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寧詩厚

吃壽酒

安徽/寧詩厚

李大牛，六十九歲了，王老山也六十九歲了。李大牛今天到我家來了，王老山也來了。都是一個村里人，平時為寫寫算算的事兒，總有人來找我，兩位老哥光臨我猜想大概是為這類事兒，其實(shí)我猜錯了。

李大牛是來送請?zhí)?，請我喝壽酒的。那帖子金晃晃的，還帶點(diǎn)香氣。原來兩個女兒要為他做七十大壽，定在蓉都國際大酒店，據(jù)說定了三十二桌。（這里鄉(xiāng)風(fēng)，男做九，女做十）在我印象中，李大牛的兩個女兒家境都不算寬裕，大女兒男人常年背著藥罐子，一個男孩在上高中，婆婆又是個癱子，就靠她做點(diǎn)街邊小生意撐著一家人的艱難生活。小女兒的男人開出租車，一個女兒剛上了大學(xué)，她自己在城里做保姆，月工資有八百，上輩人都過世了沒有負(fù)擔(dān)，照理生活可以甜潤起來，老天不遂人意，一場車禍，傷了一條人命，萬幸沒有坐牢，卻背了一身債。盡管她們兩家都很艱難，可從沒忘記對老爸的照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逢時過節(jié)送孝禮的，一樣不少。孤老漢不孤單，女兒們跑的勤，李大牛在村里很風(fēng)光。但這兩個女兒要為老爸做七十大壽，而且要在全城最高檔的大酒店辦三十二桌酒席，這不是天方夜譚也讓人不可思議，哪來的牛氣窮擺闊？李大牛就那么心安理得的樂呵呵的？這真是個謎。

王老山也從懷里掏呀掏的，半天摸不出來。我笑了就打趣說：“喲，你也是要做大壽的人，你那兩個女兒為你辦幾桌呀？”王老山終于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來，有點(diǎn)汗?jié)n味兒，他遞到我手上說：“兄弟，幫我寫個狀子，村里講不通，我到鎮(zhèn)里去，鎮(zhèn)里講不通，我到縣里去，縣里講不通，我到省里去，省里講不通，我上北京找胡書記去?！蓖趵仙揭荒樀膰?yán)肅，那布滿血絲的眼里閃著陰冷的寒光。我大吃一驚，急忙看了那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我不去敬老院，我就守著這個破家，我死也死在自己家里。她們要把我攆出去，我就不走……

原來是這么回事：王老山的兩個女兒夫家，一個在王村一個在李村，大女婿是城里某局的副局長，小女婿是某公司的總經(jīng)理，都有點(diǎn)實(shí)權(quán)，姐妹兩人在城里也謀得一份理想的工作，一個在銀行做會計，一個在某局當(dāng)行政科科長，也都有一個小把戲（男孩），都在讀初中。日子過的不用說紅火，大女婿已經(jīng)定了一幢小別墅，還沒搬進(jìn)去。小女婿買了一輛小車，讓同事們直咂嘴的羨慕著。王老山可從來沒見過笑臉。他從來沒進(jìn)女婿家去吃過一頓飯。老伴走了，他一個人孤單單守著他的三間瓦屋和那村前村后的十幾畝桑樹地。日子也能緊巴著過，可自從開發(fā)商與村里搞開發(fā)，把那桑樹地占了，給的那幾千塊錢一場大病都送給了醫(yī)院。

王老山就到處打散工弄兩個苦錢補(bǔ)貼生活，漸漸身體拖垮了，做不動體力活了。

王老山多少次帶信給城里的女兒們，要她們每人能否每個月給個20塊錢，好買點(diǎn)油鹽日用品。兩個女兒在電話里打起乒乓球來。大女兒對小女兒說：“妹子，你給老頭兒打發(fā)幾個月，我現(xiàn)在緊張，抄股抄慘了，還沒恢復(fù)元?dú)饽亍！毙∨畠赫f：“姐，你真逗，你上個月體彩中的五萬元大獎拿個小零頭不就得了。糊我呀。你先給老頭解決一下吧。我打麻將這幾個月手氣都不順，輸了七八萬了。下半年我來應(yīng)付吧。”得，球打來打去不了了之。

前不久，縣里規(guī)劃開發(fā)區(qū)把王老山的房屋屋基規(guī)劃進(jìn)去了。兩女婿都是千里眼和順風(fēng)耳投胎的，早就知道了。女婿們開始熱線聯(lián)系，都搶著要把王老山接到城里來過日子，王老山卻是一個都不答應(yīng)，一家都不去，兩個女婿有了新招，主動向鎮(zhèn)里打報告，要把王老山送到敬老院去贍養(yǎng)，贍養(yǎng)費(fèi)一概承擔(dān)。鎮(zhèn)里也同意了。王老山的那塊屋基宅地，也包括一片山地，就自自然然由兩個女婿做主給賣了，賣的錢二一添作五分了。王老山還蒙在鼓里。直到村里來通知王老山去敬老院，他才如夢方醒……王老山跑斷了腿，無人過問，兩個女婿早把村里鎮(zhèn)里的主辦人灌醉了。跑到那兒說都被軟軟地?fù)趿嘶貋?。王老山這才想到要告狀……

李大牛鄭重其事的把那金晃晃的請?zhí)帜贸鲆环葸f給王老山：“兄弟，你一定要來為我捧場，喝個爛醉！”

王老山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不不不！謝了謝了，咱倆同庚，免了罷！況我心情也不好！別沖了你的喜氣！”

李大牛把眼一瞪：“說什么鳥話！我知道你的事，天大的事兒也等喝了我的壽酒再說！還有我這大筆桿子兄弟會幫你的忙的，別急，好事不在忙中起。這年頭你硬來不行，還得用些軟的，怎么個軟法得有些策略……”

我被李大牛說的鼓噪起來：對對對！是這個理，老山哥你別急，咱們喝了大牛哥的壽酒再說。

李大牛的女兒在大酒店設(shè)宴，早就請了王老山，王老山自然有些“酸痛”，就說不去。李大牛的女兒也就不好勉強(qiáng)，她們也怕觸痛了王老山的自尊心，就不再催請他了。王老山終于去了大酒店，那是李大牛硬把他拖去的。李大牛把我和王老山都安排在最上面的首席上。開席后，那大屏幕上開始閃現(xiàn)出一行行祝福語。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祝福語一條條讓人感到意外的吃驚：“蓉都大酒店總經(jīng)理周偉攜全體員工，祝福尊敬的李大牛老伯七十壽辰健康快樂，福如東海！祝福王老山老伯七十壽辰健康快樂，壽比南山！”有人呼叫起來：“后面打錯了！打錯了！”李大牛笑起來了：“不錯！不錯！大家靜一靜！聽我說，王老山和我是同一天生日！我女兒特別請他來的，和我一道過生日！”

客廳里頓時響起爆雨般的掌聲！王老山惶恐地站起來向李大牛鞠躬，向大家鞠躬。兩行熱淚滾了下來。

酒席大廳里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禮花鞭炮爆響后，在歡快喜慶的樂曲聲中開席了。杯觥交錯，酒過三巡，貴賓們開始敬酒了。每桌宴席的客人都端起酒杯，像投票選舉那樣兒排著隊(duì)列走向首席向李大牛敬壽酒。當(dāng)然，客人們也向王老山敬了壽酒。

三十二桌酒席，自然有城內(nèi)不少的官場人物顯赫人物，也有大大小小的頭面人物，也有李大牛親自邀請的要好哥兒們，也有往后辦事必須求助的一些部門的實(shí)權(quán)人物。就在這些客人中，有兩對夫婦突然站起來，像是大難臨頭般的慌慌張張溜到大門邊想溜走，誰知這家酒店有著正規(guī)營業(yè)風(fēng)格，這龐大的酒宴保安措施周到，除了通向廚房的走廊，大門四處都上了鎖，外面的人進(jìn)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這兩對夫婦尷尬地退到了衛(wèi)生間里小聲嘰咕起來：“怎么回事??！慘了，慘了！咋辦啊！‘敬酒’這一關(guān)怎么躲得過？”

李大牛被“敬壽酒”敬的昏昏沉沉，雖然只是象征性瞇了一下，也擋不住這長龍隊(duì)伍的“輪番恭敬”，但他頭腦還是清醒的，猛然他的眼睛一亮，大吼了一聲：“怎么？還有人躲起來了不敬我的酒？”

客廳里傳出了哄堂的笑聲：李老伯喝多了，不能再敬了……

大概只有我才會看出，李大牛那昏沉沉的醉眼其實(shí)還狡猾地在搜尋著目標(b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