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智
吳凱聲像
一天,偶然讀到傅國涌先生寫于網上的一段話:
尋找一本書:《吳凱聲博士傳記》
吳凱聲是民國著名的律師,曾為政治犯廖承志等人做過辯護律師。他的書到處找不到。不知哪位朋友知道線索,或復印,或原書均可,謝謝……書是香港大地出版印刷公司1993年12月出第一版,32開,318頁,約24萬字數,由吳凱聲編述,吳立嵐、林淇編撰。全書講述吳凱聲一生事跡,編入吳凱聲所作的詩詞484首,載有3幀有關吳凱聲的照片。書號為ISBN-962-494-010-5。
讀到這段文字,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吳凱聲兒子吳立嵐先生(邵洵美的女婿)早就送了我這本書。吳先生簽名贈我這書時比較匆忙,而我對傳主又知之甚少,故對此書興趣不大,一直把它高高插架于上。讀了這段話,時隔幾年后,我仔細閱讀了此書。
吳凱聲(1900-1997),江蘇宜興人。他18歲從宜興到上海,在哈同創(chuàng)辦的愛麗園苦讀兩年,以優(yōu)異成績從上海倉圣明智大學結業(yè)。1921年7月,他赴法留學,先后在中法大學、里昂大學學習法律,兼學政治、外交、經濟。因家境貧寒,還兼任了上海《申報》、新加坡《新國民日報》駐歐特約通訊員。1924年在法國里昂大學法律系獲法學博士學位,后任巴黎大學最高國際法學院研究員、巴黎比較法學院通訊院士。吳凱聲的博士論文是《中國憲政史》,因論文優(yōu)秀,當年在巴黎齊亞法律出版社出版。1925年至1926年,他任英國倫敦大學校外研究員,并在巴黎圣拉薩中法銀行當實習員,同時到巴黎最高國際法學院研究外交。
1926年,吳凱聲回國,任北洋政府法律顧問,又兼任上海法科大學教授,和于右任、蔡元培、沈鈞儒等人同任該校校董。因該校校長潘大道思想左傾,被反動勢力刺死,學校遭法租界查封。他接受學生代表史良及錢劍秋的要求,以教授及律師身份向法租界當局強烈抗議,使學校得以啟封并復課。他是當時出庭法租界法庭的第一個中國律師。1926年8月,在日本水手殘殺我國車夫陳阿堂一案中,他不畏強暴,細查深訪、收集證據,公開揭露案情真相,為死者伸了冤。這是中國外交司法案件上破天荒的一例。當時,孫傳芳正盤踞蘇皖五省,自任五省聯軍總司令,吳凱聲與蔡元培、董康、王正庭、諸輔成、沈鈞儒等共同組織三省聯合會,反對軍閥割據,致遭通緝。
1928年國民政府建都南京,吳凱聲任外交部秘書,后轉任外交部法律顧問,仍做律師。1929年夏,他被派為國際聯盟中國代表團常駐代表,兼駐瑞士特命全權公使。國際行政院推選他為修改盟約適合非戰(zhàn)公約委員會委員。他先后提議外國人在華設立工廠者應受華人檢查案、華人海員在外國輪船八小時工作案等,并代表簽訂國際國籍法、國際海洋燈塔公約及禁煙條約等。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東三省,吳凱聲與施肇基(駐英公使)、王家貞(外交部次長)擔任出席國聯代表。吳凱聲在日內瓦與法國外交部長白里昂(Briang)等接洽,爭取國際對抗日陣線同情,對我國被侵略情況疊次發(fā)表宣言,慷慨直陳,博得國際好評,并與國聯秘書長商討組織國際調查團到華。之后,吳先生辭去國府外交委員會委員,仍在上海做律師。從1932年起在上海擔任各工會、各商業(yè)聯合會、各同業(yè)工會團體的法律顧問。吳凱聲曾受周恩來之托,為陳延年(陳獨秀長子)出庭辯護。
1933年,吳凱聲欣然接受宋慶齡之邀,擔任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義務法律顧問,并任民權保障同盟營救政治犯五人委員會委員(宋慶齡、蔡元培、楊杏佛、沈鈞儒和吳凱聲)。3月,全國總工會秘書長王其良被捕叛變,廖承志、余文化、羅登賢三人因此被捕。吳凱聲作為辯護律師,動員多個律師組成律師團為之辯護。吳凱聲當著各界人士之面,與租界當局律師激烈辯論。整個審訊辯護過程起伏跌宕。法庭決定要將五人引渡給上海警察總局。面對這樣的情況,吳凱聲巧妙地緊隨囚車到總局。他根據國民黨刑事訴訟法關于被告?zhèn)稍兺戤?,可交辯護律師“責付”出獄的規(guī)定,要求總局立將被告“責付”給他??墒羌词箙莿P聲等人據理力爭,警察局長蔡勁軍又是吳留法同學,但還是不松口。這時,吳要他向市長請示。如此,蔣介石因礙于廖仲愷是國民黨元老、何香凝脾性倔犟,最后終于將廖承志交給辯護律師吳凱聲。當晚,吳凱聲即將廖承志保送至辣斐坊7號(現上海復興中路復興坊7號),交給了何香凝。廖承志被救出后,何香凝特親筆畫了一幅《猛虎圖》贈與吳,比喻他在法庭上與當局斗智堅猛、勇威如山中之王。
吳凱聲的前半生在民國外交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他的后半生可謂坎坷。他的法學專業(yè)無處可使,律師不能當了,只能在上海里弄當掃盲老師。之后,他又自辦小化工廠為生。
1955年,因“懸案在身的歷史問題”,吳凱聲終被送往上海郊區(qū)農場勞動改造。從此,只有詩歌陪伴他度日如年。1957年,他因病保外,1966年,他已過花甲之年,卻依然劫數難逃,又成了“歷史反革命”,抄家批斗,提心吊膽、頭提手中過日子?!拔母铩敝校蛄纬兄景甘艿狡叽巍氨?、供、信”,反成了天下罪人。在說不清道不明的形勢中,他曾尋短見,但終于挺了過來。
吳凱聲的后半生,直至80歲以后才發(fā)生了質的變化,改變了生活狀態(tài)。1984年11月,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和夫人到上海,曾在法國駐滬領事館,特地宴請吳凱聲和夫人吳敏。
也許惟有詩,成了吳老度過晚年最好的朋友。吳凱聲說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成績,不是訴訟,不是外交,而是作詩。你聽,“蕭蕭雨雪滿窗前,斗室寒寒孰為憐;三十年來無別物,只有白發(fā)與殘篇?!保ㄒ姟陡F愁詩》)又如,“乍聞爆竹動人腸,流水韶華不可當。月下梅枝寒白雪,窗前燈火暖紅妝。思家無夢空床冷,聽雨有聲夜漏長。伴我猶留詩一束,且看饑鼠上窗墻。”(《歲暮雜感》之一)另,一首勉兒詩更顯其一身的堅貞:“窗前風動聲疑雨,月下鳥鳴影自橫。勁節(jié)無情人孰重,秀姿瀟灑總堅貞。”(《詠竹詩》勉勵立嵐兒)這首詩是寫給其兒子的,但卻充分體現了吳凱聲歷經風雨人生之旅后的人生感受(包括他經歷的中外生活、浪漫風情、鐵血哀樂等)。
吳老逝世已14年了。現在看吳凱聲博士的一生,我相信許多讀者會喜歡這本傳記的,因它發(fā)掘了一位前輩學人以及一個民國大律師的世界。如今,他的484首詩均載于這本傳記上,確頗值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