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軼
1898—1949年,上海文化進入興盛期。上海不但具備了教育、新聞、出版、學(xué)術(shù)、文藝、文學(xué)蓬勃發(fā)展的物質(zhì)基礎(chǔ)和社會基礎(chǔ),也擁有了具備一定文化消費能力和文化消費欲望、比較成熟的市民階層。自西方舶來的譯著如戲劇、新小說、新詩歌,藝術(shù)如電影、交響樂、乃至西方的禮儀、習(xí)俗、食物、服飾、玩物,廣告、游樂場、歌舞廳、酒吧,都無比吸引著上海市民大眾的眼球,為他們接受、喜好和推廣。判定這時的上海文化文化潮流是市民文化的潮流,并不為過。
8歲就要梳愛司頭,10歲就要穿高跟鞋的張愛玲,沉迷于一切市民的物質(zhì)享受和生活品味,她和筆下的人物一樣,有著普通女人的通?。禾摌s、俗氣、張揚、不漂亮但愛美麗的衣飾,愛男子的愛情與夸贊,愛世人的贊美與羨慕,一起放肆地揮霍生命。她的創(chuàng)作里總是不禁鐫刻下市民文化符號的印痕。
先說對服飾的熱愛。在圣約翰讀書期間,張愛玲就以奇裝異服聞名全校。在廣東土布上的玫瑰紅上刺下粉紅花朵,嫩綠的葉子,印在深藍或碧綠底上,這種鄉(xiāng)下嬰兒才穿的衣服,她穿著走遍全上海。“仿佛穿著博物館的名畫到處走,遍體森森然的,飄飄欲仙”。參加朋友的婚禮,自己設(shè)計了前清樣式的繡花褲襖去道喜。在家招待朋友,卻鄭重其事地穿上“檸檬黃袒胸露臂的晚禮服”?!秲A城之戀》改編成話劇時,她穿“一襲擬古式奇襲的夾襖,超級的款身大袖,水紅綢子,用特別寬的黑緞鑲邊,右襟下有一朵舒卷的云頭——也許是如意。長袍短套,罩在旗袍外面。”她還常穿著自己設(shè)計的奇裝異服去印刷廠校對稿樣,引來整個印刷廠的工人驚奇觀看。張愛玲愛刺激的顏色:大紅、水紅、鵝黃、寶藍、嫩黃、桃紅、橙黃,衣服的顏色是這樣,連房間的布置幾乎都是這種刺激性的色調(diào)?!皭哿嵴f的刺激是是像這樣辣撻光輝的顏色。”衣服古舊奇異,卻色彩絢爛,既蘊含對古老傳統(tǒng)的依戀,又飽含對現(xiàn)在生命的濃郁情感。
但與她本人的大紅大綠相反,張愛玲筆下的人物卻鮮有顏色燦爛的時候,這也許是某種隱喻?!秱髌妗分校瑢χ饕苑椛实拿鑼?,其中最常見的就是白色和黑色,而這恰好是張愛玲最不喜歡的顏色?!鞍撞际亲畈涣_曼蒂克的東西,至多只能做到一個干凈,也還不過是病院的干凈,有一點慘凄,”帶著些醫(yī)院里疾病和死亡的氣息?!痘ǖ颉防铩按ǘ鹂蛇B一件像樣的睡衣都沒有,穿上她母親的白布褂子,許久沒洗澡,褥單也沒換過。那病人的氣味……”。還有黑色,象征著“殺人”或“被殺”,在張愛玲的筆下,總有點恐怖的意味?!督疰i記》里的曹七巧,常穿著黑色系列的服飾?!冻料阈肌さ谝粻t香》的梁太太一出場就是一身黑?!冻料阈肌さ诙t香》的蜜秋兒太太“隨便她穿什么顏色的衣服,似乎總是一身黑,”被蜜秋兒太太戕害一生的兩個女兒:姐姐糜麗笙身著“象牙白”綢裙,帶著“呼吸間一陣陣的白氣,”妹妹愫細一身“黑紗便服”,“純潔”又“天真”的將丈夫置于死地。旗袍、緞袍、皮襖、衫褲、云間背心、裙子、呢大衣、帽子、手帕,這些上海女人平常的穿著打扮,在張愛玲的筆下,有了畫龍點睛的主題性。生命的艷麗和殘酷本為一體,卻用了不同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實是追求生命的飛揚極致,作品里卻多了些鬼氣,每每將現(xiàn)實顛覆成一種夢魘般的存在。沒有對服飾的熱愛與偏執(zhí),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這種對服飾的強烈愛憎與極致表現(xiàn),或許來自張愛玲多舛童年和肅殺家庭氛圍的直接影響,或許潛藏著時興的黑幕小說的影子,但總歸是用現(xiàn)實生活作的底子。
然后是電影。1925年前后,全國有175家電影公司,上海就有141家。電影的時尚風(fēng)潮席卷了整個上海,時髦男女們學(xué)會了好萊塢影片中的洋派頭和洋風(fēng)尚,西方遙遠國度的一切細節(jié)變得近在咫尺,并且漸漸熟悉和親切。張愛玲的母親在國外游學(xué)四年,對這種西式風(fēng)尚更是早已習(xí)慣和了解,回國后就教女兒畫畫,時常帶她去聽音樂會和看電影,讀雜志上的小說給她聽,有次讀周瘦鵑的小說,感動的流了淚。張愛玲在這種熏陶中長大,直到中學(xué)時代,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電影,訂了許多電影雜志,收集了很多電影明星的畫報。1942年從香港回到上海后,她的職業(yè)生涯的開始就是為英文《泰晤士報》寫影評和劇評,不久又開始為英文月刊《二十一世紀》寫文章,其中寫得最多的還是影評。影評輕輕拉開了張愛玲寫作的大幕,在她以后的小說和散文里,還時常浮動著電影的細細的波紋。
一是作品中采用了諸多電影意象和場景。作品《公寓生活記趣》中,她提到一個女子用絲襪結(jié)成繩子從窗口吊下紙盒買湯面,這是電影《儂本多情》中的一幕?!墩勌琛分?,又論到剛看過的兩部日本電影,一部是《舞城秘史》中的愛情場景,一部是《貍宮歌聲》中的女仙——這部電影所取材的日本民間傳說后來被鈴木清順改編成《貍御殿》,由章子怡和小田切讓主演。
二是小說中的電影化手法。張愛玲小說的電影鏡頭運用俯仰皆是?!而欫[禧》中表現(xiàn)結(jié)婚場景用了俯拍鏡頭:“整個的花團錦簇的大房門是一個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圖案。客人們都是小心翼翼順著球面爬行的蒼蠅,無法爬進去。”張愛玲小說中的蒙太奇手法也運用得極其嫻熟。《金鎖記》里的曹七巧眼前總是出現(xiàn)過去的情景,仿佛一張張老膠片:“隔著密密層層的一排吊著豬肉的銅鉤,她看見肉鋪里的朝祿……”鏡頭迅速切回到現(xiàn)實:“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的她的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通過蒙太奇手法,將過去和現(xiàn)在映照,曹七巧心靈深處的隱秘,現(xiàn)實境遇的悲涼,都被觀眾體悟,正因為表現(xiàn)的特別,感受自然更加深刻。
結(jié)語
綜上所述,張愛玲小說中市民文化視域的表現(xiàn)是富有市民生活情感氣息的,為其小說增添了獨特的魅力。
[1]李今.海派小說與現(xiàn)代都市文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