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明清時期的煙文化[1]現(xiàn)象豐富多彩、琳瑯滿目，是對當時中國民眾具有廣泛影響的亞文化形態(tài)，其中有由煙草引起的新的文化品位標準、煙草的禮儀文化、煙草的女性文化、煙草的生產和商業(yè)文化、煙草的器具文化、由煙草而生或者深受煙草影響的民俗文化等。這些煙文化現(xiàn)象存在范圍廣泛，對當時國人的生活影響頗大。

【關 鍵 詞】明清時期；煙文化；現(xiàn)象。

【作者簡介】吳啟綱，武漢大學歷史學院中國經濟史研究所專門史專業(yè)2008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經濟史。

煙草自傳入中國后不久便得到快速傳播，據(jù)劉廷璣《在園雜志》記載：“諺云開門七件事，今且增煙而八矣?！盵2] “上自公卿大夫，下逮農工商賈，婦人女子，無人不嗜?！盵3]劉氏乃清康熙年間的官吏，《在園雜志》亦是康熙五十四年刊刻成書的，可見至少在康熙五十四年之前，煙草已經成為與米、面、油、鹽、醬、醋、茶并列的生活必需品，成為當時人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煙草在深入并廣泛地影響人們生活的同時，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土壤上自然而然地滋生出新的、獨特的煙文化，這些文化現(xiàn)象林林總總、豐富異常，廣泛的影響著明清時期人們的生活。

一、煙草的禮儀文化

在待客禮儀文化層面，煙草被認為酒后茶前的必備之物。清人陸耀在其《煙譜》中寫道：“近世士大夫無不嗜煙，乃至婦人、孺子亦皆手執(zhí)一管。酒食可闕也，而煙決不可闕。賓主酬作，先以此物為敬?！盵4]陳章賦詩《天香。和樊榭詠煙草》提到：“客到茶匝未泛，領舌本芳辛漫閑話。”[5]朱方藹的《天香·淡巴魏和秋潭》亦云：“留客茶擋未熟，探囊先授?！盵6]客人到來而未及敬上茶水之時，先給客人遞上一筒煙，在煙霧輕飄之中寒暄敘舊、閑話漫淡，既可省去苦等茶水之煩，又可聊助談興。陳元龍也將以煙待客比擬茶同，他說：“醉人無藉酒，款客未輸茶。”[7]這說明，在清代煙草已經成了新的禮遇客人之物，客到敬煙則成為與以茶待客一樣新的待客禮儀。

二、煙草的女性文化

在女性文化層面，陳琮在《煙草譜》中寫道：“吸煙之盛，昉于城市，已而沿及鄉(xiāng)村；始于男子，既而漸流閨閣?！薄稄V新聞》云：“閨閣中亦皆手執(zhí)煙袋，呼吸無忌?！薄恫栌嗫驮挕吩疲骸敖諢o人不用煙，雖青閨稚女，銀管錦囊與鏡奩牙尺并陳矣?！薄稄V西通志》云：“蠻女性喜吸煙，每以煙筒插髻?！盵8]可見，煙草在當時不僅受男人喜愛，亦頗受女性青睞，上至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下至黎庶荊釵都有不少女煙民。對于女性吸煙，時人亦有詩詞贊美，尤侗《董文友吃煙詩戲和六首用煙字韻》：“起卷珠簾怯曉寒，侍兒吹火鏡臺前，朝云暮雨尋常事，又化巫山一段煙……玉唇含吐亦嫣然……彩鳳聲中引紫煙?！盵9]詩人將侍女點煙、小姐嫣然含吐、心有所思的吸煙場景入詩如畫，使人心緒綿繞、頗為向往。不僅如此，女性也有為自己吸煙而寫詩而歌的，靜海呂氏之妻曾作詠長煙袋之詩云：“者個長煙袋，妝臺放不開。伸時窗紙破，鉤進月光來。”[10]好一幕深閨煙袋鉤月色的靜幽、淡雅而閑在的婉約夜景！可見，煙草與女性的結合在清代就形成了一道獨特的、亙古未有的女性文化景觀。

三、煙草的生產和商業(yè)文化

在生產、商業(yè)等經濟層面，據(jù)記載：明末清初的山、陜商人在湖南衡陽設有“九堂十三號”，專門販賣煙草。其中，“每堂資本出入歲十萬金，號大于堂”，還兼營匯兌業(yè)務，“兼通嶺外，為飛鈔交子，皆總于衡煙”[11]。隨著封建后期商業(yè)資本的發(fā)展，在許多地區(qū)出現(xiàn)了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制煙行業(yè)，如江西瑞金由于盛產煙草、茶油（茶油是制造熟煙的重要原料之一），吸引了福建漳州、泉州的煙商“糜至驕集，開設煙廠”[12]“不下數(shù)百處，每廠五、六十人，皆自閩粵來”[13]。在廣西得州的平南，“種煙之家，收成鬻于商賈，刨切發(fā)賣。大市煙鋪三、二十間。中市、小市亦十余間，五、六間，大鋪用工人三、二十，中鋪、小鋪亦不減十余或七、八”[14]。在山東，“濟寧出產以煙葉為大宗，業(yè)此者六家。每年買賣白銀至二百萬兩，其工人四千余人”[15]。由此可見，清代煙草至少在乾隆時期就以手工工場為組織形式的規(guī)?；a，由此也產生了由資本和雇傭勞動相結合的資本主義生產文化形態(tài)的萌芽，這與明清時期紡織、陶瓷等行業(yè)的資本主義生產文化的產生和發(fā)展進程相吻合，豐富和加強了我國資本主義生產形式的發(fā)展態(tài)勢。

在商業(yè)方面，早在明代后期，就產生了由山西臨汾的紙張、顏料、干果、煙行、雜貨等五行商人共同創(chuàng)建的商業(yè)會館——臨汾鄉(xiāng)祠，又稱“臨汾東館”[16]；湖南益陽煙匠也于乾隆年間成立了制煙行業(yè)的專門會館——呂祖廟，漢口則在咸豐年間由黃陂煙袋業(yè)商人建立了煙袋幫公會——老君殿，光緒五年漢口銅水煙袋行會重整行規(guī)，光緒二十九年則設立了煙幫公所，上海在同治二年由各地煙商一起設立了煙業(yè)公所，長沙白缺煙袋業(yè)于光緒元年訂立行規(guī)并于光緒二十六年翻新會所、公議章程，長沙煙店業(yè)于光緒三十三年議定條規(guī)等等[17]。從以上史料我們可以分析出，自明末至有清一代，中國煙草行業(yè)的商業(yè)運營采取了較為規(guī)范的行會化專門管理模式，幾乎每個煙業(yè)行會或會所均制定了行業(yè)規(guī)約來協(xié)調規(guī)范各經營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其行會組織發(fā)展進程基本與我國的商業(yè)會所的發(fā)展歷史同步，這無疑推動了我國封建社會后期的資本主義性質的商業(yè)文化的發(fā)展。

隨著吸煙群體的逐漸增大增多，煙草的銷售日漸旺盛，煙商在中國的經濟社會生活中的影響也不斷擴大，隨之滋生出了一種非常獨特的楹聯(lián)文化——中國煙館、煙店或煙鋪門扉上的對聯(lián)。這些對聯(lián)或者描述吸煙的樂趣、情趣，比如：“酒余茶后 香聞蘭蕙；風清月白 味辨淡菰”“鼻觀留香 非念綠茗；胸襟解渴 莫望青樓”“個中滋味頻領取，紙上煙云任卷舒”，或者謳歌吸煙的韻味綿長，比如：“芳香如入芝蘭室，吐納還同煙火仙”“停云積雪芝蘭室，吸霧餐霞煙火仙”“呼吸間煙云變化，座談處蘭蕙芬芳”等等[18]。這些對聯(lián)無非是鼓吹雅趣與好處，貼在煙店的門楣上，無形中成了一句言簡意賅的廣告語，既提升了煙店的文化內涵，由此制造了煙店的品牌效應，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明清時期煙店的楹聯(lián)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具有現(xiàn)代性的商業(yè)廣告，這不能不說是我國煙草商人的一大文化創(chuàng)造。

四、煙草的器具文化

在煙草所引發(fā)的所有文化現(xiàn)象中，可以說關于煙草的器具文化是最為豐富而具體的，這些煙具品種繁多、琳瑯滿目，但就大的歸類而言，主要包括鼻煙壺、旱煙具和水煙具三種。

鼻煙壺。在我國的煙具中鼻煙壺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種，據(jù)趙之謙《勇盧閑詰》記載：“鼻煙來自大西洋意大里亞國，明萬歷九年利瑪竇泛海入廣東，旋至京師獻方物始通中國……至國朝雍正三年，其國教化王伯納第多貢獻方物，始有各色玻璃鼻煙壺、咖什倫鼻煙壺、各寶鼻煙壺、素鼻煙壺、瑪瑙鼻煙壺?！钡珬顕蚕壬J為，意大利傳教士進入中國的時間是萬歷十年而非萬歷九年，而且據(jù)王士禎《分甘余話》記載，鼻煙早在康熙年間就已經開始盛行[19]。有一點是確定的，即鼻煙壺開始傳入中國時是以玻璃、瑪瑙材質為主的。鼻煙壺的制作一開始是民間的仿制，直到康熙年間才在官方的主導下進行規(guī)?；a，隨著生產的發(fā)展，鼻煙壺的制作工藝不斷的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的書畫藝術、園林藝術以及其他傳統(tǒng)制作工藝相結合，衍生出了璀璨奪目、影響深遠的中國鼻煙壺藝術。對此，趙之謙在《勇盧閑詰》中有相關的記述：“康熙中所制，渾樸簡古，光艷燦爛如異寶。乾隆以后所制，巧匠刻畫，遠過詹成，矩鑿所至，細入毫發(fā)……千各百種，淵乎清妙……上為畫彩，間書小詩，壺足替‘古月軒。又有雕鏤仙山樓閣，珍禽異獸，點綴五色，如星在天?！盵20]到了乾隆時期，鼻煙壺不僅作為吸食鼻煙的器皿，同時也是一種高雅、珍貴的收藏品和裝飾品，可以說到乾隆年間，中國的鼻煙壺的制作工藝及其一書水準已經全面的超越了西方。直到今天，康乾時期的鼻煙壺仍然是故宮博物館中珍貴的藏品，乃至現(xiàn)在的海外還有專門面對清代鼻煙壺的市場和收藏發(fā)燒友。

旱煙具。煙草自傳入中國，其吸食方式亦隨之傳入，最初吸食煙草的方式，據(jù)萬歷年間士人張燮的《東西洋考》記載：“煙初入內地時，食者將煙草置瓦盆中，點火燃之，各攜竹管向煙，群聚而吸之，其管不用頭?！盵21]可見我國初期吸食煙草并沒有專用的器具，但隨著吸煙風氣的開始普及，專門用來吸煙的煙筒才開始出現(xiàn)，并基本達到人人攜帶的程度。煙筒的種類形制也有很多，陳琮《煙草譜》記述說：“吸煙之具，銅頭木身，名曰煙筒，又曰煙管、曰煙袋。有金、銀、銅、鐵四種，或用竹管，兩頭以玉、石、銅鐵鑲之。式樣不同，短者七八寸，長者四五尺……近日有嘉定竹刻煙管，山水人物花卉及詩詞之類，最為奇勝?！盵22]陸耀的《煙譜》對煙筒的記載更為詳細，他不僅記錄了煙筒的種類、制作方法，同時也記錄了各地及各階層的人吸煙所用煙管的差異：“煙管亦曰煙筒，北方直謂煙袋。其法截竹為筒，閩人取煙置近根處著火，而自梢吸之……江浙則鏤木為置煙之器，而截竹以為之管，樸實無華，田野間多用之。士大夫則用金、銀、銅、鐵之類嵌其兩頭，又或用烏木象牙為之。滇人象牙管內另置銅管納其中……（煙管）長者至與人等，不便攜帶；長一尺五寸者佳，朝士于靴中置一管，長不過五六寸?！盵23]

水煙具。即水煙袋，亦稱水煙壺，是較鼻煙壺和旱煙管為晚的吸煙器具，據(jù)《青煙錄》記載：“煙既行百余年而水煙出矣。水煙者，起于甘肅蘭州。蘭州五泉山下產煙草，既制，必隔水吸之，入腹而后吐……初時人畏其力猛，食者絕少，漸自秦而晉、而豫而齊魯燕宋，大江以南，今且遍天下無不至矣?！盵24]其形狀則狀如鶴頭，陸耀《煙譜》載：“以錫盂盛水，另為管插盂中，旁出一管如鶴頭，使煙氣從水過，猶閩人先含涼水意也?！盵25]水煙袋的形狀也有多種，據(jù)《煙草譜》記載：“用水煙袋吸之，煙從水過，其制有鶴形、象形、葫蘆形?！盵26]其煙嘴則用瑪瑙、翡翠或者琥珀制作，煙嘴與煙壺的連結部位用金銀鑲嵌，有的還用裝飾品點綴，比如繡品、纓絡或各種形制的鏈子等。水煙袋開始傳入中國的時候，跟鼻煙一樣只是屬于上流社會、有錢人家的專用品，經過一段時間的推廣普及才進入平常百姓家，到清代中后期，水煙已經成為頗受民眾喜愛而廣為流傳的吸煙方式。

五、民俗文化中的煙文化

明清時期煙文化對民俗文化的影響滲透也比較深入，尤其是對少數(shù)民族的民俗文化的影響更加明顯。在婚俗文化方面，煙草成為某些少數(shù)民族的定情之物，比如瑤族“面煙親”、云南花腰彝族的“對煙親”、佤族地區(qū)則通過給男方裝煙點煙表達女方的愛慕之情，云南金平的哈尼族存在“火塘傳煙”的說媒婚俗、傈傈族則有通過解送繡花煙包向姑娘求愛的習俗；在禮儀習俗方面，北方的蒙古族以請客人聞鼻煙的方式作為他們接待賓客的重要禮節(jié)，東北的達斡爾族無論是做客還是迎賓都必須相互敬煙，逢年過節(jié)也以贈送煙葉表示友好，年輕人則像傈傈族一樣以贈送繡花的煙荷包表達愛情，東北的滿族在結婚時，新娘為親屬長輩裝煙，然后點煙、敬煙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禮儀，甚至在云南個舊、石屏、蒙自、開遠等地的彝族地區(qū)還有一種“煙盒舞”，又稱“三步弦”“跳弦”，全套一百多個動作，是我國目前所知的唯一一個與煙草有關的舞蹈。

當然，煙草對中國民俗文化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在漢族地區(qū)尤其是煙草生產發(fā)達的地區(qū)，煙草對民俗文化的影響也是非常巨大的。以福建永定為例，永定土樓聞名于世，是永定重要的人文景觀，據(jù)統(tǒng)計，在永定境內，大大小小的土樓有2.3萬多座。這些土樓大多建于清朝中后期，其規(guī)模之龐大、建筑藝術水平之高、所需要財力之雄厚令人難以想象。這些永定土樓建筑群是如何產生的呢？眾所周知，永定土樓建筑不是用來祭祀的公共場所，而是供私人居住用的民宅，建筑一座土樓所需財物價值不菲，而形成規(guī)?；拿裼媒ㄖ簞t更加表明永定地區(qū)民眾生活是非常殷實的。有清一代，永定條絲煙風靡全國，永定煙商的足跡幾乎遍布整個中國，煙草業(yè)是當時永定唯一的經濟支柱。雖然永定土樓的產生不一定必然與煙草有關，但永定土樓得到大規(guī)模、高藝術水準的建設一定與永定煙草業(yè)所提供的堅實的經濟支撐是分不開的。

可見，在明清時期這些煙文化類型之多，存在之廣超乎我們的想象，它幾乎滲透到當時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深刻的影響著他們的交往方式和風俗習慣等。

注釋：

[1]這里的文化指的是廣義的文化概念，即人類在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總和。

[2]劉廷璣：《在園雜志》第120頁，中華書局2005年版。

[3][4][7][8][19][20][22][23][25][26]楊國安：《中國煙業(yè)史匯典》第57、13、81、57、109、115、5、13、13、93頁，光明日報出版社2002年版。

[5][6]肖詩華、童懷章、祁錦章、余彥文等編：《相思草：煙草志、煙事文化集》第48、50頁，湖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年版。

[9][10][18]明爐、雪娃：《中國煙文化史稿》第83、85、242-243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3年版。

[11]同治《衡陽縣志》（卷10）《貨殖》。

[12]乾隆《瑞金縣志》（卷2）。

[13]同治《瑞金縣志》（卷8）《禁煙議》。

[14]《清代文字獄檔》第五輯《吳榮欄輿獻策案附吳英策書》。

[15]包世臣：《安吳四種》（卷6）《中衡一勺》，同治壬申年（1872）重刊注經堂藏板，武漢大學古籍館藏。

[16][17]彭澤益：《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第999、1011-1040頁，中華書局1995年版。

[21]張燮：《東西洋考》第23頁，謝方校注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

[24]王：《青煙錄》（卷八）《食煙考》，載《四庫未收書輯刊》第432頁，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