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麥

2010年7月初，成都熱鬧的王府井大街上，四川大學(xué)的幾名學(xué)生拿著DV機，興致勃勃地拍著街景。年輕的男孩兒女孩兒們?yōu)榱苏业阶罴呀嵌?，唧唧喳喳吵個不停。一位中年男子跟在后面看了好一會兒，趁他們休息的間隙，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幾位娃兒，你們好，我叫趙禮平，能不能請你們幫我的朋友一個忙？”

跟著趙禮平，大學(xué)生們來到雙星大道萬家二隊簡陋的石棉瓦出租房，見到了王翱榜和謝玉清。

和許多在成都打工的普通夫妻一樣，王翱榜和謝玉清樸實有禮。謝玉清面帶病容，身材瘦削，王翱榜面色黝黑，結(jié)實健壯。謝玉清忙著倒茶水，王翱榜忙著搬凳子，呵呵憨笑著請大學(xué)生們坐下。

就是這位行動笨拙，甚至不敢直視陌生人的41歲男人，想請大學(xué)生們幫忙，給他拍攝一段能夠引人注意的視頻，放到網(wǎng)上去。

大學(xué)生們開他的玩笑：“你想學(xué)鳳姐出名?。俊?/p>

王翱榜臉色通紅：“鳳姐是哪個？我不是想出名，我曉得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厲害，我婆娘……”說到這里，王翱榜看了看謝玉清，眼里有了點點淚花。大街小巷的石榴樹正在悄悄結(jié)果，有些人生命里的最愛卻在漸漸枯萎……

春天里的相遇

時間回到2006年5月10日下午兩點，成都置信逸都花園物管部的工作人員謝玉清站在小區(qū)的石榴園里，等待著相親對象王翱榜的到來。

謝玉清是簡陽人，35歲。一年前她與前夫離了婚，14歲的女兒判給了前夫。朋友們熱心地給她介紹對象，這次介紹了綿陽人王翱榜。

“王翱榜長得不好看，有點兒小氣。但是人踏實，存了錢準備在成都買房子安家，是個過日子的人！”牽線搭橋的朋友提前給謝玉清通氣。

相親地點就安排在謝玉清上班的逸都花園，第十一號石榴樹下。

逸都花園是成都一流的小區(qū)，小橋流水，綠樹成蔭。謝玉清知道第十一號石榴樹在哪里，王翱榜則必須自己找。這也算是對他誠意的一種考驗。

不出所料，約定的兩點鐘過去了很久，石榴園虛掩的柵門才被推開，膚色黝黑的王翱榜滿頭大汗地出現(xiàn)在謝玉清面前。謝玉清說：“你遲到了，該請我吃飯！”

“我們買菜回家做吧，又衛(wèi)生又節(jié)約！”王翱榜脫口而出。

“聽人說你小氣，果然名不虛傳！”謝玉清笑了。

“我要買房，不節(jié)約咋行！”王翱榜拘謹?shù)鼗卮稹?/p>

老實說，王翱榜健碩結(jié)實，不見得有多丑，只是個頭矮小，其貌不揚，但是他的小氣拘謹很難給女人好感。但是出于禮貌，謝玉清邀王翱榜和朋友到她家共進晚餐。

謝玉清的租住屋簡陋窄小，但她在小小的窗臺上也用瓶瓶罐罐種了些花草。王翱榜一坐下來就不住打量屋子，說：“好，好。”

朋友極力給他倆制造機會，建議他們一起去買菜。而就在菜市場，謝玉清徹底討厭起王翱榜來——買肉的時候，為了幾毛錢，王翱榜跟肉販子爭了起來。肉販子劈頭蓋臉挖苦王翱榜：“一個大男人如此斤斤計較，肯定連婆娘都討不到！”

這句話戳到了王翱榜的軟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滿面通紅。跟這樣一個小氣男人一起買菜，站在旁邊的謝玉清也覺得無地自容。

一頓晚餐之后，她沒再聯(lián)系王翱榜。

王翱榜10多歲到成都謀生，現(xiàn)如今是建筑工地上很專業(yè)的架工，每月收入有三四千元。他攢了8萬元，打算在成都三環(huán)外按揭一套房。多年來王翱榜什么事都做過，唯獨沒被女人喜歡過。謝玉清穿著碎花裙子站在石榴樹下的樣子，她家陽臺上的花花草草，都強烈吸引著王翱榜。那是“家”的感覺。

王翱榜把家搬到謝玉清所住的城中村，悄悄做起了她的鄰居。黃昏的時候，他從窗口看到謝玉清騎自行車歸來，傍晚看到她的屋子里亮起燈光，然后窗格打開，傳出炒菜的聲響和飯菜的香味……

甜和苦，要一起品嘗

8月的一個傍晚，突降大雨，王翱榜看到謝玉清在雨里騎著車，馬上拿著傘沖出門。走到樓梯口，他垂頭喪氣返回來，擔(dān)心自己的冒昧讓她反感。

第二天，王翱榜沒見到謝玉清出門，也不見她做飯，十分擔(dān)心。打電話向朋友問詢，朋友說謝玉清患了痢疾，在家休養(yǎng)。

王翱榜想起小時候，母親得了難治的痢疾，父親找了些石榴果皮，加紅糖水煎后給母親服用，沒幾天，母親奇跡般康復(fù)了。他趕緊買來石榴和冰糖，剝皮、清洗、兌水，效仿記憶中父親的樣子，熬制了一保溫瓶石榴藥水，忐忑地趕往謝玉清家。

開門的謝玉清既震驚又感動。

3天后，王翱榜的偏方治好了謝玉清的病，他做的營養(yǎng)晚餐也抓住了謝玉清的胃。王翱榜第一次關(guān)心照顧一個女人，做得很不自然，但謝玉清漸漸地習(xí)慣了被照顧。她覺得他和那些經(jīng)常在高檔小區(qū)里看到的有為男士一樣，同樣有力量，有擔(dān)當。

王翱榜和謝玉清相愛了。

王翱榜經(jīng)常騎摩托車帶謝玉清去兜風(fēng)，清水河公園和非遺公園是兩人最喜歡去的地方，有時他們也到勞動人民文化宮看人跳舞，混在人群中邊學(xué)邊跳，滿心歡喜。

王翱榜拿出自己保存了20年的存折，鄭重地遞給謝玉清?！拔覀儼唇乙惶追孔雍缶腿サ怯浗Y(jié)婚，這樣就有了真正的家！”

謝玉清依偎在王翱榜懷中，幸福得落下淚來。

兩人一有空就去看房，居高不下的房價令人糾結(jié)：成都的郊縣——郫縣和溫江的房價已漲到四五千，于是他們決定等湊夠10萬元后再下手。

變故突如其來。那段時間，王翱榜去溫江的一處工地工作半個月，晚上加夜班，無法趕回成都。15天后，王翱榜迫不及待趕回家里，見到的卻是難以置信的一幕：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的存折醒目地放在床上，謝玉清的物品卻不見了蹤影。

王翱榜立即給謝玉清打電話。謝玉清說：“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發(fā)覺并不愛你。我努力了，但接受不了你的相貌、小氣和工作……”

王翱榜心似刀割，他雙拳緊握，雙眼含淚。自卑的他落荒而逃……

一天晚上，失落的王翱榜喝了點兒酒，朋友打來電話：“玉清得病了，你知道嗎？”

王翱榜猛然清醒。

“她不讓我告訴你真相，她的病很嚴重，正住在省醫(yī)院。我想她在成都一個親人都沒有，怪可憐的，所以告訴了你?！?/p>

王翱榜連夜趕往四川省醫(yī)院腎病內(nèi)科病房，到了才發(fā)現(xiàn)謝玉清瘦得脫了形，只有兩只腳腫得肥大。

原來，就在王翱榜去溫江干活的前一天，謝玉清暈倒在公司，次日下肢出現(xiàn)水腫現(xiàn)象，全身無力。到省醫(yī)院檢查，她被告知患上了腎病綜合征，醫(yī)生說必須趕快治療，否則會引起尿毒癥，生命難保。

那天，謝玉清耷拉著頭，走到樓道盡頭，突然折返回去，不甘心地問醫(yī)生：“醫(yī)生，我還可以生小孩兒嗎？我好想給他生個孩子！”

醫(yī)生同情地搖搖頭。

謝玉清蹲在急診室的樓道里放聲大哭。

回去的路上，謝玉清做出了跟王翱榜分手的決定。她不忍拖累他，他善良又可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女人，在成都買套房子，生一個可愛的孩子，過幸福的生活。而她，沒這個福分……

得知了這些，王翱榜很心疼，他輕輕地不停搖晃謝玉清的胳膊說：“我跟你，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在王翱榜的幫助下，謝玉清經(jīng)過一個療程的治療，病情稍有好轉(zhuǎn)。醫(yī)生建議進行手術(shù)治療，以免引發(fā)尿毒癥。謝玉清得知手術(shù)加治療費需6萬元后，堅決要求出院。王翱榜沒聽懂醫(yī)生的話，聽到謝玉清說要出院，就給她辦了出院手續(xù)。

在醫(yī)院門口，他們收到一本治療腎病的小冊子，冊子上宣稱某醫(yī)院不做手術(shù)，只用幾千元就可以根治腎病綜合征，還標有權(quán)威專家、國藥鑒定等噱頭。

王翱榜和謝玉清病急亂投醫(yī)，趕緊打車前往該醫(yī)院。

這下子，他們掉進了一個無底洞，兩萬元錢很快打了水漂，還不停地被催繳費。王翱榜看到不少投訴者鬧事，意識到上了黑醫(yī)院的當。他馬上帶謝玉清回老家三臺縣醫(yī)院治療，而此時謝玉清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病情每況愈下。王翱榜的8萬元積蓄全部用完，也沒見好轉(zhuǎn)的跡象。

2010年3月16日，王翱榜帶謝玉清重返四川省人民醫(yī)院。經(jīng)過一系列檢查，醫(yī)生長嘆一聲，說謝玉清已由腎病綜合征轉(zhuǎn)為尿毒癥，如不及時做透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若要治愈，必須進行腎移植手術(shù)，在有活體的前提下，手術(shù)費50萬元，否則高達100多萬元……

謝玉清整個人都呆了。王翱榜也呆了，最后說：“不管怎樣，先保住命再說?！?/p>

當天，謝玉清做了一次透析，精神狀態(tài)轉(zhuǎn)好。王翱榜看著很高興，出去買來她最喜歡吃的圓子湯。

謝玉清讓王翱榜一起吃，王翱榜擦擦嘴巴，說已在外面館子里吃過了。

謝玉清吃完圓子湯去衛(wèi)生間時，看到樓道間的椅子上坐著個人在吃東西。走近一看，是王翱榜，正在狼吞虎咽啃干饅頭。

看到謝玉清站在自己面前，王翱榜馬上想把饅頭藏起來，可是來不及了，他只好嘿嘿笑著，笑到謝玉清淚流滿面……

上網(wǎng)救妻

為省錢，謝玉清選擇在簡陽市人民醫(yī)院做透析，每周兩次，一次360元，加車費是400元。每周二、周五是謝玉清做透析的日子，凌晨5點左右兩人就得起床洗漱。王翱榜要先讓謝玉清吃降壓藥，然后要檢查有沒有帶夠錢，再帶上傘……輾轉(zhuǎn)趕到火車北站時，正好坐上6點26分開往簡陽的中巴車。

在顛簸的汽車上，兩個人依偎著進入夢鄉(xiāng)，謝玉清一只手挽著王翱榜的胳膊，另一只手被王翱榜緊緊握著，像小情侶一樣，享受著他們難得的安寧。

禍不單行，那陣子因為工地緊張，王翱榜的月收入降到2000多元，難以維系謝玉清的透析費用。王翱榜只好找姐姐借錢，卻遭到拒絕：“弟弟，你跟她分開吧，你們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又沒有一兒半女！你已仁至義盡了……”

姐姐的話沒說完，王翱榜已放下電話，改向朋友們救助。但朋友們大多態(tài)度跟姐姐一樣，覺得他和謝玉清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

謝玉清自己也覺得兩個人沒有未來?！拔夷芑钸@么久，全靠你，你不要再這么為我操心了。我死了，你將我的骨灰埋在家鄉(xiāng)的山上，我會長成一棵石榴樹來陪你的。”

王翱榜很生氣地大聲說：“我們兩個能走在一起，是一輩子的緣分，不要再說這么氣餒的話，我們好好治病！”

王翱榜的堅持漸漸讓親友們妥協(xié)。他們被他對謝玉清的深情打動，紛紛替他出謀劃策。趙禮平是王翱榜工地上的架工朋友，他經(jīng)?？磮?，偶爾也會上網(wǎng)，他建議：“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的力量很大，想辦法將你們的故事發(fā)到網(wǎng)上去，也許就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得到一些幫助?！?/p>

凡是能夠救謝玉清的辦法，王翱榜全都同意。趙禮平便四處找尋記錄故事的人。在王府井附近，他看到幾位拍DV的大學(xué)生，便將他們邀請過來。

聽完王翱榜跟謝玉清的故事，大學(xué)生們非常感動。他們說，想要在網(wǎng)上引起關(guān)注的話，東西一定要別致、出位。

王翱榜不明白什么叫出位，一位大學(xué)生說：“不如就叫‘艷舞吧，艷舞救妻，夠特別。”

不要說艷舞了，王翱榜基本的舞步都不會。大學(xué)生們靈機一動，根據(jù)王翱榜工作時的姿勢，排練出一段獨特的民工舞蹈，音樂用的是邁克爾·杰克遜的舞曲。在夸張的音樂聲中，身材矮小的王翱榜腳踩涼拖、頭戴紅色安全帽，手拿扳手、鍋鏟，做著各種怪異的動作和表情。

因為王翱榜僵硬的動作和硬著頭皮的表情，看起來別有一番“笑”果。但背景音樂中，王翱榜和謝玉清不離不棄的故事，令人在笑過之后，心酸不已。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大學(xué)生們將這段名為“民工艷舞救妻，王哈兒的勞動歌”的視頻上傳的當天，王翱榜就接到安徽合肥的一位男士打來的電話：“王大哥，我是一個生意人，早已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愛，你改變了我的看法。我給你匯5000元錢，盡一份綿薄之力！”隨后，王翱榜的戶頭上果然多了5000元。

第二天，自貢的一對夫妻開車來到成都，專程看望病重的謝玉清，給她捐了600元?！爸x大姐，你一定要挺住，跟好男人王哈兒長相廝守。”

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一名學(xué)生看了視頻后，給王翱榜匯來50元錢，同時發(fā)來一條短信：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王叔叔，你是一個真男兒。

幫助像雪片一樣飛來，王翱榜始料未及。有一天，他收到一個來自深圳的短信：我雖沒見過你，但你一定不丑；我想，你就像你家鄉(xiāng)的小葉榕一樣，挺拔堅強，四季常青，庇護著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這位不愿意留姓名和地址的好心人給王翱榜匯了3000元。

每一筆善款、鼓勵和祝福，王翱榜都仔細地記在一個本子上。他想著，大家的錢他不能白用，記錄下來，自己若還不清，將來還有兒女，兒女還不清，還有孫子呢。

好心人的幫助也給謝玉清帶來由里而外的快樂，兩個人在一起會打情罵俏、嘻嘻哈哈。

2010年10月8日，王翱榜接受采訪時說，好心人的捐助已夠謝玉清做近半年透析的了，已有兩家醫(yī)院主動聯(lián)系他，承諾在有活體的前提下，可減免費用給謝玉清做腎移植手術(shù)。他又找了份夜間工作，繼續(xù)為愛打拼。

王翱榜的語速緩慢、堅定、坦然。他還說，2011年石榴花開時，他們就去民政局登記結(jié)婚。

謝玉清的女兒謝婭一直不喜歡這個小氣的丑叔叔。但現(xiàn)在，王翱榜對母親的愛收服了小姑娘的心，她圍在王翱榜身邊爸爸長、爸爸短地喊。一天，謝玉清睡熟了，謝婭問王翱榜：“爸爸，有人問我，你為什么對媽媽那么好？”

王翱榜愣了愣，笑著回答：“那是因為爸爸很愛媽媽！”

“那愛是什么呢？”

“愛是什么呢？”王翱榜搖搖頭、攤攤手，他也說不清楚。

愛是什么呢？王翱榜和謝玉清沒聽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句話，在他們看來，愛就是冰糖水煎石榴皮，苦中一點兒甜，塵世中一點兒煙熏火燎，溫情脈脈。

（小政摘自《女報·生活志》）

（編后：王翱榜和謝玉清的愛情故事感動了許多人，也包括我們。網(wǎng)絡(luò)上有許多“民工艷舞救妻，王哈兒的勞動歌”的視頻，我們將其中一個視頻地址記錄在這里：http://www.tudou.com/programs/

view/5KM8_RpoHRM，謝謝您的關(guān)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