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吉
(一)在乎的就這么多
透過麥當勞二樓的窗戶。葉小青一眼就見到了顧朗。那一刻,五月的光影在交錯里有種時空倒流的感覺,很不真切。
比起五年前來,他的變化很大。穿著白襯衫,煙灰色西裝,立在一輛尼桑車外,是那種很標準的商務精英氣質(zhì)。誰曾經(jīng)想到,五年前的他,是個戴耳釘很朋克的貝司手?
其實這不是巧遇,好幾年了,葉小青一直都在打聽顧朗的消息。在百度里搜,在校友錄里搜……她跟每一個叫“顧朗”的人聯(lián)系。有拼車的、有賣房的、有相親的,雜亂無章,但統(tǒng)統(tǒng)都不是他。有時候想。他也許早已經(jīng)離開這座城市,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這個世界,但她依然找來找去,就像是患了“顧朗強迫癥”。
沒想到,真的被她遇見了。她從他公司的網(wǎng)站上看到他的名字,他是一名股票經(jīng)紀。她發(fā)了電郵過去,撒謊說她是一家銀行風險投資部門的負責人,可以與他談談合作的事宜。她根本不抱希望,因為她怎么也猜不到一直想要做樂隊出專輯的他,怎么會去做和音樂毫無關聯(lián)的工作。
陽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疼,她感覺到自己的心瑟縮成一團,幾乎要閉過氣去。她很想站起來,想要往樓下奔去。她要告訴他。顧朗。我在找你!我給你已停機的手機號上發(fā)了無數(shù)的短信;我收集所有有著你名字的雜志、報紙、海報或者是其他別的事物;我去你曾經(jīng)駐場的酒吧……還有,我換工作了,現(xiàn)在在音樂行做職業(yè)詞人。我為了你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就是希望有一天我們在重逢的時候,我會讓你覺察不出在我們之間的那道溝壑。
那時候的顧朗,就是用這樣的理由拒絕著她,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她要讓他看看,瞧。她也可以喜歡上音樂??梢院芘罂?,可以選擇與他同樣的生活方式。
一直到他離開,她都沒有勇氣出現(xiàn)在他面前。因為她戴著打圈圈的耳環(huán),她涂著鈷藍色的眼影,她怕這樣的自己,會嚇著他。
她在他的背影里,潸然淚下。
(二)呆在他的身邊,死也不肯走開
彼時,是葉小青的二十一歲。牙科實習醫(yī)生,穿白大褂,走路的時候喜歡兩手插在荷包里,鮮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對著病人檢查的時候,說“啊——把嘴巴張大一些”總是會讓病人們笑出來,他們說這是多年輕的醫(yī)生呀!
那個時候的葉小青,還在寫大四的畢業(yè)論文。工作已經(jīng)定下,就在實習的醫(yī)院。前途很容易被看清楚,在醫(yī)院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鲠t(yī)生,在一顆牙齒與另一顆牙齒之間把歲月過去,或者會找一個公務員結(jié)婚,又或者是老師,銀行家?但她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喜歡上顧朗。
顧朗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葉小青正拖著腮在午后昏沉的陽光里打著瞌睡,聽到聲響抬頭就撞見了他——倏然問就驚醒過來。他像個國王一樣站在逆光里。高大、挺拔、不可一世。
他是來看牙醫(yī)的,但醫(yī)生還沒有上班。按照規(guī)定她還不能單獨看診,但她戴上口罩讓他躺到椅子上替他檢查。她細細地檢查了很久。長得他都已經(jīng)不耐煩。其實他只是一顆齲齒發(fā)炎。
葉小青給他上藥的時候,他黑亮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她的心撲通撲通的,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抖就弄疼了他。他疼得齜牙咧嘴,她在心里朝自己吐了吐舌頭,很愉悅。
那顆齲齒要做三次的根冠治療。然后是做陶瓷牙罩,好保護起那顆牙齒。但后來他來的幾次,再也輪不到她給他治療,她就站在醫(yī)生的旁邊,遞下這個又遞下那個,很殷切。偶爾在等診時,他們會閑聊幾句,只是幾句而已,就會讓她的心情亮亮堂堂,很歡喜。
他來做最后一次檢查的時候。她做了很勇敢的一件事。在他走出診療室的時候,她跟了出去,大大方方地問他,我的電話好像有點打不通,借你的電話試試。
他應該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戲。走廊里有風吹過,拂起他額前細碎的短發(fā)。他就那樣,無聲地笑了。他說。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我不喜歡你。
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得她還沒有開口表白就被狠狠地拒絕了。但那是二十一歲的她。不是二十二歲,也不是二十六歲。那個時候的她,從未談過戀愛,還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只是充滿了一腔孤勇。覺得喜歡了。就是要得到。不管是死皮賴臉,還是撒潑耍賴,就是要呆在這個人的身邊,死也不肯走開。
(三)為什么偏偏是她不可以
知道他在酒吧里駐場,她就一個酒吧一個酒吧地找,他在圈子里很有些名氣,很快就被打聽到了。第一次去看他演出的時候,她激動得快要哭出來,她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突然地變得不像自己。認識他之前。她的生活中規(guī)中矩,安安靜靜地念書,風平浪靜地生活。她圈子里的朋友也跟顧朗完全不同,他們是素色純白的。不像顧朗,會穿帶鉚釘?shù)钠A克,破掉的牛仔褲,背著一把貝斯的時候,浪浪蕩蕩地帶著股邪氣。
雖然葉小青一點也不喜歡重金屬音樂,每每聽來都覺得震耳欲聾,頭快要炸掉,但卻還是買來大堆大堆的CD,一遍又一遍地聽,她想這樣了,她就會和顧朗有共同的話題。她也開始穿很朋克的衣服,雖然穿在她這個小醫(yī)生身上有些不倫不類,但對著鏡子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她和顧朗的距離近了。
顧朗有一雙藝術家的手,彈貝斯的時候,每一顆毛孔都灼灼地閃著歇斯底里的光芒。燈光下的他就像一只獨自穿過茫茫草原的狼,又驕傲又自尊——她深深地著迷了。
等到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她會抱著一罐熱氣騰騰的湯擠到他身邊,那是她在煙熏火燎里熬了幾個小時的成果。他也喝,但透著很多的不耐煩,當她是一個很不受歡迎的人。除了他,樂隊的其他成員都很喜歡她,喝她做的湯。讓她端茶遞水,呼來呵去的時候,她卻覺得由衷的幸福。
她偷偷地收集他抽過的煙頭、喝過酒的瓶蓋、收集他隨手寫過的一張紙、用過的一次性杯子……她就是這樣喜歡他,喜歡到了完全地沒有了自己。
有一天,當她歡喜地攥著顧朗剛?cè)拥舻臒燁^時,抬眼就看到了他。他的目光含著復雜的情緒,然后越來越淡,越來越冷。他說,葉小青,你以后不要來找我了。
后來的后來,他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她統(tǒng)統(tǒng)地忽略了過去,年輕的愛總是執(zhí)著地如射出去的箭,從來不懂得收回。她依然去看他的演出,給他送湯,受他的隊友使喚,遭他的冷遇。
也有女人喜歡顧朗,他和她們調(diào)笑、曖昧,那個時候的葉小青心里充滿挫敗感。她不明白,為什么她們可以,偏偏就是她不可以?
(四)一轉(zhuǎn)身,就是結(jié)束
朋友勸她,他就是一粒金剛鉆,又怎么會在你的手里化繞指柔?何況你們的生活多么不同。
葉小青就真的沒有去找過顧朗。等她再去找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了。關于顧朗,關于那一段沉迷的時光,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走路的時候總挑著陽光照耀的地方走。她覺得陰影里會冷,冷得讓她徹骨。
其實,她這樣執(zhí)著地想要找到顧朗,是想要對他說,她已經(jīng)不介意了,希望他也不要介意。
有個晚上,她在他們散場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男人,那個人把她堵在包間的門口,她對顧朗喊了幾聲,但他沒有過來。
她的心里有著大雪覆蓋的崩塌感,她知道顧朗得罪不起他的——因為那個人答應要給他們出唱片。謝天謝地,她沒有被怎樣,顧朗沒有救她,她被另外的人救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總是做噩夢,夢到陰影,夢到凌亂的掙扎。醒來,總是一臉冰涼的淚。
她沒有勇氣再去見顧朗,她原諒他的怯弱,卻不原諒自己在他面前的卑微。直到有一天,她在路上見到了他樂隊曾經(jīng)的隊友,他跟她說,知道嗎?其實他很喜歡你,但他覺得你們之間太不同了,所以他一直拒絕你。還有,因為那次的事,樂隊解散了,沒有簽約,也沒有出唱片。
那天。她一直在大街上走,一直走,一直走,哭到不能自己。那時候的他們都太過年輕,還不懂得怎樣去喜歡一個人。她太多太多的給予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而他卻害怕沒有辦法讓她幸福,于是只能不斷地逃避。
只是沒有想到,五年后的他們,生活卻依然不同。他是一名股票經(jīng)紀,她是一名詞人。
所以,她在找了他五年后,依然放棄了他。看著他的背影,五月的繁華悄然退場。她知道,光轉(zhuǎn)流年,緣起緣滅,這一次,是真正的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