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問漁

冬天把村莊打開

冬天把村莊打開

你看見落葉樹叢后 干凈的故鄉(xiāng)

袒露著田野的肋骨和瓦房的肌肉

村口的石埠空空蕩蕩

河灘上 一棵水草

從薄冰中探出頭來

像多年前出走的那個傍晚：

冷風(fēng)吹落夕陽 夜霜慢慢集結(jié)

如今 潦草的藤蔓都被冬天扯開

樸素的村莊 原味的故鄉(xiāng)

不在記憶中幽深神秘

蒼黃的河灣攬著疏落的老屋

炊煙依然清淡 吠聲依然寂寞

歷經(jīng)多年輪回

田埂上一叢叢翠綠的薺菜花

還是多年前的小模樣

回到故鄉(xiāng) 真的不需夜色掩護(hù)

輕輕拋下船錨 拋下一肩憂郁

石拱橋永遠(yuǎn)拴著 從這兒遁水遠(yuǎn)去的人

外表堅硬內(nèi)心柔軟的凍土

收容著所有冬眠的動物

像這個村莊 再次把浪子接納

雪里蕻

田間的雪里蕻 霜打之后依然青蔥

這盛妝的美女總是錯過

南方的溫暖 卑謙地擠在一起

染綠故鄉(xiāng)蒼白的冬天

我知道她們喜歡安靜的季節(jié)

喜歡天地蒼茫

喜歡夜涼如水

北風(fēng)中的舞蹈柔情萬種

或許 生命中注定要等待一場雪

注定雪地里蟄伏與蛻變

然后 胭脂紅悄悄爬上肩頭

怯怯地分蘗與抽苔

那一根根纖細(xì)的苔

就是揚(yáng)起的一只只小手

戀戀不舍地?fù)]別養(yǎng)育她們的時光

往事照亮故鄉(xiāng)

往事照亮故鄉(xiāng) 水田閃閃爍爍

桑樹上的蟬

一聲聲叫暗鄉(xiāng)村的夜

河岸上慢慢走來幾張陌生的臉

似一些樹木隨水漂流

漸漸走近悄悄走遠(yuǎn)

消逝在拱橋的另一端

我也是個路過黃昏的少年嗎？

人到中年 那個夏天

不斷沉睡不斷蘇醒

拓印成越來越清晰的風(fēng)景

懷孕的玉米

與風(fēng)較勁的蘆葦

雨后草木腐敗的氣息

都有最故鄉(xiāng)的味道

也許 我真是那風(fēng)景中的少年

如今在風(fēng)景之外

一次又一次走過村莊

又一次看見蘆葦

又一次看見蘆葦 看見

殘陽下枯萎的蘆葦

被北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的蘆葦

越來越接近城市的蘆葦

像一群老態(tài)龍鐘的人

彷徨在逼仄的天空下

或者插進(jìn)袖籠貓冬

或者挨緊低頭耳語

或者抽水煙

遠(yuǎn)處 拌漿機(jī)雷聲隆隆

一片田野荒蕪著

又一片田野荒蕪著

在江南水鄉(xiāng) 這樣自生自滅的

蘆葦 時常閃現(xiàn)

我把它們比喻為

遭遺棄的老人 也許不需要多久

我們再也難以從田野

從河岸 從瓦房的

廢墟旁 覓得它們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