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姣娣

一

那個悶熱的夏天，我躺在店門口的摩托車上乘涼，捂在臉上的帽子突然被人拿了下來，一個長著一臉青春痘的女孩兒沖我呲牙咧嘴笑得很燦爛，我嚇得騰地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斜著白眼兒問她：“你干嘛？”

“不好意思，我想問問你旁邊這個門的主人你認(rèn)識嗎？我想租下來?！?/p>

我上下打量著她，女孩兒身材凹凸有致，細(xì)長的腿被一條性感的黑絲襪籠罩著，顯得更加修長，臉上雖然長了很多青春痘，但她的美艷卻是痘痘遮擋不住的，我看著看著居然愣了神。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

我回過神，轉(zhuǎn)身給她拿了個凳子：“坐下等著吧，他就是臨近學(xué)校的老師，每天中午他都會路過我的店?！?/p>

她使勁兒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是嗎？太好了……”我怔了，她也不好意思起來，臉上泛起大片的紅暈。

我給她倒了杯果汁，接著躺在摩托上乘涼。她一口口沁著杯子里的果汁，樣子很安靜，像只乖巧的小綿羊。我好奇地問她：“你租這個門面，用來做什么呢？”

她說：“賣服裝?！?/p>

賣服裝挨著我這個理發(fā)店倒也算靠譜，不過這個地方也不算繁華，周邊就只有一個學(xué)校，而且學(xué)生們只有周末能出來逛逛，她在這兒開服裝店，不是干賠錢？管他呢，有個美女陪伴也不賴。我說：“好啊，我正愁自己悶得慌呢，正好你來跟我做伴。對了，你叫什么??？”

“我叫夏綿。”

房主迎面走了過來，我指著房主：“夏綿，那個就是房主，你可以去找他問問！”夏綿跑了過去，胸前的小兔子一躍一躍的，小吊帶下面露出一道淺淺的弧線。我站在遠(yuǎn)處，看著她和房主交涉，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房主跟她擺了擺手，她焦急地在他身邊轉(zhuǎn)，最后伸出了五個手指頭，房主才點頭……

二

第二天，夏綿穿著一條火辣的低胸豹紋裙來開門，我屁顛屁顛地走過去說：“租下來啦？

“是呀，過兩天就能開業(yè)了?！?/p>

我心里美滋滋的，這下好了，旁邊來了個美女，以后的生活可以不那么枯燥了。我笑呵呵地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說話，大家以后就是鄰居了，互相照顧是應(yīng)該的?！毕木d一臉古怪地朝我走過來，身體和我湊得很近，臉幾乎就快貼上了我的臉，我的心激動得通通跳，心想，這丫的太火爆了……她卻揪著我的一縷頭發(fā)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給我染染頭發(fā)吧，就要你這個顏色?！?/p>

“好……”

夏綿的頭發(fā)很黑，很密，摸著手感很好，就像絲緞那么柔。我提著她的頭發(fā)對著鏡子說：“染發(fā)很傷害發(fā)質(zhì)的，你這么好的頭發(fā)，糟蹋了可惜??！”

她眨巴眨巴眼睛，抿著嘴笑得大大咧咧：“你就染吧！又不是不給錢……”

“錢算什么，今天就給你免費了?！?/p>

站在夏綿身后俯視她是件很享受的事情，她的鎖骨很美，像一只展開雙翅的蝴蝶，有種空靈的美……她的脖子上掛著一顆干癟的紅豆，被一根紅色的細(xì)繩穿著，我好奇地問她：“咦？別的女孩兒都戴白金項鏈，你怎么戴這個？”

她的臉突然晴轉(zhuǎn)多云：“我男朋友買不起白金的……”

我抓著焗油膏的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焗油膏灑在了她脖子上一點，我驚惶失措地拿起了毛巾給她擦：“對不起，對不起！”她反倒笑得花枝亂顫：“干嘛呀？聽說我有男朋友嚇的？是不是我這么丑的女孩兒不該有男朋友呀？”

“是嚇的，但不是你說的原因?！?/p>

……

我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拭脖頸處染料弄臟的紅色，生怕弄疼了她。她的脖子真長，還細(xì)。像天鵝的脖子。她說：“我男朋友喜歡紅色的頭發(fā)?！?/p>

我的心又顫抖了一下，要是有個女孩兒為我留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我一定會幸福到像鮮花那么怒放。兩個小時后，夏綿的頭發(fā)染好了，通紅的頭發(fā)和她的豹紋裙很搭，但是這個扮相配不上她的氣質(zhì)。

夏綿將手中攥成一團(tuán)的五十塊錢塞到我的手里：“也不知道夠不夠，要是不夠就當(dāng)給我打個折吧！”

我將五十塊錢又塞回她的手里，臉臊得通紅：“都說好了，不要錢！”

夏綿跺著腳：“那怎么行呀……”

就這樣，這五十塊錢我們?nèi)麃砣チ撕枚嗷亍蝗挥袀€聲音傳來：“你們在干嘛？”一個長得高高大大的男人朝我沖了過來，將夏綿擋在了身后：“你想干嘛？”

夏綿拽著男人的胳膊說：“祥子你誤會了，人家給我染發(fā)不要錢，我正感謝他呢！”

這個叫祥子的男人推搡了一下夏綿的肩膀：“媽的，賤貨！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像個賣身的？”

我怔了，夏綿懵了坐在凳子上潸然淚下，還拼命地跟他解釋：“我以為你喜歡……”看到夏綿在他面前卑微的樣子，我恨得牙癢，拳頭攥得緊緊的，真想沖上去給他一拳頭！我又勸自己，干嘛要多管閑事呢？她又不是自己的誰……

三

夏綿的店面裝修，都是她自己跑里跑外地忙活。實在忙的時候，我就過去幫她搭把手，刷墻，訂貨架，衣服上架……折騰了三天之后，店鋪終于可以開張了。店鋪開張的那天，為了答謝我，夏綿請我喝酒，就在街邊的燒烤攤上。

夏綿很能喝酒，十瓶啤酒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就被我們喝完了，之后我們又要了十瓶，直到第三個十瓶的時候，夏綿終于撐不住了，不是眩暈而是借著酒勁兒哭了起來，她雙手掩著面又哭又笑的樣子，是個男人看了都會心疼。雖然她不說話只是哭，但是我明白，她是為了那個叫祥子的男人。

我借著酒勁兒攬過她消瘦的肩膀：“那個叫祥子的，你很愛他嗎？”

她順勢倒進(jìn)了我的懷里，一個手指頭指著她自己的鼻子自己問自己：“我愛他嗎？愛嗎？我也不知道……我很怕他，怕他打我，怕他管我要錢，還怕他離開我……”說完這些，夏綿居然在我懷里睡了過去，我渾渾噩噩地將她攙扶進(jìn)她店里后面的套間里，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熟睡過去的夏綿很可愛，嘴中還一直叫著祥子的名字，叫著叫著就又哭了。我拿餐巾紙給她擦眼淚，擦得她臉上都是紙屑，我用手去輕輕撥動她臉上的紙屑，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她說：“別走，我怕！”

她的手很綿，很燙，我被她電到了，本來就渾身沒有力氣的我，居然倒下去，輕輕壓在了她身上。我湊到她的唇邊說：“夏綿，你長得這么好看，你的黑發(fā)也那么好看，可惜你卻把它染成了紅色……”

我吻她的時候，她的眼角有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我的手背上，讓我突然有種負(fù)罪感，我覺得自己不該趁人之危，但在那樣的情況下，看著夏綿凹凸性感的身體，我還是情不自禁將自己鑲嵌到她的身體里，她的身體潮濕，很快就把我淹沒了，她緊緊地抱著我，哭著說：“慢點，慢點……”我心疼得不能呼吸，我到底該不該這么做？夏綿，我愛上你了……

四

我?guī)拖木d穿好衣服后，匆匆溜了出去。祥子早已在門口守候，見我出去，他屁顛屁顛地迎了上來，笑得很猥褻：“怎么樣哥們兒？夠正點吧？”

我攥著拳頭狠狠地砸在墻上，咬牙切齒地說：“我多給你點錢，把她讓給我吧！”

“給多少？”

“一千行嗎？”

祥子哈哈大笑起來，推搡了一下我的腦袋不屑地說：“小屁孩，我還指望著她給我掙大錢呢！一千塊錢還不夠老子過一個星期的！”

他粗魯?shù)胤鑫已澏道锏亩賶K錢，鉆進(jìn)了夏綿的店里，我聽到夏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然后便是她曖昧的呻吟……

我心里憋屈得不能呼吸，這個禽獸在折磨她！我恨他，也嫉妒。我喜歡夏綿，我不能坐視不理，我掄著一塊板磚沖進(jìn)去的時候，祥子正在她身上施暴，夏綿的表情凝結(jié)，痛苦不堪，我渾身顫抖著，將板磚砸了下去！祥子暈了過去，倒在了一片鮮血中，夏綿終于醒了，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又看看倒在地上的祥子，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胸和下體，平靜卻是我不曾想到的。她說：“你準(zhǔn)備帶我走嗎？”

我癱軟在地上：“去哪？”

她將頭埋在雙腿間：“去哪都行！只要你有可以逃亡的錢……”

我回家取了父母準(zhǔn)備給我買房子娶媳婦的存折，這個存折一年前媽媽就交給我自己保管了，我從小就是個很乖的孩子，媽媽很信任我?，F(xiàn)在我終于有了夏綿，我喜歡她，我要拿著這些錢去尋找屬于我們的幸福，我給媽媽留了紙條，講清了我和夏綿出逃的原因，還說等我們在外地站穩(wěn)腳之后，就會聯(lián)系他們！

我和夏綿站在車站上用硬幣決定去哪個方向，字的話就往南，人頭就往北。夏綿將硬幣拋出，劃了一個完美的弧線掉在地上，是字。

我說：“那我們就去海南轉(zhuǎn)一圈，也許回來的那天祥子就肯放過我們了！”

五

海南的天很藍(lán)，我們找了一間臨海最便宜的房子住了下來。安頓下來的那天晚上，夏綿緊緊地貼著我的身體，將頭埋在我的胸膛，她的頭發(fā)上還有染發(fā)劑刺鼻的味道，抱著夏綿，我只覺得時間很神奇，兩天前她還是我門店邊剛搬來的鄰居，我們還在為一份染發(fā)錢推來推去，沒想到，兩天后我們居然成了一對亡命天涯的情侶……

夏綿爬到我身上忽閃著眼睛看著我，笑得很壞，俯下身子輕輕咬我的耳朵，她問我：“那天，你為什么要救我？”

“因為我生氣了……”

她瘋狂的樣子突然讓我有點畏懼，她在我身上一躍一躍地，拉著我的手扣在她豐滿的胸上，我氣喘吁吁地說：“我不喜歡你頭發(fā)的顏色?！?/p>

“那就染回來！對了，你帶了多少錢呀？”

“存折上大概有十萬塊吧，那是我媽準(zhǔn)備給我買房子交首付的錢?！?/p>

“那密碼呢？”

我遲疑了一下，她陰著臉，顯得有點不高興：“對不起，我問了不該問的！”

“密碼，是我的生日……”

在海南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很美好，我和夏綿計劃等過幾天聯(lián)系下家人，假如沒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的話，我們就回去訂婚。

第二天清晨，我讓夏綿在出租屋等我，我去超市買染發(fā)劑，她很乖巧地點著頭，說等我回來?？墒俏覐某谢貋淼臅r候，夏綿卻不見了，我以為她去了海邊，我去屋里拿貴重的東西準(zhǔn)備去海邊找她，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存折不見了，身份證也沒了。是夏綿，她偷走了我的存折和身份證……

身份證丟了，我不能掛失，急忙之中我只能給媽媽打電話，媽媽接到我的電話之后哭得昏天黑地，她說自我們逃跑之后，祥子就天天帶人來家里鬧，家里的玻璃和一些家具都被他砸了，只有近兩天他才消?！y道，是祥子帶走了夏綿和存折？

我被騙了，夏綿這個婊子！原來這是她的圈套，祥子在我看見夏綿，覺得我對她有好感之后，悄悄找到我說二百塊錢一次，然后再讓我迷戀上她，好在我身上詐取錢財……恍然大悟之后，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只怪自己太傻，居然這么快上了他們的圈套，我居然忽略了祥子當(dāng)初接近我的目的，就是為了賣夏綿的身體！我早就該想到她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我卻被愛情沖昏了頭！我還天真地以為，等風(fēng)頭過了就可以和她廝守……

六

我報了警，然后踏上回家的火車，坐在火車上我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惡夢，只幾天的時間，我就經(jīng)歷了天堂的美麗和地獄的痛苦，痛苦的不是我丟了十萬塊錢，而是因為夏綿偷走了它，我多想這只是一場惡夢啊……

媽媽早已焦急地等待在火車站，看見我媽媽撲了上來，潸然淚下又破涕為笑：“傻孩子，你知道媽媽有多擔(dān)心你嗎？還好，警察已經(jīng)逮住那個叫夏綿的女孩兒了，還有那個祥子也進(jìn)了局子！惡人有惡報??！”

我將臉拉得老長，心情壞得一塌糊涂，晚上的時候，我開始懷念夏綿的身體，懷念她哭和她笑的樣子，她說她喜歡有海的城市，我以為自己帶她去了海角天涯之后，我們就能終成眷屬，甚至至死不渝，但是我太天真，這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噩夢醒來之后我就要去面對夏綿這個騙子的事實！

警察將存折送了回來，十萬塊錢一分也不少，他們讓我去警局錄口供，我答應(yīng)了。我問那個警察：“那個和她在一起叫祥子的男人，還逼她賣淫，倒賣她的身體！一定要嚴(yán)懲，簡直就是畜生！我想她也一定是受他教唆吧？”

警察一臉疑問地看著我：“沒有一個叫祥子的男人呀？我們是在她鄉(xiāng)下老家將她抓獲的，說來也怪可憐的，當(dāng)時她奶奶正病危呢，我想她偷你的錢也是因為這個吧……”

我懵了，焦急地問媽媽：“你不是說祥子最近兩天沒來鬧嗎？不是去海南找我們了？”

站在一旁的警察恍然大悟：“我知道你說的這個祥子，前兩天因為搶劫被抓了！”

……

聽說夏綿被判刑的那天，在法庭上傳來了她奶奶去世的消息，夏綿聽后當(dāng)時昏厥過去。那天我沒敢進(jìn)去看她，我怕看見她落魄的樣子，她那么可憐，被自己曾經(jīng)愛的男人販賣身體，之后遇見了我，以為從此可以前途光明，陪我走到天涯海角然后廝守終身，我出去買染料的時候，她接到了奶奶病危的電話，她拿那個存折的時候，內(nèi)心一定很糾結(jié)。但她相信了我，她相信我不會懷疑她，但是我卻把她想得那么骯臟不堪。

我時常做有夏綿的夢，夢中夏綿為我染回了黑發(fā)，笑著對我說：“小海，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