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煒 董夏青青

維度一只猴子挑大梁
——孫悟空形象解讀

金煒 董夏青青

古人行事為人，首先講“價值觀”，《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中說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贝嗽捈瘸?，古人認(rèn)為這個價值觀可以為萬物之楷模，遂處事行文終以“立德立功立言”為入世信條。往上追溯先周文武，近時看至給其弟寫下“千秋邈矣獨(dú)留我，百戰(zhàn)歸來再讀書”的曾國藩，可以說，做不好立德的功夫，便沒有立言的資格。

紀(jì)曉嵐學(xué)富五車，一輩子卻只交與世人一部《閱微草堂筆記》。只因古時像紀(jì)曉嵐這般文人志士在發(fā)愿撰文之際，心底早有一個“天下”與“人世”，這與西方靠法律粘合的嚴(yán)密組織化“社會”不同，這個“人世”是個有肌理聲息的禮樂世界，其正氣血脈恰恰是“天道人心”。深知道德之重的古人，寫字皆是為了“勸善”，是想依托字里行間的善之力量，讓“世風(fēng)日上”，叫人心道德往好里走。為何古時會把做小說的當(dāng)下品？只因許多寫市井小文的人為名利所撰，盡耍弄些引人注目的惑人筆墨。

縱觀時下，出版物琳瑯亂眼，“立言”之人紛紛，如鬧蝗災(zāi)，卻為何不見字字珠璣的作品問世？小學(xué)我們就學(xué)過李白的一首詩，叫《送孟浩然之廣陵》，最后兩句“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笨烧f再簡單通俗不過，竟成了世代傳誦的名詩。細(xì)想想，其實只因這兩句詩里浸透了李白對好友孟浩然的真情厚愛。我們今天與朋友在車站告別，揮揮手掉頭就走，但古時的帆船不比現(xiàn)代的汽車，它走得很慢，李白并未在朋友登船后轉(zhuǎn)身離開，而是一直目送帆船駛向天之盡涯，他對友人的不舍之情只此一句就躍然紙上。由此看來，不是我們的才華不如李白，而是自愧人心弗如。好多人在“立言”之前未有“立德”，如此一輩子在文字上使大勁，像豬往前拱，雞往后刨，盡做了無用功。

文以載道，這是古代圣賢悲憫天下的告誡，而當(dāng)今諸多文人徒逞口舌，賣弄筆墨，追名逐利，好文而困于文，實令人嘆息?？鬃釉唬骸扒裳詠y德，是可忍孰不可忍?”然也。眼見時下許多世俗文章宣揚(yáng)殺、盜、淫，以此為能事，荼毒天下人心，并流害百世，正直之士將何以堪？

且看《三國演義》，實際講的是霸道文化與王道文化的斗爭，是“寧天下人棄我，我不棄天下人”和“寧我負(fù)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負(fù)我”兩種價值觀的斗爭。要說《三國》的王道，可說《孟子》才能解，而如今世人卻從權(quán)變、權(quán)謀和軍事斗爭來釋說，豈不可惜？

再說《紅樓夢》，作者早在喧囂擾煩的世俗奇觀之上，找到了一個杳邈幽冥的青埂之峰做境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一切世間萬法，榮華富貴不過黃粱一夢，之后人生落定，歸處即塵土。

說到這里，言歸正傳，我們來講一講《西游記》。

文學(xué)作品給人以第一印象，往往靠鮮明的角色形象，《西游記》尤是如此。那么，為何作者要挑一只猴子來挑大梁呢？可知絕不是為了嘩眾取寵，吳承恩是個知道因果報應(yīng)的人，他筆下文字是要教人“向善”，通過文章的演繹告訴人們怎么在正道上行走。

當(dāng)我們形容一個人愛想東想西時，經(jīng)常用到一個詞，叫“心猿意馬”，即是說此人的心念如猴子跳，意緒似馬奔跑一般難以自我掌控。由作者給第七回《八卦爐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第十五回《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的標(biāo)題來看，可說孫猴子這只“猿”，是代表人心的第八識，阿賴耶識?！段饔斡洝穼嶋H講了一個行者修心的故事，將一個修行者心態(tài)歷程在文學(xué)中具象化地展現(xiàn)了。

再來看孫悟空的來歷，為何它是天生地造？按佛教的觀點(diǎn)，人心本就是無父無母，與天地同壽，是“道可道，非常道”，也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孫悟空為何老打不死，正因為“心”本是虛空，虛空不滅、不破，所以長生不老。而眾生逐色相而迷，不知山河大地、日月星斗是我們六識（眼耳鼻舌身意）和合而成，以為諸色相皆是實有，于是生出諸多煩惱執(zhí)著，這才有了世間萬法。

既然心一出來是原始狀態(tài)，無父無母也無禮儀道德廉恥孝悌，所以要被教化、要求道。既說世間萬法皆是幻象，須得人窮理徹源、識心達(dá)本，在大徹大悟之際以其無所得故而有正受。孫悟空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之后，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四大洲，可謂“芒鞋踏破嶺頭云”，但這些地方都不行，眾星矢無一人能當(dāng)他的老師。可以說，孫悟空并不是抱著“長生不老”的目地，而是順著一條“求道”的價值觀在走，因為它原始本心里存著善念，因而在之后能遇上好的因緣——師傅玄奘，玄奘是彌勒菩薩的侍者，其任務(wù)是弘揚(yáng)大乘法尚唯識。

孫悟空想求正道，便一路找到了“靈臺方寸山”和“三星斜月洞”。先說前者，古人講“靈光乍現(xiàn)”，也是“心光乍現(xiàn)”的意思。而后者實際就是“心”字的謎面，所以這兩個地方，實則都是指人的心。在這兩個地方，住著得道的仙人，這個仙人不是現(xiàn)在人講的算命術(shù)士或者跳大神的半仙，古代“佛道儒”不分家，道家老子是仙，《金剛經(jīng)》里也有“忍辱仙人”，是了悟生死、參透世間萬法的得道圣人。這洞里的神仙叫菩提老祖，即是釋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須菩提，號稱“解空第一”。他給悟空起了個法號“悟空”，就是“悟空性”，這里的“悟”非悟出來一套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的人生大道理；這個“空”也不是俗世里的“沒有”、“無”，而是指人在忘卻憂慮、無有恐怖、遠(yuǎn)離顛倒夢想、除去私欲和離開一切執(zhí)著之后平靜、統(tǒng)一的安詳心境。而在這之前，心意如猿馬，動輒狂躁不安，前一刻是喜悅，后一刻就痛苦，上午是圣人，下午是惡魔，人格是破碎的，情感理智是多頭分歧和矛盾的。

但悟空悟了嗎？他沒有，不然也就沒有后邊的故事了。他學(xué)了七十二變、翻筋斗等等法術(shù)神通，卻沒悟空，學(xué)了師傅的神術(shù)而非大道，得小微足。

孫悟空畢竟是只猴子，易怒好動，正對應(yīng)著凡夫的心沒有一時一刻能停下來，連晚上就寢后也不落一刻地打妄想。于是乎，孫悟空遇見了牛魔王，這個牛魔王和三星斜月洞里的菩提老祖一樣，不是外物，正是由其心幻衍出的一個魔相，孫悟空執(zhí)著于神通，就必然會感見到此類種種怪力亂神，可謂“心不亂人人自亂”。佛經(jīng)上講“種子變，則命根變”，即是一念正即生清靜菩提，一念歪則墮入邪道。

好在孫悟空一心求道，既然遇上魔怪，他也要斗上一斗。重振花果山時，有個老猴子指點(diǎn)它去借兵器，他果然就跑去了龍王那里。龍王住在哪里呢？大海。這個海就是隱喻第八識，阿賴耶識，也是藏識，其境界可與《道德經(jīng)》對參，即“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按佛家講，我們?nèi)松硭械男畔⒍即嬖谶@第八識里，孫悟空要潛下深海拿如意金箍棒，就似我們的心要在入定的狀態(tài)中才能尋到寶物。

這“如意金箍棒”又名“定海神針”，其一大特征是可大可小。在修行里，這個“定海神針”叫“根身”，頭頂如天空，阿賴耶識如大海。這根身也如六祖詩句“心是菩提樹”，擎天柱地，命根打底。

孫悟空拿到了金箍棒，卻只當(dāng)是耀武揚(yáng)威的把式物件，在并未證得大道、了脫生死之時，便自封為“齊天大圣”，為了一愿不得，便狂妄至極地大攪大鬧。玉皇大帝和太白金星想先安撫繼而除掉它，便叫它來天庭，封它個“弼馬溫”的官?！板鲴R溫”這三字說白了就是“避馬瘟”，只是為了好看，便把字代換了。這里有個民間說法，認(rèn)為把猴子養(yǎng)在馬廄里，馬就不會得瘟疫，所以玉帝的做法，實際上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但心高氣傲的孫悟空不道是“名副其實”，只想是眾人諷刺它，要給它難看。

在《西游記》中，猴子和馬老是一同出現(xiàn)，這里就有說法了。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用心，只會用意識、用腦，于是不論寫文章還是做官，喜歡用腦的人就容易拱高傲慢，紛繁思緒時時如野馬橫沖直撞，機(jī)關(guān)算盡之后心力交瘁。殊不知當(dāng)修行有了定力，“馬”就不會亂跑。唐密里講“息腦運(yùn)心”，便是教人狂心盡歇，歇即菩提。

我們在看《西游記》時，常常會笑這只猴子出些滑稽洋相，卻不知道我們自己個個都是猴子，離真理還很遠(yuǎn)。民間有句話，叫“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現(xiàn)代社會，搞文的天天罵架最后被罵死，搞武的天天打架最后被打死。到克拉瑪依的夜市上逛一圈，這家攤位頂上寫著“黃面大王”，那家寫著“新疆第一盤”。在家打開網(wǎng)絡(luò)，這個人號稱“大師”，那個人講是“頭號”，下個棋不到一年的人也要講“棋圣”。滿大街的人都要爭做“齊天大圣”而不愿干“弼馬溫”的活計，真理的事不愿干，偏好頭頂插一支大旗滿地跑。眾生的心態(tài)不是歇腳，而是“城頭林立大王旗”，被貪嗔癡慢疑這五毒煩惱搞得欲振乏力。會有這些“圣”、“王”的出現(xiàn)，皆是因著眾生當(dāng)“我”為實有，認(rèn)賊作子，事實上，“我”就像插在電腦上的優(yōu)盤，誤把別人此時輸入彼時刪除的眾多內(nèi)容訊息當(dāng)做根本存在，而忘卻真實原有恰恰為“空”。這個虛擬的“自我個性”看起來那樣強(qiáng)大，以致我們?yōu)樾嗡郏裎虻狼暗膶O悟空一樣，在利己主義和自我中心主義之中與世沉浮。

因為太拿自己當(dāng)回事，于是因為沒吃上一個桃子的孫悟空便跳起來大鬧天宮，玉帝用了十萬天兵來降，也沒能治住它，原因何在？因為五毒煩惱是無法用人天道的方法解決的。即使有哪吒、二郎神，心也只能降而不能伏。這也是為何之后刀剁斧劈就如大石壓草一般滅他不得，只能先用五行山鎮(zhèn)住。其實，壓住孫悟空的也不是佛，正是它自己那五毒煩惱。當(dāng)我們的心有妄想分別執(zhí)著，便生出五毒煩惱，將自己壓住，如果不入到大乘佛性，我們?nèi)说男木统霾粊?。后來幸好善緣到了，唐僧前來救它。?dāng)唐僧的徒弟就是“三皈依”，即皈依佛法僧，一心學(xué)佛。

自此，孫悟空踏上為求從由“我”之眷戀所生的狹隘限制中獲得解放的求道之路，逐一毀滅驕傲、虛榮、嫉妒、敵視、疑惑。在玄奘等人的指引下，通過制服自我迷戀和以自我為中心的感受性行為，積聚更加廣闊、深沉的靈魂力量，增強(qiáng)對世界和眾生的利他性才干。

書中第十四回《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寫道，悟空跟隨師傅出行不久，便打死了六個毛賊，被唐僧好生批評。很多人由此事評價唐僧是女人心腸，惺惺慈悲，這樣的看法有失偏頗。首先，出家人慈悲為懷，如果斷了慈悲好善之心，修行即走上歪道，怎么可能去西天呢？

再者看看這六賊的名字——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不正是“眼耳鼻舌身意”這六識么？唐僧制止孫悟空打死六識，就好比六祖斷不贊成為了“滅心”而修苦行、坐枯禪?！秹?jīng)》里有一則公案，說臥龍禪師做了一首偈言：“臥龍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绷媛勚唬骸按速饰疵餍牡?，若依而行之，是加束縛。”因示一偈曰：“慧能無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臥龍聞之后而知己有錯，方始入道。

在這里，唐僧和慧能都是在做一種考量，人若六識不生，那么同一張茶幾、幾個飯碗有何分別？出家人應(yīng)護(hù)持戒律，但孫悟空妄圖打死“六賊”，索性一步達(dá)到“心如槁木，不起一念”的草木狀態(tài)。它錯在將“六識”看作真正實有之物，要像擠掉海水中的鹽分一般除掉它們，而不知應(yīng)用無實無虛來觀待。名言所立諸物，本來就不可取也不可得，故不可安立有無。孫悟空對于法的謬執(zhí)與自我執(zhí)著一樣，皆是不可取。我們學(xué)佛修道是為更活潑灑脫地行于大自然的意志與聲息里，感知天幸氣運(yùn)，如果修成一攤死肉，那么便“不能起用，不能度生，一點(diǎn)價值都沒有了”。（元音老人：《〈悟心銘〉淺釋》）

此處應(yīng)是恁它念念隨生隨毀，像打水漂的石子一路沾點(diǎn)向前，不做攀緣停留?！读鎵?jīng)》中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個時刻即見蕩然無住，遠(yuǎn)離一切相狀、不執(zhí)著任何法真實無偽無上圓滿正覺等的菩提心，如果自心有一絲執(zhí)著，無論念“有”還是“空”，都不是真實的境界。

當(dāng)時孫悟空剛跟著唐僧學(xué)佛不久，一遭批評便氣得跑掉找龍王去了。在此，意即它再次深入阿賴耶識求正解。到了龍宮，龍王給它講了個故事，講的是張良圮橋三進(jìn)履。

龍王通過這則故事傳達(dá)給孫悟空兩個意思：第一，尊師重道，你孫悟空既然誠心實意地拜過唐僧為師，便該尊重他；第二，謙下柔和，想要潛心修成正果，便要凡事恭謙虛心?！兑捉?jīng)》共六十四卦，唯一全吉的卦叫“謙卦”，余下的皆吉兇參半，在《碧巖錄》里也有圜悟禪師的“道一聲佛法，滿面慚愧”，亦可見“謙”之為德行的貴重。

龍王教化了孫悟空，將其扶回正道，孫悟空又回到了師傅跟前，并且戴上了觀世音菩薩給它搞來的一頂小帽。這個小帽是什么呢？觀世音菩薩有三個箍，一個給了紅孩兒，一個給了黑熊怪，另一個給了孫悟空。菩薩告訴唐僧，只要孫悟空不聽話，就念“緊箍咒”。其實，這個“緊箍咒”就是“六字大明咒”，即觀音心咒，是孫悟空向觀音菩薩學(xué)了一個修行的方法。學(xué)佛的人知道，心狂亂之時，念真言可以讓內(nèi)心的業(yè)障消除。此處不能把真言看作戒律的束縛，而要作加持力講。這加持一記打到心里邊，讓心安定。

那為何要學(xué)會此種修行之道？看孫悟空如此痛苦，何以見“我佛慈悲”呢？首先，學(xué)佛并不是找一處風(fēng)花雪月相伴的清涼地飲蜜吸露，而是不斷修正自身行為和思想觀念。一個人的習(xí)慣非一朝一夕養(yǎng)成，改變也不可能在瞬間完成，比如打坐，一開始坐十幾分鐘，人就會自然感到腿麻腰酸、內(nèi)心鉆亂，但如果能常念菩薩真言，咬牙堅持，長久之后必能獲不二心。孫悟空若一味因襲生活的慣性，不立“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志向，絕不能完成覺性的涅般木；其次，孫悟空在學(xué)佛之初，尚慧淺識薄，在初聞一切諸般若空性法門時，難保能做到“不驚、不怖、不畏”，特別是邪魔歪道渾著出來，若是讓它放任自流，疏于熏習(xí)，長久之后它又會被業(yè)障遮蔽，逐漸退轉(zhuǎn)消于法界。由此看，只有通過常念真言，依不可思議的法性定力方能夠入于如來大智海中。

在第十五回，又出來了一個重要角色——白龍馬，這個形象又有何說法呢？為何是白龍化馬？

原因有二：首先，佛家里有四個“不可思議”：龍、世界、世界、佛，龍比喻變幻莫測的意識形態(tài)之不可思議；其次，真正修行是個持之以恒的過程，前頭那只凡馬腳力不行，半路即被吃掉，意思是若以平凡意志修行，三天吃肉、兩天喝酒，想起菩薩來念兩聲阿彌陀佛，必是小德小至著了小道。在此，必定要以“龍馬精神”，即以白龍化成的神馬之意志來修習(xí)實踐，一旦發(fā)心，終生堅持。

很多人認(rèn)為自己讀了百十來本佛經(jīng)就是修成了正果，卻在撂下書本之后“人法頓忘”，這樣的修行可說毫無意義?？鬃釉f“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說文解字》里也講到“學(xué)”和“習(xí)”是兩個動作。小鳥練飛翔，不能只聽老鳥講往地上一站，翅膀一撲腿往上蹬，它還要持之以恒地鍛煉才能掌握飛行的本領(lǐng)。對修行人來說，要按佛陀的說法在禪修的過程中持修，如《道德經(jīng)》上講的“上師聞道，勤而行之”方可。

如今社會，好多人雖博覽群書，卻仍是沒文化。所謂“文化”，是“文而化之”，在讀書學(xué)理之后，人心、氣質(zhì)、價值觀、意識都有了變化才是人為文而化。若只是動動嘴皮、指使人家這樣那樣做的人被冠以“文化人”的頭銜，給這個社會當(dāng)楷模，真可說是污染社會。

故事講到第十六回，從題目《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fēng)山怪竊袈裟》便可看出這一回有兩個要緊的人物，一個是觀音院的僧人，一個是黑風(fēng)山怪。熟悉的人都知道，結(jié)局是，這個觀音院的主持死了，那只黑熊怪卻跟著觀音菩薩去了。民間有一種解讀，說作者是借故事隱喻平頭百姓死了白死，作惡的妖魔鬼怪卻因有背景終免一死。

這里值得好好講一講。首先來看這個活了二百七十歲的老僧人，他不止穿戴極其講究，做了二百五十六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袈裟，用來待客的也是羊脂玉的盤兒、琺瑯鑲金的茶盅。見到唐僧，便首先來了一番炫耀。碰巧激起孫悟空的好勝心，遂把師傅的袈裟抖開給他看。這一看他就哭了，因為唐僧的袈裟是法寶而非凡物，一打開便“紅光滿室，彩氣盈庭”，這個老僧人便由貪心而生歹念，想謀害這師徒二人后獨(dú)霸袈裟。

在佛家里面，講究福慧雙修，修福不修慧是人天道，不能出輪回，真正的修行人是“菩提但向心覓，莫勞向外求玄”。這個老僧人雖說學(xué)了近三百年佛，卻一直是心外求法，著了歪魔邪道，即與妖魔為伍。也正是因為和黑風(fēng)山的黑熊怪交好，才從它那里學(xué)了長命百歲的妖術(shù)。和老僧人一樣，豬八戒本是天庭的天蓬元帥，卻因情欲而入了輪回，墮畜牲道，變了豬形；沙和尚原是卷簾大將，因愚癡而入了鬼道眾生。我們看這世界萬象森然，卻不知佛魔自一：前一念“悟”即佛，后一念“迷”即反復(fù)。了悟時，終生是佛，當(dāng)不悟，佛即眾生?？芍?dāng)人執(zhí)著于一事一物，便是用業(yè)障心念和合萬法，萬象即為魔。

但黑熊怪卻從老僧人處學(xué)了點(diǎn)佛法，于是觀音菩薩見它住處時暗喜道：“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卻是也有些道分?！币虼诵闹幸咽怯袀€慈悲。

在這里可講一個故事，讓大家對照著看：說是有一對鄰居，一個和尚，一個屠夫。兩人相約每天先起床的那個人叫另一個人起來，于是有時和尚就喊屠夫：“起來殺豬了！”有時屠夫就吆喝和尚說：“起來念經(jīng)了！”待兩人死后，卻是和尚下了地獄，屠夫上了天堂。兩人不解去問閻王，閻王就說和尚是喊人起來作惡，應(yīng)墮地獄，屠夫卻是叫人起來學(xué)法，應(yīng)上天堂享福。不過，大家不要誤會這就是二人最終的歸宿，要知道，因果報應(yīng)是如影隨形、絲毫不爽。和尚讀經(jīng)有功、屠夫殺生作孽也皆是已經(jīng)種下的因，只不過就像向日葵和桃花的種子同時種下，成熟時間有先后而已。等時辰一到，和尚又會從地獄登上天堂，而屠夫也要為自己造的殺業(yè)去地獄贖罪。

剛別了十七回的黑風(fēng)山，師徒幾人又在二十回遇見一座黃風(fēng)嶺，這黃風(fēng)怪一作亂便地動山搖，連火眼金睛的孫行者都眼流酸淚，何以這“風(fēng)”會頻頻刮起？其實這“風(fēng)”在佛教里是有講究的。

蘇東坡在江西任職時，某天讀書偶有心得，作詩一首曰：“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敝笄财鋾徒o金山寺的佛印禪師覽閱，佛印看罷，即在詩后題了兩個字讓書童捎回去。蘇東坡滿心歡喜地打開來看，只見詩下頭寫著“放屁”。蘇東坡頓時火冒三丈，火急火燎地乘船趕去找佛印，不料佛印早已在江邊恭候，見到蘇軾后，佛印笑道：“八風(fēng)吹不動，一屁打過江！”

佛教里有八風(fēng)，利、衰、毀、譽(yù)、稱、饑、苦、樂，四個順的，四個逆的。這黃風(fēng)怪的厲風(fēng)就是這八風(fēng)，試想它是一只黃鼠狼，只會放屁，若這里作自然之風(fēng)是解不通的。為何靈吉菩薩有定風(fēng)丹？其實這是一個境界，即是生出“金剛心”，《大智度論》卷云：“一切結(jié)使煩惱不能動，譬如金剛山，不為風(fēng)所傾動，諸惡眾生魔人來，不隨意行，不信受其語，嗔罵謗毀，打擊閉系，斫刺割截，心不變異……諸蟲采噬，無所虧損，是名金剛心?！?/p>

定風(fēng)丹意指只有依如金剛堅固的般若智慧，才能摧毀我法二執(zhí)，永出三界，到達(dá)智慧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