三級！”

腦門光亮的男人臉上笑開了花：“好好好，真會說話！”說罷轉(zhuǎn)身進屋，拿出一個紅彤彤的大紅包來，“韋伯伯也祝你前程似錦，學(xué)習(xí)一日千里，考上清華北大！”

小光一把接過紅包，笑嘻嘻地說：“謝謝！韋伯伯，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男人客氣地送他們出了門。一下樓，小光就把紅包遞給老李說：“拿著，收好！”

老李這下總算看明白了，怪不得小光說是自己捐，怪不得叫他大年初一進城來，原來是讓他跟著自己去討紅包。這倒是個好主意，可這樣討法，能討到十萬塊嗎？

老李高興地接過紅包，輕輕地捏了捏，呀，這么厚，看來還真不少哩！轉(zhuǎn)念一想，他又有些擔(dān)心，便問：“小光呀，你這樣自作主張，你爸爸會不會怪你啊？”

小光一擺頭：“沒事！往年都是這樣，大家互相派紅包。可我的紅包大多被老爸收走了，今年我先下手為強，他想收也沒辦法收了?！闭f著，捂著嘴巴暗暗好笑。

老李沖他一豎大拇指：“你這招真高！”

小光馬不停蹄，在街上隨便買了點禮物，帶他又去了第二家。屁股還沒碰到凳子，掉頭又出來趕第三家了。第二家看樣子是做生意的，給的紅包比第一個還要厚。老李心花怒放，照這樣討法，十萬塊錢對他來說還真是小菜一碟。

兩人樂此不疲，在城里走馬燈似的找人家拜年。后來小光還嫌一家家討進度慢，干脆到一些高檔的地方去找，一找往往就是一桌人，一遍恭喜話下來，一下就能收入十來個紅包。

老李像個跟班似的，只管在后面接收紅包，身上的衣服被紅包撐得鼓鼓的，都快沒地方塞了。

到了晚上，小光估摸著差不多了，就拉老李到一個飯店開了個包廂吃飯。吃飽肚子，兩人把紅包掏出來，倒在桌上盤點一天的戰(zhàn)果。

真是不數(shù)不知道，一數(shù)嚇一跳，經(jīng)過小光一天的突擊，一共收入近百個紅包，總額高達十萬八千八百元。

老李激動得全身發(fā)抖，顫抖著手把錢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找了個蛇皮袋子塞進去。小光笑瞇瞇地說：“李叔，您看我沒騙人吧？錢到位了，學(xué)校要快點建好呀，最好過了暑假，村里的小學(xué)生就能在村里上學(xué)了。”

“一定，一定！”老李感激不盡地說，“建好學(xué)校，一定請您親自剪彩，學(xué)校的名字就叫孫小光希望小學(xué)！”

誰知小光連連擺手：“別別別，還是不要起我的名，我不能太張揚。”

老李一聽愣了，他還以為小光就圖個流芳百世呢。小光認真地說：“沒事，我就覺得這事挺好玩的，沒什么大不了。而且這錢畢竟是我爸的，等以后我自己掙了錢，想捐多少就捐多少。”

老李聽了，心里百感交集，拿出紙和筆，端端正正地寫道：今收到孫小光交來修建希望小學(xué)捐款十萬八千八百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