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明
羅舜初在彭德懷落難之后
○羅小明
羅舜初中將。
1959年8月16日清晨,海軍航空兵的一架里-2運輸機從北京向著北國江城哈爾濱飛去,搭乘這架飛機的是海軍副司令員羅舜初,他準備花上幾天時間,為新中國第一艘核潛艇的設(shè)計建造組織技術(shù)協(xié)作和攻關(guān)。
當天下午,正在哈爾濱汽輪機廠參觀的羅舜初接到了從北京打來的緊急電話:“軍委通知,要開擴大會議。請你明天馬上趕回北京?!?/p>
“我今天剛到,還有一大攤事沒辦完呢!能不能緩兩天再回去?”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召開時,羅舜初正好在上海召開“海軍艦艇小修不進廠”現(xiàn)場會,就曾請假晚到了幾天。這一次,他打算援引先例,稍晚幾天再到會。
“不行,軍委通知不準請假,必須準時到會!”看來沒價錢可講,只有回去了,可這一趟總不能空跑吧。羅舜初放下電話,立即布置挑燈夜戰(zhàn),連夜開會。
第二天當飛機躍上藍天,向著北京平穩(wěn)飛行時,毫無倦意的羅舜初習慣地點燃一支煙,靜靜地思考著。剛剛出來不到一天就被召回去,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催得這樣急呢?
早在一個多月以前,他就從中南海的一些秘書那里聽說,中央正在廬山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從毛主席這半年來的一些談話看,中央是要總結(jié)1958年 “大躍進”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了。八一建軍節(jié)過后,在海軍工作的中央委員蕭勁光和候補中央委員蘇振華接到通知,上廬山參加中共八屆八中全會。此刻,中央全會想必是已經(jīng)結(jié)束,軍委這樣緊急地召開擴大會議,八成是傳達和貫徹落實中央全會的精神。國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再不糾“左”,怎么得了?。∫幌氲健按筌S進”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終于可以得到總結(jié)了,羅舜初感到心情十分舒暢,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輕松地把頭扭過去,滿懷深情地透過飛機舷窗,欣賞著陽光照耀下的錦繡河山。
回到北京后羅舜初才驚訝地知道,就在他離開北京的那一天,在廬山上召開的中共八屆八中全會落下了沉重的帷幕。全會作出的決議不是總結(jié)“大躍進”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而是題為《為保衛(wèi)黨的總路線、反對右傾機會主義而斗爭》的決議和《關(guān)于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反黨集團錯誤的決議》。
尤其讓羅舜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次全會怎么竟鬧出個“軍事俱樂部”來呢?在軍隊高級干部眼中,彭德懷是個不黨不群、嚴肅有余的人。羅舜初隨彭德懷出過幾次差,每次路上都是彭德懷獨自在他的車廂內(nèi)看書、批文件,隨行的各單位負責人則在另一節(jié)車廂內(nèi)輕松地聊天、打撲克,等候彭德懷的傳喚。彭德懷叫到誰,誰就過去談工作,談完就走,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誰若想多說幾句話和彭德懷套近乎,肯定會自討沒趣,挨一頓臭罵。
至于說有人在廬山上揭發(fā)彭德懷艱苦樸素是假的,是“偽君子”,就更讓人不可思議了。抗戰(zhàn)中期,山東軍區(qū)司令員兼政委羅榮桓到蘇北新四軍看病回來,捎回了新四軍副軍長張云逸給羅舜初的一封信。紅軍時期,張云逸在軍委一局當局長,羅舜初是一局的參謀。老局長在信中勉勵正在成長中的小參謀,要他向毛主席學習總攬全局,向周恩來副主席學習細致的工作作風,向彭德懷學習艱苦樸素的優(yōu)秀品質(zhì)。足見彭德懷的艱苦樸素,在黨內(nèi)軍內(nèi)早已有口皆碑。
多少年來,羅舜初不僅自己身體力行,處處以彭老總為楷模自覺效仿,還以彭德懷為例子教育部隊,嚴格要求各級干部。羅舜初清楚地記得,在太行八路軍總部,彭德懷取消了小灶,和普通戰(zhàn)士一起吃大灶,共度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歲月,贏得了軍內(nèi)外的敬佩。
進入和平年代以后,彭德懷不改戰(zhàn)爭年代形成的習慣,依然嚴格自律,絲毫不減當年。
有一次羅舜初隨彭德懷出差去定海,當?shù)伛v軍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招待彭德懷一行,彭德懷見了大發(fā)雷霆,直到他們把美酒佳肴都撤了下去,只留下粗茶淡飯才息怒就餐。在離開杭州登車北行勘察之前,彭德懷看到有人往車上裝紹興酒,就問隨行的參謀:“酒是哪里來的?”當參謀回答有買的,有送的時,彭德懷頓時怒容滿面,厲聲喝問:“送誰的?誰送的?哪個出的錢?”同時,他還一再追問離開軍艦登岸時是否按標準結(jié)算了伙食費。所有這一切,羅舜初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中。他深深感到,彭德懷的高風亮節(jié)夠?qū)W一輩子的,怎么到了今天,這一切都成了假的,成了“偽君子”?
當“大躍進”初起的時候,羅舜初曾經(jīng)在海軍機關(guān)處以上領(lǐng)導會議上說:“當國家工業(yè)還沒有發(fā)展起來以前,也就是在今后三五年內(nèi),不要出點子增加國家的困難,應(yīng)該有意識地減少國家的困難。必須了解,如果現(xiàn)在過多地要求撥出外匯來購買裝備,勢必削弱國家工業(yè)化,甚至推遲工業(yè)化的速度。只要國家工業(yè)化有了結(jié)果,海軍發(fā)展也就有前途,這一點我們應(yīng)該有信心。現(xiàn)在海軍的力量已經(jīng)不小了,問題是把它們組織起來鞏固與提高,為將來的發(fā)展準備人才。工業(yè)發(fā)展的速度是很快的,科學的發(fā)展是日新月異的,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爭大小多少,而是解決人和技術(shù)的矛盾,在培養(yǎng)干部提高技術(shù)方面要反對保守主義,必須邁開腳步,跑步跟上?!?/p>
后來,羅舜初又在海軍修船工作會議上說:“從經(jīng)濟上講,黨中央、毛主席都說建設(shè)社會主義要多、快、好、省。對我們來講,多,不是多造艦艇,是平時訓練有更多的船;打起仗來有更多的船,是從艦艇在航率這個意義上來講多。軍艦進廠和自修的費用是8∶1,全國就拿6∶1來算,這個經(jīng)濟價值很大,能節(jié)省很多開支,把錢省出來投到工業(yè)建設(shè)上去?!睕]想到事態(tài)的發(fā)展和他的想法大相徑庭。他怎么也沒想到,人民公社一搞起來,竟有人提出軍隊也要參加到公社里去,更沒有想到,一個大煉鋼鐵,把軍隊也卷了進去。就連自己正在上小學的孩子也天真地響應(yīng)學校的號召,把好端端的鐵皮玩具上交大煉鋼鐵?;奶瓢?,實在荒唐!對于“大躍進”中的全民大煉鋼鐵,羅舜初也頗有看法。當海軍某艦隊向海軍請示,要建煉鋼廠,每年煉出300萬噸鋼時,他公開表示:“海軍的工廠要是有條件,可以煉點鋼。部隊是打仗的,要以訓練為主?!庇彩前堰@個請示報告壓下來不批。
1959年的5月,羅舜初從海南島出差回來,看到北京正在為迎接國慶十周年而熱火朝天地突擊進行十大建筑工程時,在一路上看到的貧困景象及海軍部隊面臨的艱苦條件,在他頭腦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不禁感慨萬分:“群眾生活這樣苦,十大建筑能不能少搞幾個,緩搞幾個?”
所有這一切,羅舜初滿以為在中共八屆八中全會上可以給出個新說法。沒想到“左”沒有糾成,彭德懷卻成了“資產(chǎn)階級野心家、偽君子”,對于羅舜初來說,這個彎子實在沒法轉(zhuǎn)。正是懷著滿腹的惆悵與迷茫,羅舜初走進了軍委擴大會議的會場。
軍委擴大會議后,全軍各大單位相繼召開黨委全會,進一步批判右傾機會主義思想,肅清彭德懷在軍中的影響。海軍也不例外,立即召開了海軍黨委一屆七次全會。
海軍一位主要領(lǐng)導在預備會議上為會議定下了基調(diào):“在這次會議上,羅舜初同志要有充分精神準備,會議焦點會集中在你身上。軍委擴大會議你不揭發(fā)彭、黃,大家對你有意見。彭德懷說的一些話,今天看對你不利。1954年我們批評你右傾保守,彭德懷罵海軍黨委有鬼。去年彭德懷對黃克誠說,以后開會,海軍不要叫我去,叫羅舜初就行了。軍委決定你調(diào)新的工作崗位,也要看你這次會議的表現(xiàn)。林總說過,羅舜初同志在海軍要好好檢查一下,不要把那些缺點帶去,帶去不好?!?/p>
海軍其他一些常委也都紛紛按照這個基調(diào)表達了相同的意見:“羅舜初同志站在彭、黃一邊,在這次軍委擴大會議不僅不表示態(tài)度,也不揭發(fā)彭、黃,只談一般大家已說過了的一些問題,希望羅舜初同志老實作檢討,承認錯誤。”
一些常委這樣說,事出有因。在廬山會議之后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上,彭德懷遭到了全方位的猛烈批判。就在彭德懷被罷官之前不久,為了海軍要不要有自己的航空兵,羅舜初和彭德懷有過一場面對面的爭論。羅舜初明知彭德懷的主張是將海軍航空兵并入空軍,卻堅持海軍必須要有航空兵,氣得彭德懷大罵羅舜初是死頑固。在常人看來,羅舜初現(xiàn)在完全有資本、有條件借著廬山會議的決議,站出來大膽揭發(fā)、批判彭德懷才是。沒想到羅舜初的表現(xiàn)實在出乎人們的意料,他竟在會上公開表示“對于彭德懷同志的影響要有正確的估計,估計過高或過低都是錯誤的”。在這個墻倒眾人推的時候,多數(shù)人都唯恐別人說自己對彭、黃的影響估計過低,和彭德懷劃不清界限,你羅舜初反倒提出估計過高是錯誤的,矛頭指向誰?這不是明擺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嗎?對一些受彭、黃牽連的人羅舜初也出人意料地表示出友好的態(tài)度。
八屆中央候補委員、國防科委副主任萬毅在廬山上因為贊成彭德懷的觀點被點了名,回到北京后鬼都不上門。在軍委擴大會議上,人們像躲瘟神一樣唯恐避之不及。羅舜初倒好,見到萬毅后不但不躲避,依舊像以往一樣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主動和萬毅握手問候。
鄧華、洪學智在軍委擴大會議上是重點批判對象,遭到口誅筆伐。羅舜初則在小組會上公開表示:“從揭發(fā)出來的材料看,他們兩人未必是‘軍事俱樂部’里的人?!睂τ谒倪@些表現(xiàn),大家怎么能放過呢?起碼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以求自保。
“我同意把問題搞清楚,是就是,一定要搞清,否則弄得我也睡不好覺。我相信全會會弄清楚我的問題,我沒有什么顧慮?!绷_舜初心平氣和地對大家的意見作出簡單的回應(yīng)。
全會第一天,羅舜初報名第一個發(fā)言,他直言不諱地說:“由于分工,我和彭德懷同志接觸較多,我認識彭德懷同志是在中央蘇區(qū)。抗戰(zhàn)期間和北平解放以后,直接間接在他領(lǐng)導下前后有十幾年,時間不算短,他對我影響是有的。他艱苦樸素,勤勤懇懇,印象是好的,在山東抗戰(zhàn)期間和在北京工作期間,我宣傳和學習過彭德懷同志的艱苦作風。當然也挨過他的罵,敬而遠之吧。除工作外,我和他沒有私人交往,也沒去他家拜過年。在未揭發(fā)之前,我是把他看成是毛主席的得力助手。有些東西是他個人的還是中央批準的,我沒有考慮,反映出我嗅覺不靈,壞的當好的了。如1955年中南海調(diào)文工團員,彭德懷同志說是給主席幫倒忙,我還認為彭是愛護主席……”
他的長篇發(fā)言剛一結(jié)束,就遭到與會者的強烈批判。一名同志說:“羅舜初同志最大的問題是對自己的思想本質(zhì)問題認識不行。軍委擴大會議對彭德懷斗爭,你對彭德懷一點不憤慨,到現(xiàn)在對彭德懷還是沒點氣憤,沒有深惡痛絕,現(xiàn)在情感還沒有轉(zhuǎn)過來。老實說,連朱總司令都在這個斗爭中跑不掉,你還能跑掉?”
執(zhí)行彭、黃路線,反黨、反中央、反毛主席是這次全會要求羅舜初檢討的重點,羅舜初說:“對彭的指示我傳達了,也接受了。當時認為彭是代表中央的,是按照中央意圖和國家財政經(jīng)濟情況搞的。我沒有理解彭、黃是反黨、反毛主席的,所以我執(zhí)行了。如果硬要我說我是反黨、反毛主席的,我可說不出來,因為我確實沒有反,我也不能編造說反了。”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那股犟勁兒又上來了。
對前任國防部長批判的同時,對新任國防部長應(yīng)該抱什么態(tài)度,這是一個簡單到連想都不用想的問題。然而,就在這個常識性的問題上,羅舜初的犟脾氣又上來了。
“林總在會上提出,‘導彈第一,特種兵第一’,你對林總的新方針抱懷疑,說不好理解,是不是?”
“我是說,搞導彈明確,抓民兵也明確,特種兵為主,是海軍、空軍、炮兵,還是裝甲兵?軍委明確一下就好辦,這怎么是對林總的方針抱懷疑呢?”
“林總出來主持工作,大家都很高興,過去有病的,現(xiàn)在病都好了,都可以上班了??赡憔蜎]有對林總出來工作表示歡迎?!?/p>
“過去彭總對我很看重,我和他的關(guān)系還沒有查清,這個時候馬上又向林總靠攏,我怕別人說我投機,假積極,就沒有那么熱情?!?/p>
“投林總的機有什么不好!”
居然還有這么說話的,對于這種詰問羅舜初只能緘口不語。
當時擔任會議記錄的羅廣坤是跟隨羅舜初多年的秘書,他平日里只覺得羅舜初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一旦他認準的事,如果不能拿出充分的理由,是很難讓他改變主意的。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一種狂風暴雨般的場合下,羅舜初會依然故我,倔犟到這個程度。目睹了會議全過程的羅廣坤向筆者回憶了歷經(jīng)幾十年都無法忘卻的這些頗具經(jīng)典的對話后,萬分感慨地說:“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真是一點不假。都什么時候了,羅舜初還這樣硬,他這個人吃虧就吃在為人太耿直了,他這樣硬頂,能有好嗎?我們幾個在場記錄的秘書們都替他擔心?!?/p>
然而,在那個時候,實事求是,不落井下石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有些人并不喜歡聽你說真話。羅舜初的這些表現(xiàn)經(jīng)過添油加醋后,到了林彪那里就完全走了樣。林彪指示海軍黨委:“一定要清算羅舜初,搞得他心服口服,會才停止?!庇谑?,原來準備只用5天時間來檢查海軍領(lǐng)導一級的思想,結(jié)果僅在羅舜初一個人身上,就用去了整整16天。最后,盡管羅舜初心不服口也不服,會議還是通過了《關(guān)于羅舜初同志的主要錯誤和處理意見的報告》,報告中說,“彭德懷同志有計劃、有目的地把羅舜初同志培植為他在海軍進行反黨活動的支持者”,羅舜初“是彭黃反黨、反中央、反毛主席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在海軍的堅決擁護者和執(zhí)行者”,犯有“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對于這個報告,羅舜初以書面形式對其中的不實之處加以澄清之后,只說了一句:“可以上報嘛,有些問題以后再說清楚?!?/p>
不知什么原因,彭、黃本人以及遭受彭、黃牽連的人全部結(jié)案數(shù)月之后,中央軍委常委才委托軍委辦公會議研究海軍的報告。中央軍委在給海軍的批復中說:“軍委常委授權(quán)軍委辦公會議對羅舜初同志所犯錯誤作出決定,會議認為:羅舜初同志所犯錯誤是右傾機會主義性質(zhì)的錯誤,根據(jù)批判從嚴處理從寬的方針,可以不給處分,調(diào)離海軍,另行分配工作或送學校學習?!边@個批復比起海軍的報告要溫和多了。
1960年8月,羅舜初被免去海軍副司令員職務(wù),隨即進入解放軍政治學院學習。兩年以后,在研究羅舜初畢業(yè)后的去向和工作安排時,海軍有人反映,羅舜初在政治學院學習期間表現(xiàn)不好,對于反右傾和1959年批判彭德懷的軍委擴大會議這樣的大是大非不表態(tài),不適宜到重要部門,更不適宜擔任領(lǐng)導工作。曾經(jīng)指示海軍要清算羅舜初的林彪,此刻則對羅舜初有了新的看法,認為羅舜初在海軍工作是有成績的。在總政主任羅榮桓等人的堅持下,軍委還是分配羅舜初到任務(wù)十分艱巨的國防部第十研究院任院長。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席卷神州大地,羅舜初在運動初起時因為“二十八晝夜事件”被停職反省,后經(jīng)聶榮臻提議,林彪、周恩來、徐向前等人批準,他很快又恢復工作,繼續(xù)擔任國防科委副主任的職務(wù),在周恩來、聶榮臻領(lǐng)導下,艱難地從事著研制發(fā)射“兩彈一星”的具體組織工作。
彭德懷此時的處境則惡化到了極點。1967年的夏天,當彭德懷被軍內(nèi)外造反派輪番拉到臺上殘酷批斗時,仍在堅持工作的羅舜初接到通知,要他出席批彭大會。此時的羅舜初本可以借故不去,為了再看一眼相違已久的彭老總,他還是去了。當他看到彭德懷遭到侮辱和毒打時,忍不住低下頭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緊閉嘴巴,堅決不喊一句“打倒彭德懷”一類的口號。
九一三事件后,羅舜初因為不贊成批判林彪的“兩彈為主,導彈第一,發(fā)展無線電電子技術(shù)”的方針,又一次成為批判的對象。1973年隆冬,羅舜初病倒了,正在挨批的他求醫(yī)無門,最后在周恩來的親自關(guān)照下,才得以在夜深人靜時被送進301醫(yī)院治療。
一天上午,一位老醫(yī)生查房時看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對羅舜初說:“彭德懷得了不治之癥,被移送到301醫(yī)院看管治療,就關(guān)押在對面那座樓里,下午做治療時,將從這扇窗戶后的樓梯經(jīng)過?!?/p>
啊!懷念已久的彭老總就關(guān)在對面的樓里,得知這個消息后,羅舜初腦際立刻浮現(xiàn)出幾年前彭老總被批斗時令人心酸的一幕。從那以后,他再沒有見過彭德懷,也不知道彭老總的近況如何。如今有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他決定冒一次險,說什么也要再看一眼彭老總。第二天下午,羅舜初不顧嚴寒,披上棉大衣,提前站立在病房外的陽臺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對面樓的一扇窗戶。大約4點鐘的時候,一個面容憔悴的老人在兩個年輕戰(zhàn)士的看押下,果然出現(xiàn)在那扇窗戶后面的樓梯上。是彭德懷,沒錯,就是彭德懷!這時,久不見天日的彭德懷向著窗戶抬起了頭,當兩個人的目光終于接觸在一起的瞬間,羅舜初不由自主地慢慢舉起右手,向正在蒙難的老首長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彭德懷,此后,彭德懷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窗戶后面的樓梯上。
1978年12月22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審查和糾正了過去對彭德懷所作的錯誤結(jié)論,徹底為他平反昭雪。1979年春,中央軍委批準了海軍黨委關(guān)于羅舜初同志平反問題的請示。
當人們向羅舜初表示祝賀時,不知哪位同志冒出一句“這下好了,彭德懷的人總算都被解放了”。羅舜初立刻勃然不悅,糾正說:“誰是彭德懷的人?我誰的人也不是,我就是我!我和彭德懷同志之間完全是正常的工作往來,哪里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要不是那次批判,我都不知道彭老總還說過以后開會海軍只叫羅舜初來就行了。我只記得彭德懷同志有一次提醒我說:‘不要忘記,你是副司令,要多向蕭司令、蘇政委請示?!耶敃r理解他的意思是要我警惕,不要因為他找我的次數(shù)多了就忘乎所以。至于廬山會議后我為什么要那樣做,原因很簡單:一是這樣對待彭德懷同志太過分了,不公平;二是我不愿意參加整人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