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修鴻
(鹽城工學院 大學外語部,江蘇 鹽城224051)
“倫理”是指人類社會中維系正常的人際關系所需要的行為規(guī)范。早在兩千多年前,人類就開始關注倫理問題。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認為:倫理是風俗沿襲而來,因此把“習慣”(ethos)一詞的拼寫略加改動,創(chuàng)造了“倫理”(ethike)一詞[1]。眾所周知,翻譯是一種具有明確目的的社會行為,其中既涉及語言的轉換,又關涉意義的傳達,更關系到人際協(xié)調與交往,不可避免地涉及倫理問題。因為“有了人的活動與生活,有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有倫理的存在,倫理就會發(fā)生作用”[2]。翻譯過程中所涉及的諸多主體都是社會生活中實實在在的人,他們之間存在重要的社會關系,他們之間都打上了倫理的烙印。
法國翻譯理論家、哲學家安托瓦納。貝爾曼(Antoine Berman)通常被公認為是第一位系統(tǒng)研究翻譯倫理的西方學者。他于1984年在《異的考驗——德國浪漫主義時期文化與翻譯》一文中首次提出了 “翻譯倫理”這一理念,并且建議把針對它的研究作為翻譯學的一個研究方向。隨后,貝爾曼在《翻譯與文字》、《翻譯評論:約翰。唐》等著作中更深入地論述其翻譯倫理思想。貝爾曼翻譯倫理思想的精髓在于將原作的語言和文化當作“他者”來接受,認為譯者應充分尊重原作中的語言和文化差異,翻譯的終極目標就是通過引進“他者”來豐富目標語的語言文化,譯者應當采取直譯的翻譯策略以盡可能多地保留原文面貌。
西班牙學者安東尼。皮姆(Anthony Pym)對貝爾曼的“翻譯倫理”思想作出積極回應,他在1997年出版的專著《論譯者的倫理》中闡述其對翻譯倫理的認識。皮姆認為翻譯是一項社會交往活動,“是一項為特定客戶提供、針對特定接受者的職業(yè)性服務。提供這種服務的譯者位于兩種不同文化的交界處,其自身并不屬于其中的任何一個文化群體”[3]。譯者的主體間特性決定了其翻譯倫理必然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決定了譯者的翻譯倫理必然隨著行業(yè)標準、客戶需求以及源語或目標語文化中的翻譯規(guī)范而隨時發(fā)生變化。譯者需要對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以此決定譯或不譯以及所采取的具體翻譯策略。
與此同時,芬蘭翻譯理論家安德魯。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在 《翻譯模因論——翻譯思想的傳播》一書中系統(tǒng)地論述了其翻譯倫理思想,并且勾勒出翻譯倫理研究的大體理論框架。他認為翻譯活動受到期待規(guī)范、關系規(guī)范、交際規(guī)范和責任規(guī)范的制約,并且提出了明晰、真實、信任和理解等與上面每條規(guī)范相對應的倫理價值觀。此外,切斯特曼還從譯者主體間翻譯倫理的角度出發(fā),強調尊重雇主選擇翻譯文本的權利以及譯者選擇翻譯策略的權利,認為譯者的首要職責在于正確領悟雇主的意愿,闡釋原作,滿足目標語讀者的期待,從而實現(xiàn)翻譯活動的預期目標。
1998年,來自美國解構主義學派的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在《翻譯的丑聞:差異倫理探索》一書中明確指出:“翻譯的每個過程、譯作服務于目標語文化的每個階段,都會涉及不對稱、不平等的文化地位以及統(tǒng)治與依賴的關系,譯者與機構共同參與對外國文本和文化的剝削”[4],他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翻譯中最大的丑聞”。韋努蒂所秉承的翻譯倫理的中心思想是反對以“同化”為特征的文化殖民主義,提倡譯者采用“異化”翻譯策略以最大程度地保留源語和目標語在語言、文化方面的差異。與貝爾曼略顯不同的是,韋努蒂似乎更加關心翻譯中的社會和政治因素,主張譯者應積極使用“異化”的翻譯策略以抵抗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文化滲透。
2001年,《譯者》雜志第七卷第二期出版了名為“回歸倫理”的特刊,特邀編輯安東尼。皮姆指出“翻譯研究已經回歸到對各種倫理問題的討論”[5]。至此,“翻譯倫理”開始為學界所共知。不過,在這期特刊所刊登的16篇文章中,除了皮姆在導言部分提及翻譯倫理之外,真正對翻譯倫理展開系統(tǒng)論述的只有切斯特曼的《Proposal fora Hieronymic Oath》一文。該論文以獨特的視角對翻譯的每個階段所涉及的倫理問題進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被翻譯研究界公認為是迄今為止對翻譯倫理研究貢獻最大的一篇杰作。在文中,切斯特曼系統(tǒng)地分析了當前主流翻譯理論中所涉及到的倫理思想,并且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歸納總結出翻譯活動的五種倫理模式:再現(xiàn)倫理、服務倫理、交際倫理、規(guī)范倫理以及承諾倫理。切斯特曼認為在翻譯活動中“譯者要保證差異雙方完成最大程度的跨文化交際”[6]141。
在翻譯活動中,譯者具有多重身份:相對于原作作者而言,他是闡釋主體;相對于目標讀者而言,他是翻譯主體;相對于雇主而言,他是受托主體;此外,譯者還是在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出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力的主體。譯者的多重身份決定了其在翻譯活動的不同階段都會受到不同倫理模式的約束,每一種倫理模式都從不同的角度對譯者的職責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因而,從翻譯倫理的角度去分析譯者的職責問題,必然可以得出較為多元、全面的認識。
再現(xiàn)倫理的模式根源于傳統(tǒng)譯論的核心思想: “忠實于原作作者的意圖,準確再現(xiàn)原作文本信息,不對原作作出刪減和更改”[6]139。切斯特曼認為再現(xiàn)倫理重在“真理”(truth),主張譯文必須再現(xiàn)原文的文化和作者的意圖。這正是翻譯異化觀所倡導的,因而,切斯特曼也把貝爾曼、韋努蒂等人的觀點看成再現(xiàn)倫理的代表。筆者認為,任何譯者,無論其語言功底如何,在其內心深處都有著揮之不去的忠實情節(jié)。傳統(tǒng)譯論中的“忠實”概念本來就是“再現(xiàn)倫理”的一種表述方式。雖然考慮到目標語社會文化中存在的種種規(guī)范以及目標讀者的接受能力,譯者有時會適當更改原文以便使譯作順利進入目標社會,但譯者的內心深處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對再現(xiàn)原文風貌的追求。譯者承擔著傳遞原作作者真實意圖的任務,他深知其工作的主旋律是翻譯而不是二次創(chuàng)作,因此他必須對原文作者負責,對原文文本負責。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充分地尊重原作,不斷調整和重構自己的“視域”,從而實現(xiàn)對原文作者意圖的準確傳遞。
服務倫理來自于德國功能主義的目的論,反映了譯者與譯文使用者之間的關系。譯者為雇主、讀者服務,要為他們負責。在這種倫理觀的指引下,譯本需要忠誠地滿足目標客戶的需求以最終實現(xiàn)譯本的功能。譯者從譯文的服務對象(雇主、讀者)角度出發(fā)進行翻譯創(chuàng)作,時刻銘記為其譯文的受眾服務。譯者不僅要對原文作者表現(xiàn)出一定的忠誠,而且要對譯文的使用者表現(xiàn)出忠誠。這里所論及的“忠誠”不同于傳統(tǒng)譯論中的“忠實”,因為忠實代表著不同文本之間的關系,而忠誠則反映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服務倫理的指引下,譯者首先必須忠誠于他們的雇主,因為雇主是其賴以生活的經濟來源。如果譯作不符合雇主的要求,翻譯活動便有可能就此中斷。其次,譯者必須忠誠于目標語讀者,因為他們是譯作的評價主體。倘若譯作得不到讀者的認可,便很難獲得成功,其銷量也將大受影響,最終影響到雇主的利益。最后,譯者還需考慮與原作作者保持適當的“忠誠度”,翻譯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再創(chuàng)作,適當、合理的修改可以得到理解,然而,如果譯作背離原作太多,則很難被稱為是“譯作”,翻譯活動的性質也因此改變。因而在服務倫理的要求下,譯者需要在雇主要求、讀者期待和原作作者意圖之間協(xié)調,最終使其譯作在三方的利益關系中找到一個動態(tài)的平衡點。
交際倫理源于跨文化交際的交流論。如果說“再現(xiàn)”和“服務”倫理分別是譯者與原文、譯者與譯文使用者之間的兩條單向箭頭的話,那么交際倫理就是三者之間雙向的關系。在此關系鏈中,譯者需要秉承上述的兩條翻譯倫理,既要再現(xiàn)原文內容和作者意圖,對譯文的使用者服務和負責,也要考慮到對原文的“闡釋”方式,考慮譯文在目標語語境中的接受和讀者的反應。譯者肩負著語言文化調停人的角色,需要完成跨語言、跨文化、跨社會的信息傳遞工作。為了實現(xiàn)不同文化間的成功交流,譯者需要從原作作者的角度出發(fā)將原作用目標語進行闡釋。譯者作為跨文化交際的媒介,其職責就在于通過各種必要手段促成文化間的相互理解和成功交際。在翻譯認知過程中,譯者會體驗自身的先有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之間的差異甚至沖突,并且不斷調整自身視域以縮小差距或緩和沖突,爭取與源語文本達到一定程度的“視域融合”。然后,譯者再從讀者的角度出發(fā),將自己對原作的闡釋以讀者樂于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最終在讀者心中形成共鳴,實現(xiàn)和讀者的“視域融合”。在此過程中,譯者的職責就是組織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進行平等對話,調停文化差異,確??缥幕浑H的順利進行。
規(guī)范倫理模式源自于描述性翻譯規(guī)范理論,它要求譯者滿足目標語讀者的文化期待。切斯特曼參照了社會學對規(guī)范的分類,把規(guī)范劃分為期待規(guī)范和專業(yè)規(guī)范兩種。其中,期待規(guī)范是指目標語讀者對譯作語言風格、文體風格以及可接受性等方面的期待。專業(yè)規(guī)范對翻譯過程起著指導和調節(jié)作用,制約著翻譯過程中可采取的翻譯策略,可以進一步細分為責任規(guī)范、交際規(guī)范和關系規(guī)范。責任規(guī)范在本質上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意味著譯者既然接受了雇主的委托,就應該忠誠于雇主,積極為雇主效力。交際規(guī)范是一種社會規(guī)范,指譯者有責任盡全力使參與文化交際的各方都盡可能交際成功。關系規(guī)范在本質上是一種語言規(guī)范,主要涉及兩種不同語言之間存在的某種恰當的關系。切斯特曼認為翻譯規(guī)范賴以存在的基礎應該是價值觀,繼而提出了“明晰”、“真實”、“理解”、“信任”這四種制約翻譯規(guī)范的價值觀。在它們的指引下,譯者的職責就是要讓譯文符合目標語社會文化語境中的各種規(guī)范。首先,譯作必須滿足目標語讀者的文學、文化期待,這就要求譯文通俗流暢,易于讀者理解;其次,譯文與原文之間必須保持合適的關聯(lián)性,換言之,譯文必須盡可能是原文的真實再現(xiàn);再次,譯者有責任促進跨文化交流,使參與交流的文化雙方增進了解;最后,譯者需要綜合權衡各方面的利益并且爭取獲得各方面的信任。不難看出,規(guī)范倫理在本質上是上述三種倫理模式的高度總結。
以上四種翻譯倫理模式強調不同的價值觀:再現(xiàn)倫理注重“真實”,服務倫理則強調“忠誠”,交際倫理關注“理解”,而規(guī)范倫理則強調“信任”。這些倫理模式彼此之間相互交叉,有時相互矛盾,對譯者的影響也不同。譯者在翻譯中往往在潛意識中同時兼顧這四種倫理模式。為此,切斯特曼提出了這四種倫理模式各自存在的不足之處:“再現(xiàn)倫理”通常無法完全實現(xiàn),“服務倫理”令譯者唯唯諾諾,喪失主觀能動性,“交際倫理”讓譯者承擔太重的責任,而“規(guī)范倫理”則顯得過于保守,過分夸大目標文化制約。為此,他提出了第五種倫理模式——承諾倫理,要求譯者在從事翻譯活動時堅持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認真地對待翻譯工作,盡全力確保譯作的質量。譯者有責任對原文、原作作者、雇主、譯文讀者保持忠誠,對自己的翻譯事業(yè)保持忠誠,力爭成為一名有道德、講責任的譯者。承諾倫理可以看作是對上述四種倫理模式在譯者職業(yè)道德方面的補充規(guī)定,進一步明確了譯者的具體職責,在道德層面上強調譯者應該把翻譯作為一項嚴肅認真的職業(yè)對待,從而使譯者避免根據主觀臆想而胡譯、亂譯等不負責任的行為。
翻譯在本質上是一種文化間的交際行為,因為涉及人際的交往,因而譯者的翻譯選擇也是一種倫理選擇。在翻譯活動中,譯者的多重身份決定了他們也會受到多重倫理的約束。這些約束在翻譯的不同階段、不同環(huán)節(jié)會對譯者產生程度不同的制約力,它們交匯、融合在一起,貫穿于整個翻譯選擇的過程之中,從而構成某次具體翻譯活動的整體倫理模式。譯者有必要對翻譯倫理保持良好的認識,同時樹立正確的翻譯倫理觀念,在翻譯倫理的指引下慎重地對待自己的翻譯選擇。此外,我們也需要注意到,翻譯倫理是特定社會文化和歷史背景下的產物,并不存在適用于一切文化語境的翻譯倫理觀,這就要求我們與時俱進,用辯證、發(fā)展的眼光看待翻譯中的倫理問題,在翻譯倫理的指導下更好地從事翻譯實踐。
[1]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全集(8卷)[C].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
[2]王海明.倫理學方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王大智.關于展開翻譯倫理研究的思考[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5,(12).
[4]Lawrence Venuti.The Scandlesof Translation:Towardsan EthicsofDifference[C].New York:Routledge,1998.
[5]Anthony Pym.Introduction:The Return to Ethics in Translation Studies[J].The Translator,2001,(2).
[6]Andrew Chesterman.Proposal for a Hieronymic Oath[J].The Translator,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