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平
(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 200237)
政治與法律
“城”與城市原型
羅建平
(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 200237)
漢字城市的語源揭示了“城”的本質(zhì)屬性:(定居者所屬的)大地(土)的自我實現(xiàn)(成)?!俺恰钡倪@一屬性源自維柯的林間隙地原型,因而“城”的原型反映了人類進化、進步的歷史及其文脈所在。其中“城”的聲符字“成”(從丁從戊的結構)所含 的丁火象征著城市圣火,標志著城市的靈魂;而“成”所含的大戊是城市整合力的象征?!俺伞敝畠纱笠蛩貫楝F(xiàn)代城市發(fā)展提供原型思路。
城 圣火 隙地
在古希臘,polis一詞既是城邦,又指政治,因為城邦是一種政治空間。因此,亞里斯多德說,“人是政治的動物”,又可以翻譯為“人是城邦的動物”。漢字的“城”是否也承載著這樣的政治空間?暗藏著某種因緣的政治原型?
在今人看來頗為平凡的城市生活,實質(zhì)上蘊含著深刻的人類存在的淵源。與鄉(xiāng)村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節(jié)奏不同,城市是人類的進化的場所,也就是說,城市是人類文明發(fā)展的容器。當城市化的浪潮席卷全球,人口、資源在城市日趨集中時,這個問題也日益突出。
什么是城市?《說文》:“城,以盛民也。從土,從成,成亦聲?!痹S慎視城市為容器,為庇護空間。在后續(xù)的解釋中又說,城在籀文中為從類似“郭”的形符,此謂城的本義是城墻。①王力:《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54頁。這是從形態(tài)上對城的描述:即城有一個圍合空間。這個圍合空間意味著什么呢?當然可以說是容器空間、防御空間。從“城”的聲符看,“成”儲存著城市的原始信息。成的本義是一種斧鉞形的兵器,常用義為成就、完成。①蘇寶榮:《<說文解字〉今注》,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69頁。許慎說城“從土,從成”,是指土和成的會意。這里有兩層含義:其一,成作為一種斧鉞形的兵器,守衛(wèi)著這一圍合空間(土);其二,該圍合空間(土)擁有一種特殊的屬性(即不同于鄉(xiāng)野區(qū)域的屬性),是有著自我成就、自我實現(xiàn)的特殊的空間(有作為、有成就的土地:“大地之成”)。
土地的自我實現(xiàn)(“大地之成”)從根本上講,是指人類生存空間的自我實現(xiàn)。這要回溯到最初的歷史:人的森林時代。生活在森林里的早期人類處于樹棲空間,林木森森,遮天蔽日,面臨各種毒蝎猛獸的威脅。這種生活經(jīng)驗深深印刻在人類的心靈深處。研究表明,很多人有三類天生的恐懼:怕墜落(其極端形態(tài)是恐高癥)、怕黑、怕蛇,在夢中也常有這類恐懼。而這正是人類遠祖樹棲生活的記憶:害怕從樹上墜落、擔心遭到蛇類的襲擊、對密林中黑暗的不可預知的危險產(chǎn)生莫名的恐懼。②參見[美]卡爾·薩根:《伊甸園里的飛龍》,呂柱、王志勇 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六章。
走出樹棲生活,建立新的生活空間(“大地之成”),這便是維柯所謂的林間隙地(lucus)。林間隙地基于這樣的一個自然事件:茂密的森林遭受雷擊(神的霹靂)而發(fā)生火災,被燒毀的林木露出一片荒地,同時天光也射入其中,成為林間隙地。在森林里樹棲的人類先祖發(fā)現(xiàn)了這片隙地,便開始了辟居生活。辟居就是整地治林而棲居。發(fā)展到后來便有了自覺的開發(fā)森林的行動。在古希臘羅馬神話中,有許多英雄戰(zhàn)勝怪獸的故事,象征著先人征服森林的過程。如赫庫勒斯攻克涅米爾地區(qū)的獅子,伯勒羅芬殺死蛇尾羊身獅首噴火的女妖,卡德茂斯殺死巨龍。怪獸是森林的象征,噴火是焚燒森林。③[意]維柯:《新科學》,朱光潛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 733、540頁。
中國古代神話過早地理性化、哲理化了,很難找到類似的征服森林的故事。我們發(fā)現(xiàn)盤古開天地的神話可以看作為開辟的林間空間的壯舉。《太平御覽》引《三五歷記》記載:“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边@里黑森林不是擬人化的怪獸女妖,而是有著哲學抽象度的混沌(昏暗無光)。人類(盤古)在森林里游蕩了一萬八千年。終于發(fā)生了一次森林大火,估計燃燒了好幾個月。大火燒盡后,“陽清為天,陰濁為地”,這是青煙裊裊上升,灰燼層層堆積的景象。這是盤古神話里的“土之成”。
盤古究竟如何開天地(隙地)的?盤古傳說的民間版本作了補充說明。明周游《開辟演繹通俗志傳》第一回說:盤古“將身一伸,天即漸高,地便墜下。而天地更有相連著,左手執(zhí)鑿,右手持斧,或以斧劈,或以鑿開。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薄白笫謭?zhí)鑿,右手持斧,或以斧劈,或以鑿開”是指清理火燒之后的殘留物,以便開出林地空間,看到天光(“天地乃分”正是“大地之成”的寫照)。
在古羅馬那里,清理火燒林地,更是突出了對天光的關注:烏爾坎“火燒掉樹林,為著空隙中觀察天空,看天帝約夫朝哪個方向向他發(fā)射他的雷箭”④[意]維柯:《新科學》,朱光潛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 733、540頁。被鏟平的森林 “提供了一種視野來觀察顯示神諭的鷹從哪里來”⑤同上,第480、478頁。;而這一開闊空間拉丁語稱之為“宮”(templum),“用來指四面空曠可以隨意瞭望的地方。”⑥同上,第480、478頁。Templum為最早的祭壇。在中國,“除地曰場,曰墠;于墠筑土曰壇?!保ㄖ祢E聲《說文通訓定聲》)“場”從土,昜聲;土是火燒出的空地(除地),昜是天光,故“場”就是林間隙地(拉丁語lucus本義為光照,即昜)?!皦笔窃诖嘶A上建造的祭壇(templum)。“大地之成”走向神圣。
有著隙地情結的殷商部落獨到地演繹著“大地之成”的歷史。殷商先人最初也棲居于森林中,也有過焚燒森林的事件,并發(fā)現(xiàn)了林間隙地。正如凱爾特人的橡樹、日耳曼人的櫸樹為其靈木,商人的靈木為桑樹。商,桑也。在遠古神話傳說和先秦古籍記載中,只有商人發(fā)祥于森林(《墨子·明鬼》:“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彼螢樗螄纳桃幔僦芮迦骸段淖挚脊拧?,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216-217頁。桑林為其最初的生存空間(林間隙地),有著特殊意義。
《呂覧·順民》:“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于桑林 ,大雨乃至”高誘注:“桑林。桑山之林,能興云作雨也?!绷帜堋芭d云作雨”,是有超自然的神秘功能。商人生活于桑林中,這是個神靈世界。林、靈音通。桑林即桑霝,即商霝,即商人之祖霝。②周清泉:《文字考古》,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216-217頁。
霝是靈(靈)的本字,兩字通用。霝有空的含義(空靈,零),《廣雅·釋詁》:“霝,空也?!彪炗钟忻鞯暮x③殷寄明:《漢語同源字詞叢考》,東方出版中心2007年版,第270頁。,靈光之謂就是指靈的光照,是神的降臨(神助、天助)。霝的聲符字即有明義,如“櫺”為窗欞,窗戶上的格狀橫木條,陽光可以射入,通透(亦為空)而明亮(一如林間光束)。因此,霝是空而明。
回到霝和林的音義通匯,可以說,林也有空和明的含義。按維柯的說法,林之空就是林間空地的開辟(場);而林之明,是原來繁茂的樹冠枝葉燒去后留下的天眼——日光由此射入,且構成一串串的光暈(森林里常見的景象),是神諭發(fā)生的境遇(湯乃以身禱于桑林)。進一步說,林之明是祭祀之地的神光觀照,是照亮林之空(場)的“昜”。
至此,林之空明展現(xiàn)了“大地之成”的最初形態(tài)。其中林間隙地(場)為早期的辟居地,是城市空間的原型。林光則包含了神的霹靂之火、森林燃起的熊熊大火(這火讓先人領悟到驅趕野獸、御寒和燒烤獵物的優(yōu)越性)、大火過后林間隙地留下的天光(這幾個貌似不同的概念,其原型卻是相通的,都可歸結為圣火象征)。林之空明也顯示了空(隙地)和明(火、天光)的統(tǒng)一性:火開辟了隙地,光觀照著隙地。因此,隙地具有神圣性,而城市的原“穴”也是神圣的。此刻,作為城墻的“城”正守護著這一片圣地,如同芒福德所言,城墻,其最初的用途很可能是宗教性質(zhì)的,是為了標明圣界(temenos)的范圍,或是辟邪,而不是防御。④[美]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fā)展史》,宋峻嶺、倪文彥譯,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5年版,第39頁??傊?,圣火與圣地在此合一了!
圣火是神的光臨,最初的城市往往是圣地所在,而神廟是保存圣火、與神靈溝通的場所。大多數(shù)城市是以神廟為核心發(fā)展起來的。這樣,圣火、神靈和神廟構成城市的基石,其中圣火是作為神靈的呈現(xiàn)物昭示圣地的本質(zhì)。圣火的呈現(xiàn),是林之靈的降臨。
圣火決定圣地的命運,因而也決定城市的命運,亦即決定大地之成如何成全自己的。那么在“城”的原型中,圣火又是如何“降臨”(臨與靈相通)的。我們還是從“成”字中尋找?!墩f文》:“成,就也。從戊,丁聲,古文成從午?!蔽鞛楦^和斧形兵器(其實遠古斧頭和兵器沒有什么形態(tài)區(qū)別,可以交替使用),丁的歧解較多,一般認為是“頂”的初文。⑤李圃主編:《古文字詁林》,第10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964-975頁。但丁不僅僅表示人的頭頂,很多情況下是“頂”的隱喻,亦即“取象于穴居室中央之頂窗形”。⑥李圃:《甲骨文文字學》,學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227頁。
既然“丁”是“居室中央之頂窗形”,那么我們也不妨將居室放大為林間隙地。這樣,“丁”便是隙地樹冠間的天光,也就是圣火。在十天干中,丁位序第四,表示丁火。丁火是陰火,為星光、燭光、天光。既然天干丁有火的含義,由此回溯“成”字之丁,確認其與火有關。另外,成的古文從午,午在十二地支中也屬火,這也支持了“成”中之丁的火義。
成是帶火的斧頭?!案^能砍能劈,像閃電一樣疾速,砰然有聲,有時還伴著火星。”“斧頭是雷公的武器,是力量的象征?!薄案^是整體化的中心,持久穩(wěn)定的表現(xiàn),是積聚的雷電”。①[法]讓·謝瓦利埃、阿蘭·海爾布蘭:《世界文化象征辭典》,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231頁。斧頭是新石器時代以來戰(zhàn)斗和工作的重要工具,也是天神或雷神的殺敵工具。②[德]漢斯·比德曼:《世界文化象征辭典》,劉玉紅等譯,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第77頁。這表明,斧頭(特指遠古石斧)本身是有火性的,在農(nóng)耕或交戰(zhàn)時,常??梢钥吹奖舜俗矒舻氖l(fā)出一陣陣的火花。這火花被想像成雷神的霹靂火,象征著威嚴、權力和智慧啟悟(lightning,enlightenment),使遠古的心靈里產(chǎn)生了對天神的無限恐懼和深深的敬意。
“成”之火是圣火,具有神靈的感應?!俺伞钡倪@一屬性儲存在“誠”中?!罢\”就是心的感應(在古文字里,從言的邊旁與從心的邊旁意義相通;“誠”從言從成,等同于從心從成③高明:《中國古文字學通論》,北京大學出版1996年版,第135頁。,所謂“心誠則靈”、“心有靈犀”皆屬此類。而感應之“感”,其本字為“咸”。④參見尹黎云:《漢字字源系統(tǒng)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93頁。《說文》:“咸,皆,悉也。從口,從戌。戌,悉也?!毕?,從口從戌;戌是斧鉞形兵器⑤蘇寶榮:《<說文解字〉今注》,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79頁。,甲骨文中與戊形近,估計亦屬石斧類工具或武器。至于咸字里的“口”,據(jù)李圃對這類“口”字形符號的解釋(如正、天),一般都可以看作是“丁”。⑥李圃:《甲骨文文字學》,學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227頁。如此,“成”與“咸”所含信息相同相通,而“咸”突出了其中的“感應”特性。
城市中圣火感應什么,如何感應?《周易·咸》:“咸,感也?!薄疤斓馗卸f物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彖》)斧頭劈入大地,代表大地和蒼天的結合,象征大地受胎。⑦同①,第232頁。這便是“咸”(斧頭)的感應(結合)。感應就是召集、組織城邦的臣民聚合于圣火周圍,傾聽天神的聲音和圣人的呼喚,是城市貴族、公民對其圣火圣地偉大使命的感召。祭司、僧侶、長老等通神階層形成了一套神人感應的神秘復雜的體制,并與世俗政權結合(有的完全是政教合一)組成嚴密的城市政治。堅實高聳的城墻、體量巨大的主廟以其威嚴壯麗顯示統(tǒng)治集團的強力意志。斧,父也,斧的權威轉化為父權統(tǒng)治。斧從感應、結合到權力的意義流變,體現(xiàn)在廟宇和宮殿的雄偉建筑上,反映了城市的神靈主導和政治統(tǒng)治。
感應是心靈的啟動,是城市集體人格的各個要素對圣火圣地的認同和呼應。在拉丁語中,“城邦”(civitas)的詞根為 cio-,義為召集。⑧[古希臘]亞里斯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110頁譯注。這與城市之成或咸所蘊含的“感應、感召”意象完全吻合。這表明城市猶如磁石召喚著城內(nèi)外的各種力量聚集在它的周圍,“吸引人群和各種組織”⑨[美]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fā)展史》,宋峻嶺、倪文彥 譯,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5年版,第88頁。,成就著城市的使命。因此感應是城市政治中的最有意味的功能。下面我們繼續(xù)沿著相關字源探索城市空間的感應及其整合是如何實現(xiàn)的。
咸之感應從戌,“戌,悉也”,顯示了城市整體化的精神歸屬。戌是第十一位地支,處于乾的位置,古代數(shù)術稱之為天門,是天神所居。戌在數(shù)術中還有一個名謂是燒原,很可能是指霹靂火將森林燒成的一片荒原。在中國的五行學說中,十二地支分別配對五行,如甲、乙、辰為木局春季,巳、午、未為火局夏季,申、酉、戌為金局秋季,亥、子、丑為水局冬季。其中辰、未、戌、丑為土,置于每個季節(jié)之尾,稱之為四季土。四季土對應著四種五行:辰是水庫,未是木庫,戌是火庫,丑是金庫。
戌為火庫,是指戌土含火,這把燒原的意象概念化了。在神話語境中,英雄戰(zhàn)勝怪獸、巨龍,象征著焚燒森林、開墾耕地的艱難歷程。在此,戌是英雄威力(一如巨大的石斧所向披靡)的象征,英雄動用了火力(戌火),開辟了林間隙地,建立城市(如卡德茂斯在被殺死的巨龍的原址上建造了忒拜城):戌之斧力開拓的空間。
戌,在地支范疇里實現(xiàn)了圣火與圣地的統(tǒng)一?!靶?,悉也”,這表明在圣火觀照下的圣地及其所容納的全體:從祭祀、僧侶到國王、貴族,從騎士、商人到農(nóng)民、工匠,都依圣火之靈而生。神靈整合著社會各個階層,使之成為一個有神圣感的整體;神靈賦予城市的凝聚力,使之成為一種有自我意識的城市精神(今天我們也在談論“城市精神”,但是,如果我們不再擁有心靈的神圣,“精神”何來?)。這種整合凝聚力歸于宗廟。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宗廟,而宗廟供養(yǎng)的是圣火之靈(把隙地之火轉化為天神圣火)。
城市作為社會、文化的容器演繹著圣火-圣地的內(nèi)涵,發(fā)揮著整體性的功能,尤其是規(guī)模較大的都城。而都城之“都”,其本義指有祖先宗廟的城邑。《說文·邑部》:“都,有先君之舊宗廟為都。從邑,者聲?!薄岸肌蓖怀隽俗趶R的信息,也呈現(xiàn)了宗廟的功能:信仰、禮儀、政治和文化活動的聚合(因而“都”有了全部、整體等含義)。
追溯“都”的意義,又回到了圣火的概念。都從者,者是都的初文。者的金文上為“尞”(《說文》:“尞,柴祭天也”),下為臺狀物,表示“柴祭天”的場所。①尹黎云:《漢字字源系統(tǒng)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9頁。者以“柴祭天”的方式顯現(xiàn)圣火的原型。
總之,圣火深入人心,無處不在。從最初的森林之火開辟的隙地生活到平原谷地,人建立一種以火為核心的生存空間。②參見庫郎熱:《古代城邦》,譚立鑄等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三章。古印歐語aidh本義燃燒burn,衍生出“熱”和“房”即而hearth是家庭和圣火的合一;aidh還有一衍生詞ether,即以太,太空,有天光、圣火的意象。于是圣火在村寨成了火塘,在宗廟成了祭火,乃至在教堂、徽居建筑中成了天窗射入的天光。天火圣火所照之地,就是氏族民族歸宿之地,也是他們的感應之地。這個區(qū)域是神圣的,是受到神的庇護的。因此,它是個整體。
由廟宇主導的圣火聚集力,隨著城市的發(fā)展,也演化為帝王的明堂、公共政治和公共生活的廣場。
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會、祭祀、慶賞、選士、養(yǎng)老、教學等大典,都在此舉行。③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縮印本,中卷,第2992頁。《孟子·梁惠王下》:“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薄赌咎m辭》:“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p>
明堂的建筑制式,據(jù)《周禮考工記》載:“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编嵭唬骸懊魈谜撸髡讨?。周度以筵,亦王者相改。周堂高九尺,殷三尺,則夏一尺矣。相參之數(shù)也。”孝經(jīng)援神契曰:“明堂上圓下方,八□四達,布政之宮,在國之陽?!标套哟呵镌唬骸懊魈弥?,下之溫濕不能及也,上之寒暑不能入也。木工不鏤,示民知節(jié)也?!?/p>
至于城市的公共廣場則是由廟宇、宮殿、紀念碑、圖騰柱、方塔等圍合而成。廣場是開放的:吸引四方人流;又是閉合的(一個圍合空間):塑造人文性格。廣場是天地結合的空間,是城市容器的集中表現(xiàn)。廣場既是統(tǒng)治著的政治舞臺(祭祀活動、皇事活動,各種典禮以及體現(xiàn)國威的閱兵式,如從前的故宮午門前廣場,現(xiàn)在的天安門廣場),也是民眾公共生活、文化生活的場所(歌舞表演、馬戲戲劇、集會集市)。
廣場是放大的廟宇、敞開的火塘,也是公眾化的客廳、天井,是城市的靈魂。沒有廣場的城市如同沒有客廳的住宅,沒有人氣,無法定位,像巨大的迷宮。
廣場的魅力也隱含在“廣場”一詞里。廣(廣)從黃,是有著政治和文化整合力的神人,是卡德茂斯式的森林征服者,是皇權統(tǒng)治、公共秩序的象征;而“廣”表示廣場空間?!皥觥眲t如上文所言,是祭祀的平地,有神光照耀;在“廣場”的語境里,是公開、明朗,向神敞開的空間(至今尚有集會口號、典禮宣誓等“禱告”語)。
“城”沉淀著林間隙地的原型,是人類的文明開創(chuàng)地。城的感召、感應力,塑造著城市人“受召者”——城市政治人,也塑造著城市的歷史和文脈。但是,今日“城”之原型未能有效地“顯形”,而較多地表現(xiàn)為物化層面的整合功能和輻射功能,“城”的原初空間被遮蔽了(不見隙地之光)。因此當代城市發(fā)展需要找回人與土地緊密相連的“成”,唯此,都市才有其“城”,都市人才得其“誠”。
“City”and“Urban Archetype”
LUO Jianping
The language source of the Chinese word city(“Cheng”)reveals the essential attribute of“Cheng”:the self-realization of earth (soil)which belongs to the settlers.This essential attribute of“Cheng”derives from the“Lucus Archetype”of Vico,so the Archetype of“cheng”shows the human evolution,the progressive history and its context.Among them,“cheng”(combination with ding and wu),the phonetic sign of“Cheng”,contains the“ding”(fire)which symbolizes urban sacred flame and marks the soul of the city.And the “wu”(axe)that “cheng”contained is the symbol of urban integrated force.The two factors of“cheng”provide the Archetype thought of modern urban development.
city,sacred flame,lucus
羅建平,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公共管理系教授。
C912.81
A
1008-7672(2011)05-005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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