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曹世忠
烏嘴騾子賣了一個驢價錢。
去年回家探親,在村口碰見了前街的王同均。他有四十多歲,原來的秀發(fā)不知怎么變成了禿頭,一片閃亮的痕跡隱隱可見。走路也沒有了原來虎背熊腰的威風(fēng),軟不拉嘰的,像風(fēng)干了的葡萄藤一樣。俺倆是一塊穿著開叉褲長大的,老伙計見了面,要是開起玩笑來,自然也是狗屁娃子沒反正。“伙計,看你的面相,可是有些縮了。咋樣,先給你準(zhǔn)備一個白幛子?”
他沒有反擊我,卻說:“你放假了?回來幾天?”
我說:“要走,你快點走,趁我在家好往外抬你?!?/p>
他的目光有些暗淡,臉色都變了,也不再接我的話,扭身就走回家去了。后來,妻子不知道咋聽說了這事,手指把我的前額搗得梆梆響:“你呀,你呀,咋恁有眼色哩,人家是肺癌,到晚期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一下,我腸子都悔青了,啥話不能說,偏偏說了晦氣的話?這不明明是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嗎?心里有些后悔,可我鴨子死了嘴還硬:“他的病本來就不會好么,怨我說的了,我要是一說他病就好,我不就成神仙了,還要醫(yī)院做啥?”
妻子的兩道濃眉豎起,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惱呼呼地說:“去死吧,你!人家都是扒開倆眼,見啥人說啥話,你還是一頭撞到南墻上。怪不得你給人抬了一輩子轎,吃虧就吃在嘴賤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聽媽說我這毛病不是三天兩天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春寒料峭,空氣中彌漫著鞭炮的硝煙。爸帶我到剛叔家喊門,里面有人開始應(yīng)腔了,問,你是誰?
我說,我呀!
爸爸連忙小聲叮嚀說,發(fā)財。
你是誰呀
我說,軍軍。
爸爸說,你就說你是發(fā)財,說呀。
我說,我是軍軍,不是發(fā)財,真的不是!
回到家,爸爸氣得狠狠給了我一巴掌,說,這孩子,在家我咋囑咐你了?不就是吸了人家一盒煙嗎?誰也沒去他家要。媽媽和爸爸吵了一架,哭著說,過年哩,你不夠數(shù)不是,他才五歲,還是吃屎孩子,懂啥?……沒想到,那一年,剛叔的兒子被車撞上了,妻子害了一場大病,差點一命嗚呼。不管是不是碰巧,這件事都成了我的一條“罪狀”,像一場鵝毛大雪,在村里被傳得紛紛揚揚……
好馬跑在腿上,好漢說在嘴上??墒?,我偏偏就缺這一點,因此也吃了不少苦頭。單位的張局長是一個玩笑簍子,一句話只要到他的嘴里就說得格外幽默,叫你笑出腸子來。俺倆一見面,他就說:“喂,老哥,昨晚喝酒咋沒見到你?別野(墅)里小姐還溫柔,性感吧?跟嫂子比,咋樣?”
我愣了一下,心想他肯定是將錯就錯,故意說著幽默一下吧,就沒指出他的失誤。沒想到前不久,在大會上他做反腐倡廉的報告,說:“同志們!好多的干部就是醉心于別野(墅),留戀于女色而毀了自己……”后來,開民主生活會征求意見,贊揚聲不絕于耳。局長平易近人,深入群眾,工作上雷厲風(fēng)行,半年來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人無全人,難道我就沒一點錯誤?不會吧?局長的臉笑成了一朵金菊,態(tài)度虔誠地問,同志們真的沒有了嗎?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就說一點吧,見局長是誠心誠意,我連忙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
他臉紅了一下,接著就哈哈哈大笑:“忠言逆耳,一諾千金哦。啥叫對人民負責(zé)?軍軍同志直言不偉(諱)這就叫對人民負責(zé)。如今的形勢可是如火如茶(荼)呀,看來,咱們大家特別是我,不加強自身的學(xué)習(xí)還真不中……”
局長表揚得我心里熱乎乎的,幸福得一臉燦爛。
年底,局里進行機構(gòu)改革,優(yōu)化組合,我很快被調(diào)到了一個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去了。其實我工作挺積極的,不管是抗洪,還是捐款支援災(zāi)區(qū)每一樣都走在最前列,好幾次群眾把表揚信送到了單位。種瓜得瓜,我怎么連瓜秧也沒得到呢?臨行前,一個要好的朋友去送我,我說了自己的苦惱、困惑和無奈……
他說,伙計,有句話你忘了?
哪句話?
你別說瘸子腿短!
我咋不知道?可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生就骨頭長著肉,就是那脾氣,你懂嗎?要說改就改了,還叫啥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