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臻祥[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 陜西 漢中 723001]
王維現(xiàn)存詩有374首,文70余篇,其詩歌按題材可以分為四類:政治詩、游俠邊塞詩、言情別友思親懷鄉(xiāng)詩、山水田園詩。在王維詩歌的各類題材中,山水田園詩代表了他詩歌的最高成就。王維的山水田園詩主要是寫他隱居終南、輞川的閑適生活和山水田園風(fēng)光。在詩人的生花妙筆下,無論是壯麗雄偉的名山大川、悅?cè)诵闹镜幕蒿L(fēng)流水、山野林泉,還是普通淳樸的樵夫浣女、野老牧童,都會被詩人點染成極具詩情畫意的優(yōu)美畫卷,在詩意的畫卷里,詩人將自我的個性與自然的美達到完美的契合。
眾所周知,有唐以來,由于歷代君王對佛教大多采取包容和支持的態(tài)度,在不危及國本的情況下,儒、釋、道三教并行不悖。王維所生活的時代,佛教得到空前的興盛和發(fā)展,出現(xiàn)天臺、三論、法相、華嚴、禪宗等教派,尤其是禪宗的形成,更成為士大夫的佛教,士大夫?qū)W佛佞佛成為一種風(fēng)氣。
禪宗是佛教傳入中國后,在中國本土文化的溫床上經(jīng)過融合和吸收后頗具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是將“彼岸世界”與“此岸世界”改造成“梵我合一”。禪是梵文Dhyana的音譯(即音譯“禪那”的略稱),所謂“禪那”就是靜慮,即集中精神、排除一切可以排除的雜念以達到內(nèi)心的安靜平和,它突出個體參禪的“悟”字,“悟”就是覺悟、領(lǐng)悟、頓悟,佛祖拈花,迦葉微笑,“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這就是禪宗的悟道方式。
王維與佛教的淵源主要來自于家庭的影響,王維生長在一個佛教氣氛濃厚的家庭。他幼年喪父,九歲時,母親崔氏就開始師事大照禪師普寂,“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歲,褐衣蔬食,持戒安禪,樂在山林,志求寂靜”(《王右丞集箋注》卷17《請施莊為寺表》)。在其母親的影響下,王維篤信佛教,就連他的字“摩詰”,也是取自佛經(jīng)上著名的居士“維摩詰”之名。安史之亂后,王維趨佛的程度更加強烈,《舊唐書·王維傳》說“維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在京師日飯十?dāng)?shù)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惟茶鐺、藥臼、經(jīng)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這是王維晚年生活的寫照,佛理成為他心靈的安慰,精神的家園,他說:“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嘆白發(fā)》)
佛教教義不僅影響到王維的價值取向,同時也對其作品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其實不僅僅是王維,唐宋以來,詩人的“禪悅”之風(fēng)甚盛,對于許多詩人來講,如果說吟詩是一種“雅”,那么談禪就是一種“酷”,他們出入儒佛,與和尚交往,以居士自命,作詩喜援禪語,或直接歌詠禪境……“以禪喻詩”成為中國古典詩學(xué)的一條重要門徑。①“以禪喻詩”達到一種化境,王維無疑是最為出色的一位大師,“詩佛”之譽絕非妄談,其山水田園大多描寫山水田園的空靈,刻畫對大自然美的瞬間感受,表現(xiàn)耐人尋味的禪趣。主要通過兩種方式表達,一是直接用禪語表達禪境,例如《夏日過青龍寺謁操禪師》:
龍鐘一老翁,徐步謁禪宮。欲問義心義,遙知空病空。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莫怪銷炎熱,能生大地風(fēng)。
這首詩直接闡述自己對般若空觀的認識,通過形象說法表示了自己持般若空觀對事物進行“色空一如”的觀照所得。再如《過盧四員外宅看飯僧共題七韻》:
趺坐檐前日,焚香竹下煙。寒空法云地,秋色凈居天。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禪。不須愁日暮,自有一燈燃。
詩歌將自己修習(xí)的方式進行了詳細、生動的描寫,不是深得個中滋味之人,難于有這樣的心得體會,更不用說將其明白地表達在詩歌里。
王維山水田園詩表現(xiàn)禪趣的另一種方式是不用禪語,而是通過對自然美的描摹來寄寓禪意,正如清人沈德潛說:“王右丞詩不用禪語,時得禪理。”(《說詩語》卷下)。這類詩作不同于他用禪語表達禪境的方法,而是多用“空”、“寂”、“閑”、“獨”來表現(xiàn)他對佛理的感悟。其中不僅融化了詩人主觀領(lǐng)悟到的“空”“寂”、“禪”理,也揭示了客觀存在的澄淡幽靜之美?!堵共瘛肥沁@種境界的表現(xiàn):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空”和“靜”是參禪的最終境界,此詩借助于光和聲的細微變化極為巧妙地表現(xiàn)了禪理色空的觀念。禪宗的哲學(xué)核心是認為諸法皆空,否認物質(zhì)世界的客觀存在,雖然也承認世界上一切現(xiàn)象都是存在的,但又說這種“有”就是“空”,“有”是客觀世界海市蜃樓般的一種虛幻的存在,世界本來就是空寂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說:“色不離空,空不離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這首詩中,山是空寂的,空山寂靜無人,偶爾聽到人語的回響,但卻難覓人蹤,人語消失,空山仍歸于寂寞,青苔上的返影轉(zhuǎn)瞬即逝,深林重歸幽暗,世界上的一切現(xiàn)象都是隨生隨滅轉(zhuǎn)瞬即逝的,世界上根本就是虛空的。清代徐增《唐詩解讀》卷三論及此詩,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見人’是非有,‘人語響’是非無?!边@首從詩表面來看只寫山水,不入禪語,未繪禪心,其實細細品來這卻是禪詩的最高境界。
與《鹿柴》所寄寓的禪意十分相似的還有一首詩便是《木蘭柴》:
秋山斂余照,飛鳥逐前侶。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
夕陽收斂余暉在秋山上,飛鳥消逝在天空中的相逐中,彩翠也時而分明時而模糊,似有而非有。詩歌通過飛鳥、山嵐和彩翠的明滅瞬息變幻來表達出事物都是剎那生滅、虛幻不實的禪意。在王維看來,大自然所呈現(xiàn)的各種現(xiàn)象,都是隨生隨滅的,仿佛是感覺上倏忽一閃,自然萬象演變的結(jié)果也終歸寂滅。
王維有時也能以參禪的心境和敏銳的心靈去感知大自然、感受人生、傳達空靈的禪意,如《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幽深的山谷中,辛夷花在空谷中孤獨寂寞地盛開凋零,卻無人欣賞,盛放時云蒸霞蔚、欣欣向榮,凋零時飛飛揚揚向人間灑下片片落英,“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陳子昂《感遇》)的感慨委曲道來。在王維看來,整個世界萬物像辛夷花那樣,在剎那的生滅中因果相續(xù),“不生不來,如來異名”(《楞伽經(jīng)》)?!缎烈膲]》是詩人以虛靜的心境觀照空谷幽花后所獲得的那種澄明寧靜、靜謐空靈的心理體驗。明代學(xué)者胡應(yīng)麟在《詩藪·內(nèi)篇卷六》中說:《辛夷塢》和《鳥鳴澗》兩詩,“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尤其《辛夷塢》,更是“入禪”之作。一語中的!朱光潛先生也曾說:“詩雖然不是討論哲學(xué)和宣傳宗教的工具,但是它的后面如果沒有哲學(xué)和宗教,就不易達到深廣的境界。詩好比一株花,哲學(xué)和宗教好比土壤,土壤不肥沃,根就不能深,花就不能茂。”②
金人元好問在《元遺山詩集》卷十《答俊書記學(xué)詩》中總結(jié)詩與禪的關(guān)系時說:“詩為禪家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敝旃鉂撓壬f:“陶潛以后,中國詩人受佛教影響最深而成就最大的要數(shù)謝靈運、王維和蘇軾三人。他們的詩專說佛理的極少,但處處都流露一種禪趣?!雹圻@都說明“禪”對王維詩歌創(chuàng)作的浸潤和影響,山水田園詩表現(xiàn)尤甚。
王維不但是卓越的詩人,而且是出色的畫家,《新唐書·本傳》說:“維工草隸,善畫,名盛于開元、天寶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師友。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云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所到,學(xué)者不及也?!币?《河岳英靈集》指出畫意是王維山水詩的一個顯著特色:“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字一句,皆出常境。”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見《東坡題跋》卷五)中云:“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溪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四υ懼娨??!碧K軾所謂的“詩中有畫”成為后世對王維詩歌藝術(shù)特征的定論。
所謂“詩中有畫”,就是用詩筆代替畫筆來展現(xiàn)具有詩意的畫面,用語言的表現(xiàn)功能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和聯(lián)想,在讀者腦海中形成鮮明的畫面。王維是南宋山水畫的開創(chuàng)者,精通畫理的他有意識地將繪畫的技法如白描、構(gòu)圖、色彩等運用到山水田園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做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
首先,看白描手法在王維山水田園詩歌中的妙用。所謂白描,原本是中國畫技法名稱,是指單用線條勾描形象而不加修飾的畫法,后來這一繪畫的專業(yè)術(shù)語被移用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是指用簡練的筆墨,不加烘托,刻畫出鮮明生動的形象的藝術(shù)手法。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多采用白描,對景物進行具體客觀細致的描繪,使畫意凸顯在讀者的腦海中,如著名的《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 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詩人以夕陽西下渭河流域的一個村落為觀照對象,從細微處入筆,捕捉典型情節(jié),通過斜光、墟落、牛羊、野老、野雞、麥苗、蠶桑、農(nóng)夫等極富農(nóng)村田園特色畫面的勾勒,一幅恬淡自然的農(nóng)家晚歸圖躍然紙上。詩歌除最后一聯(lián)的感慨議論外,幾乎純用白描,不事雕繪,自然清新,詩意盎然。同樣,《山居秋暝》也是白描手法成功運用的范例,這首詩運用白描手法抓住山村秋天傍晚特有的景色,用簡約之筆進行勾勒,詩歌意境優(yōu)美,活潑清新。當(dāng)然,有時詩人在使用白描這一傳統(tǒng)技法的時候也會輔之以想象、夸張之筆進行渲染,詩人不拘泥于一山一澗,一草一木,而是從大局出發(fā),多角度地對景物進行描寫,如《終南山》: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首聯(lián)寫山勢高大,“近天都”夸張山高,“到海隅”寫山之大,頷聯(lián)通過虛實相生的方法用彌漫的云霧襯托終南山的高大,頸聯(lián)詩人變換了觀察視角寫山區(qū)的廣袤,尾聯(lián)詩人再次變換角度寫投宿問路,詩人和樵夫的你問我答,為大山添了生氣,令人回味無窮。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評該詩尾聯(lián)說:“或謂末兩句似與通體不配。今玩其語意,見山遠而人寡也,非尋常寫景可比?!雹?/p>
作文講究謀篇立意,繪畫講究構(gòu)圖布局,王維說“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xué)者還從規(guī)矩”(《畫論》),王維所謂“規(guī)矩”在繪畫中是指構(gòu)圖布局,畫家會在一定空間內(nèi),對審美對象通過巧妙的組織安排,使之具有最美的神韻,王維就是借鑒畫家繪畫的技法,把山水田園景物進行簡潔的構(gòu)圖、巧妙的排列組合,來顯示出事物之間的空間關(guān)系,從而構(gòu)成生動的畫面。如《新晴野望》:
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郭門臨渡頭,村樹連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農(nóng)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
單從構(gòu)圖方面來看,這首詩歌所寫原野、渡頭、村樹、白水,遠近相襯,極富于層次感。這一組風(fēng)景組合,緊扣住了雨后新晴的景物特點,由遠而近,又由近及遠,有層次,有格局,美不勝收。
再比如《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遠處寒山、近處秋水、渡口夕陽、墟里炊煙,遠近互襯,層次分明,勾勒出一幅和諧完整的山村雨后的風(fēng)景圖畫。《渭川田家》中斜光、墟落、牛羊、野老、野雞、麥苗、蠶桑、農(nóng)夫,構(gòu)圖錯落有致,描繪出一幅充滿田園牧歌情調(diào)的農(nóng)家暮歸圖。又如:“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歸嵩山作》),“塞闊山河凈,天長云樹微”(《送崔興宗》),“青菰臨水映,白鳥向山翻”(《輞川閑居》),“秋天萬里凈,日暮澄江空”(《送綦毋校書棄官還江東》),“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齊州送祖三》),這些詩通過點線面的簡潔構(gòu)圖創(chuàng)造出美不勝收的畫面。
色彩是畫家表情達意的一種無言的形式,運用色彩的變化表現(xiàn)主觀情感是畫家繪畫常用的方法,五代山水畫大師荊浩在《畫論》中這樣描繪色彩組合在畫面中的重要性:“紅間黃,秋葉墜;紅間綠,花簇簇;青間紫,不如死;粉籠黃,勝增光。”在這一點上,詩畫藝術(shù)是相通的,詩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可以用色彩去描摹它們的外貌,追求詩歌畫面的整體藝術(shù)效果。王維的詩歌在色彩運用方面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作者在感受外界景物顏色千變?nèi)f化的基礎(chǔ)上,用色彩組合很好地完成了對意境的描繪。例如《田園樂》(其六):
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這首詩用簡筆勾勒了一幅桃紅柳綠的田園風(fēng)光圖:桃紅、宿雨、柳綠、朝煙、花落、鶯啼等景物,新鮮生動,極富春天的氣息。詩人在勾勒景物的基礎(chǔ)上,進而對畫面進行著色,“紅”、“綠”兩個顏色字濃墨重彩的運用,使景物色彩奪目。
一般來說,王維的思想以開元二十五年(737)張九齡罷相為分界線分為前后兩期,前期受儒家兼濟天下思想的影響,具有一定向往開明政治的熱情。后期,由于張九齡罷相,李林甫專權(quán)的政治變動,使他逐漸喪失了對政治的熱情,思想也日趨消極,逐漸走上了明哲保身、遠禍全身的道路?!芭c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舊唐書·王維傳》),就是其生活狀態(tài)的寫照。安史之亂后其佛教信仰日益發(fā)展,禪宗的“空”理使他精神上追求一種隱逸的生活,于是他選擇了“半官半隱”的生活方式,“半官半隱”就是儒家所謂的“中隱”,“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白居易《中隱》)。詩人在“中隱”中求得心理的平衡,在對現(xiàn)實的無奈消解中獲得精神上的愉悅?!爸须[”這種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獨特處境,使王維鐘情于山水田園,田園是隱逸的象征,山水則成為愉情悅志的媒介。王維在山水田園中找到了歸屬感,找到了心靈的自由。個中緣由決定了王維山水田園詩的意境不可能充滿繁華與喧鬧,這與其當(dāng)時的心境是不符的,其當(dāng)時心境只能是閱盡世情、洗去浮華之后的恬淡,黑格爾說:“客觀事物的某些特殊情境可以在心靈中喚起一種情調(diào),而這種情調(diào)與自然的情調(diào)是對應(yīng)的。”⑤
王維的田園詩代表作主要有《渭川田家》《新晴野望》《田園樂》(組詩,共七首)等十幾首詩,主要寫農(nóng)村田園風(fēng)光的恬淡優(yōu)美和農(nóng)人村居生活的安閑自適。如前文提到的《渭川田家》就是典型的代表,在這首詩中詩人截取的渭河沿岸田家暮歸圖:夕陽徐徐落山、老人倚門翹首、牛羊成群歸圈、田夫相談甚歡,這是陶淵明《桃花源記》場景的現(xiàn)實版,這一切看上去是多么令人向往,所以詩人最后慨嘆“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再如《新晴野望》,寫初夏雨后新晴的鄉(xiāng)村,詩人眺望原野所見到的景色,詩歌意境清幽秀麗。
傅紹良先生認為盛唐時代中國山水詩的審美觀念可用一個“歸”字來概括。自然景物“歸”也有兩層含義:一曰“歸心”,即自我回歸于真我的本然狀態(tài);一曰“歸物”,即自然回歸于本然的狀態(tài)。前者側(cè)重于“物”,其終點是自然,后者側(cè)重于“真”,其終點是本然。⑥傅先生所謂“歸心”是從人的精神層面而言,“自我回歸于真我的本然狀態(tài)”即指返璞歸真,是不帶人格面具的本真存在。王維的山水詩就是“歸心”的一種表現(xiàn),詩人用清新自然的語言描繪山中的美景,表現(xiàn)高雅恬淡的情趣。如千古傳唱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大約是詩人隱居終南或輞川別業(yè)時所作,詩寫山居所見秋山雨后黃昏的迷人、幽靜、恬淡的景色。秋天的山中山雨初霽,天氣呈現(xiàn)出秋的況味,幽靜閑適,清新宜人。明月的光華透過松林撒下斑駁陸離的倩影,清泉淙淙在山石上緩緩流淌,洗衣歸來的女子在竹林中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水面蓮葉波動,漁舟順流而下,春天的芳華雖歇,但山中秋景依然讓人流連忘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詩人刻畫的恬淡高雅的畫境是作為官場污穢的對立面來寫的,明月、青松、清泉的意象是詩人高潔品格的外化。再比如《鳥鳴澗》《鹿柴》《竹里館》等作品皆表現(xiàn)出一種超塵絕世、高雅恬淡的情趣。
綜上所述,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美是多維度的,是空靈美、畫境美、恬淡美的有機結(jié)合,他為盛唐山水田園詩開拓出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① 李壯鷹:《禪與詩》,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第4頁。
②③ 朱光潛:《朱光潛全集》(第三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78頁,第84頁。
④ 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41頁。
⑤ 黑格爾:《美學(xué)》(第二卷),朱光潛譯,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262頁。
⑥ 傅紹良:《禪宗與盛唐山水審美意識的轉(zhuǎn)變》,《陜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