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碧
謊言與真相
文/阿碧
每當警方抓到一個犯罪嫌疑人時,審訊是常用的手段之一。如果某個嫌疑人就是真兇,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盡量隱瞞自己的罪行,或者避重就輕,交代一些輕的罪行,而隱瞞一些重大的罪行。此時,審訊人員就得盡力識別犯罪嫌疑人的說法中哪些是謊言,哪些是真相。在測謊儀發(fā)明之前,審訊人員往往會采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去分析犯罪嫌疑人的供詞,并觀察他們的表情和其他肢體語言,以此判斷哪些是謊言。在測謊儀發(fā)明之后,不少審訊機關開始用這種高科技儀器來識別謊言。然而,十多年來的應用結(jié)果表明,測謊儀的測謊結(jié)果只能作為一種分析參考,如果過度依賴測謊的結(jié)果,則會制造一些冤假錯案。
英國樸茨茅斯大學的心理學家奧爾德特·弗利吉等人發(fā)現(xiàn),多年來審訊人員對謊言的識別走入了一個誤區(qū),那就是過于重視嫌疑人的肢體語言和生理反應,而忽略了對嫌疑人敘述本身的分析。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從謊言中更容易發(fā)現(xiàn)隱藏的真相,這比肢體語言和生理反應更有效,只是要設計科學的審訊方法和分析方法。按照這套方法進行審訊,能夠更有效地發(fā)現(xiàn)有用的線索,避免冤假錯案的發(fā)生。
在現(xiàn)代司法科技出現(xiàn)之前,用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來破案是世界各國常用的方法。然而,這種方法因為刑訊逼供和冤假錯案的多發(fā)而飽受詬病,以至于現(xiàn)在不少國家的司法機構(gòu)不太重視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而讓一些作惡者逍遙法外。弗利吉等人表示,雖然我們還是要盡量避免直接用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為其定罪,但是我們還是應該重視他們的口供,并盡量從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對案件偵破提供幫助。對許多人來說,識別謊言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因此,心理學家們一直沒有放棄對這個領域的研究,企圖尋找到一些更科學的方法。所謂說謊,就是在明知真相的情況下故意對事實進行隱瞞、歪曲或憑空編造虛假信息以誤導他人的行為。怎樣才能識別說謊者呢?事實上,要想識別說謊者是很困難的,即使對于那些在執(zhí)法與安全部門工作的人來說同樣如此。與人們普遍的看法相反,說謊者并未戴上假面具,他們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很容易暴露他們的真實面目。盡管如此,一旦遇上說謊者,大多數(shù)人都會輕易受騙上當。
如果你在街頭隨機詢問來往的人們,怎樣才能知道有人在欺騙他們,他們可能會告訴你,凡是說謊者往往都目光游移,不敢與人對視。2006年在50個國家的調(diào)查中,這是得到的最為廣泛的答案。不幸的是,這一觀點并不正確。在談話時,講真話與講假話的人目光轉(zhuǎn)移的多少是大致相同的。其他那些老掉牙的關于說謊者的常見說法經(jīng)證明也是不可靠的。人們往往以為人一說謊就會心虛,其表現(xiàn)為坐立不安、支支吾吾、哼哼唧唧、抓耳撓腮、左顧右盼、東搖西晃等。弗利吉在實驗室的測謊研究表明,在測謊時大多數(shù)人的鎮(zhèn)定程度比平時偶然吹牛皮還要略微強一些,這不足為奇。
人們雖不擅長說謊,但是對謊言有很好的識別和判斷能力。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人們經(jīng)常被他人騙得團團轉(zhuǎn)而渾然不覺。不過,在多數(shù)情況下缺乏對謊言的識別能力沒有多大關系,因為多數(shù)謊言是虛情假意的恭維話、為了保全面子而說的假話,以及諸如此類無關痛癢的謊言。在日常生活中,謊言可能會與一些重大事件相關,會令對方產(chǎn)生疑問。例如,那個人是不是偷了我的錢包而說謊?我老婆(老公)是不是有外遇了而說謊?老板是不是想悄悄地炒我的魷魚而說謊?有時候,說謊會有令人震驚的后果。以2009年在阿富汗發(fā)生的一個事件為例,某個基地組織的雙重間諜用謊言騙得信任而進入美國軍營,炸死了7個情報官員。對于執(zhí)法人員和安保人員來說,能否察覺出謊言特別重要,可以說是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近些年來,為什么人們會輕信謊言成了許多心理學家研究的課題?,F(xiàn)在,與弗利吉志同道合的伙伴,瑞典哥德堡大學的帕安德斯·格蘭海格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斯蒂芬·波特,他們的研究報告提出一些方法證明所有的人都能成為洞察秋毫識破謊言的偵探。對于專業(yè)審訊人員,這種洞察力是十分寶貴的;而對于其他人,起碼也能學會一些識破謊言的竅門。
心理學家指出,一旦遇到有人說謊,人們在做出判斷時通常會犯的錯誤是認為說謊者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會泄露天機。美國加州大學圣塔巴巴拉分校的柏拉·迪珀魯及其同事將100多份研究報告的發(fā)現(xiàn)集中起來,以求從中找到這些騙術給予我們的啟迪,可是他們從始至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突出的有價值的東西?!叭藗儧]有什么行為動作總是在說謊時發(fā)生,而在說真話時不發(fā)生的。”迪珀魯說。
記得在小的時候,班上有人丟了東西,班主任會依次凝視學生的臉,看看誰的臉會紅,誰臉紅誰就是做賊心虛。這樣的判斷是我們普通人常用的一種方法,事實上這種方法的錯誤率很高,真正的“小偷”會憋住自己的生理反應,而一些靦腆的學生會在老師的凝視下頓時臉紅。雖然審訊人員不會采取這樣低級的判斷方法,但是他們對表情和肢體語言的過度關注卻與此類似。事實上,一些訓練有素的恐怖分子或犯罪分子面對審訊人員時要比普通人鎮(zhèn)定得多,很難從他們身上看到什么異樣的表情和肢體語言。而一些普通人在面對審訊人員時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恐懼心理,從而出現(xiàn)一些類似說謊者的表情、肢體語言甚至出汗等生理反應。這就是測謊儀為何也會犯錯的重要原因。
實際上,講真話的人也同樣會緊張的。無論一個人是否說謊,僅僅接受盤查就會改變他的行為方式。因此,應該盡量將嫌疑人在接受調(diào)查時的行為動作與其在過去同樣情況下講真話時的表現(xiàn)加以比較。當然,這種比較的難度很大,因為你不知道他過去是如何表現(xiàn)的,有時候經(jīng)驗還是得派上用場。換言之,在判斷犯罪嫌疑人時,畫下一條誠實行為舉止的底線。在經(jīng)過這種行為比較訓練之后,在識別說謊者時確實有所進步。但是,這些改進并非等于十拿九穩(wěn)了,準確性也就增加到50%左右,運氣好的話能在60%到70%之間。
有人認為,通過說謊者的“細微表情”會泄露出其感情狀態(tài)的真實信息,其實這種方法用處也不大。美國的心理學家保羅·艾克曼在上世紀80年代創(chuàng)造了“細微表情”這一術語來描繪感情的表達方式。艾克曼發(fā)現(xiàn),“細微表情”影響到整個面部,然后在0.02~0.04秒之內(nèi)會被抑制住。事實上,這是說謊者做賊心虛,他們并不想顯露出這些泄露秘密的表情來。波特的團隊發(fā)現(xiàn),說謊者在厭惡、悲哀及快樂等方面的“細微表情”能維持1秒鐘之久。艾克曼自己也承認:“這些表情往往非常細微,發(fā)生在臉的上部或下部,有時只出現(xiàn)在臉的一邊。”因此,審訊人員要觀察到這些細微表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逐幀慢放審訊錄像有時也難以找到“細微表情”。
測謊儀的測謊結(jié)果只能作為一種分析參考,如過度依賴,也會導致冤假錯案。
許多人看過動畫片《貓和老鼠》中貓捉老鼠的游戲,說謊者如同狡猾的老鼠總是占據(jù)上風。嫌疑人說謊,總能對自己的行為效果得到及時反饋,以完善其表演,使得自己說謊時在非語言方面表現(xiàn)得天衣無縫。而審訊一方很難知曉自己是不是在受騙,因此難以有機會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出現(xiàn)這樣的尷尬結(jié)果是不少審訊人員過多重視非語言信息,而不大重視語言信息。如果二者出現(xiàn)矛盾,審訊人員往往偏向于前者。波特和弗利吉的研究團隊的報告都不約而同的一致表明,只有同樣重視來自這兩個途徑的信息,才能對謊言做出最好的判斷和識別。
過去10年來,弗利吉等研究人員進一步發(fā)現(xiàn)說謊者屢屢得逞是因為他們思考多于行動。所以,選擇新的審訊策略的目的是加重在識別說謊與非說謊者之間的區(qū)別?!巴ㄟ^詢問使說謊者比講真話的人更加緊張,幾乎是很難的事情?!备ダf,“然而,詢問那些讓犯罪嫌疑人更難于用謊言應付的問題則是有可能的,科學的提問方法可以讓犯罪嫌疑人露出馬腳,而逐漸失去用謊言進行自我保護的意愿?!?/p>
比較常用的一種方法是讓犯罪嫌疑人倒述事實經(jīng)過。如果他兜售虛構(gòu)的情節(jié),就比復述親身經(jīng)歷或記憶猶新的事件要困難得多。另一種辦法是繪制出一幅現(xiàn)場情況圖,用此提問。說謊者發(fā)現(xiàn)這樣做更難,因為他們很少能夠詳述出虛構(gòu)現(xiàn)場的視覺空間的細節(jié)來。通常謊言都要篡改事件發(fā)生的真正時間,以虛構(gòu)出自己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對假定的事件按照準確的時間排序來提問,或許能夠從中獲悉說謊者不慎泄露出的真相。
弗利吉的研究團隊提出一個能夠發(fā)現(xiàn)對方真實觀點的特別有效的提問路線圖。例如,某個基地組織的雙重間諜對于美國的真實看法究竟是什么。提問時首先要表明支持其公開宣稱的立場,然后故意大唱反調(diào)與其辯論。犯罪嫌疑人往往在爭論時為了支持自己的真實看法,而自然表現(xiàn)得更多更強;在真實感情流露的同時,往往會忽略了自己原先編造的觀點,從而露出破綻。
另一個有趣的方法是凝視對方的面部,因為鎖定不動的凝視目光特別讓人分心。在詢問受到懷疑的說謊者時保持目光接觸,會增大認知能力的負擔。因為說謊者本來精神壓力就已經(jīng)很大了,這樣做就有可能使他心慌意亂從而泄露秘密。在2010年發(fā)布的一份研究報告上,弗利吉的研究團隊發(fā)現(xiàn),在談話時保持目光接觸,說謊者比起說真話者會顯露出更多的涉嫌欺詐的語言及非語言線索來,這就使觀察者更加易于識別他們。
還有一種重要的方法叫做SUE,即證據(jù)的策略性使用,利用說謊者的信息與非說謊者的不同來挖掘事實真相。2009年瑞典警方調(diào)查人員已經(jīng)利用SUE偵破了一個謀殺案。當時有個叫做南希·塔夫桑的年輕婦女在哥德堡被殺害,警方逮捕了一個外號叫做“影子”的犯罪嫌疑人。警方掌握有他在謀殺案發(fā)生之夜活動的信息,然而謀殺用的兇器——一個玻璃瓶,似乎又與他無關。警方開始不透一點風,在審訊時等著“影子”編造出一套謊言來,然后拿出一些已經(jīng)掌握的確鑿證據(jù)與他對質(zhì)。他漸漸知道,警方擁有的信息總是比透露出來的要多。等到最后當警方提出玻璃瓶的問題時,“影子”就從實招供了,其實他所提供的案件詳情警方并未掌握。
SUE的方法避免了對不確定證據(jù)的直接利用,而是用一些旁證作為犯罪嫌疑人確認證據(jù)。在一個涉及偷錢包的模擬場景中,紐約約翰杰刑事司法學院的心理學家瑪利亞·哈特溫格與同事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SUE訓練3個月后,志愿者在察覺說謊方面獲得了高達85%的準確率,而沒經(jīng)過訓練的調(diào)查人員的準確率僅有56%。這樣的結(jié)果促使弗利吉、格蘭海格與波特極力主張未來的調(diào)查人員應積極地學習審訊提問策略,主動讓犯罪嫌疑人露餡。這個主張獲得了位于美國東蘭辛市密歇根州立大學的心理學家蒂姆·列文的贊同。
“細微表情”的創(chuàng)始人艾克曼對弗利吉的研究提出了質(zhì)疑,因為弗利吉的研究成果來自實驗室,而非來自司法程序中真正的審訊過程。在大多數(shù)研究中,志愿者僅僅是在演戲,不能重復出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說關系重大的謊言時感覺到的刺激來。嚴重懲罰的威脅確定了說謊者在情緒上和認識能力上都會有沉重的壓力,沒有這些思想上的壓力,無論什么行為上的“熱點”或者說謊的線索就會全部消失。當然,艾克曼也知道,在許多國家,研究人員并不允許參與真正的案件審訊過程,一些不成熟的方法也禁止試驗性地用于審訊過程,因為這樣可能會導致冤案,或者失去了破案的最佳時機。因此,艾克曼試圖通過在以他的實驗室為基地的場景中引進更多的風險因素,以攻克識別謊言這一難題。
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斯蒂芬·波特的研究團隊在即將發(fā)表的一份研究報告中,精明地回避了志愿者假扮的說謊者所帶來的缺點。他們使用“家庭辯護人”的視頻錄像——拍攝下由親戚或配偶失蹤的個人提供信息的答辯,都是關于辯護人是否對于失蹤人員應負有責任的真實可信的、獨立的信息。當仔細看過80多個這樣的錄像之后,受過訓練的人們學會從中尋找語言或非語言的線索,他們辨別說謊者和說真話者的準確率能達到90%以上。露出破綻之處有,說謊者傾向于像“假如”之類的猶豫不決的詞語,而講真話的人往往使用像“當……的時候”這樣肯定得多的詞語。說謊者也會在臉的上半部顯露出簡短的令人驚奇的表情來,而這往往發(fā)生在人們在努力和失敗時露出的苦惱的表情。不可否認,在波特的研究中,分析人員能夠看清的錄像清晰度在每秒30幀,這種水平的監(jiān)視錄像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無法提供的。
波特說:“我們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科學審訊方法,審訊人員也將逐漸在審訊中占據(jù)主動地位,讓犯罪嫌疑人的思路跟著審訊人員走,在謊言中泄漏出真相來?!碑斎唬瑹o論審訊方法和技術如何先進,我們都要謹慎地采用審訊結(jié)果,盡量用審訊結(jié)果去尋找證據(jù),而不是讓審訊結(jié)果作為犯罪嫌疑人定罪的依據(jù)。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