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欽峰

兩座高聳入云的山峰遙遙相望，中間有鐵索相連。當年紅軍飛奪瀘定橋時尚有13根鐵索，而此地只有兩根，一上一下相距約有一人高，山風拂過，鐵索便悠然地蕩起了秋千，無數(shù)橢圓的小鐵環(huán)互相撞擊著，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宛如大山的風鈴。這是山上的招牌旅游景點，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往返于兩座山峰之間，向游人表演“鐵索飛渡”。

他是個山里漢子，家里窮，三十多歲才開始學藝。當時師傅說，你要想清楚，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這碗飯可不好吃啊，一顆腦袋天天都別在褲腰上，出不得半點閃失。他說，只要能賺錢我不怕死，如果兒子將來也像我這么窩囊，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師傅見他如此堅決，便破例收下了他。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時間不長就能獨立表演了。為了讓表演更加驚險刺激，吸引游客，他走鐵索時從不帶保險繩，中途還要表演一些高難度動作。

玩命的表演讓他收入不菲，家里漸漸寬裕起來。兒子自小聰明懂事，小學時成績一直優(yōu)異，為了不讓兒子擔心，影響學習，一開始他就和妻子商量好，對兒子隱瞞了走鐵索的事，只說自己在山上承包了一個景點。夫妻倆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個美麗的謊言，單純的兒子絲毫沒有看出破綻，真以為父親做了老板。

他發(fā)誓要讓兒子走出大山，兒子小學畢業(yè)后，他就四處求人，把兒子送到了城里最好的中學。兒子住校，每個月回家一次。兒子每次回來，他總是輕松地說，兒子，你只管安心讀書，最近山上的生意不錯，需要花錢的地方盡管開口，在學校要吃好點兒，千萬別虧著自己。兒子自從進城讀書之后，果然長了不少見識，常常講一些父母聞所未聞的新鮮事，而且每次拿來的成績單都讓他們興奮不已?？吹絻鹤勇斆鞫?，學習進步，他心中無限安慰，心想，多年的良苦用心總算有了回報，再苦再累也值啊，自己每天出生入死還不都是為了兒子。他走鐵索時更加賣力了，兒子是他全部的希望，更是他前進的動力。

然而，他做夢都想不到，兒子竟然也一直在撒謊，那些成績單都是兒子精心偽造的“杰作”。兒子小小年紀離開了父母，無人管束，很快就迷上了電子游戲，最后竟發(fā)展到逃課去打電子游戲，學習成績自然一落千丈，為了向父母交差，他只好精心偽造了成績單。父子倆就這樣各懷心事，在互相隱瞞中過了一年。

那天，母親在家里忽然接到老師的電話，說你兒子已經(jīng)三天沒來上課了，她這才如夢初醒。趕到城里，終于在一家電子游戲室找到了兒子。她氣得渾身發(fā)抖，當即給了他一巴掌，你以為你爸賺錢容易嗎？一怒之下，她把兒子帶到了山上。

兒子第一次看到了“鐵索飛渡”，天啊，那個懸在半空的人竟是父親。上下兩根鐵索，父親手上抓著一根，腳下踩著一根，晃晃悠悠地緩緩前行，突然一腳踏空，身體倒傾，游客們頓時發(fā)出驚恐的尖叫，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再看。千鈞一發(fā)之際，父親用腳尖穩(wěn)穩(wěn)地勾住了鐵索，原來這是表演中的固定動作，人群中又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他震撼了，觀眾每一聲喝彩都像一支利箭深深地扎進他的胸膛，他終于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自己花的每一分錢竟然都是父親用命換來的，悔恨的淚水決堤而出。他哀求母親，千萬不要告訴父親，我一定痛改前非。她既心疼兒子又怕丈夫分心，便答應(yīng)了幫兒子隱瞞。

可是，兒子僅僅收斂了兩個月，又忍不住“舊病復發(fā)”，一頭鉆進了游戲室。老師再次打來電話時，被父親接到了，聽到真相，他直感到五雷轟頂，沒想到自己出生入死、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謊言，換來的竟是這般光景。

第二天，他把兒子拽到了鐵索前，不由分說，就在他身上套好了保險繩，然后指著對面的山頭吼道，臭小子，只要你今天能從鐵索上走過去，老子永遠不再逼你上學了，今后你想干啥都行。兒子看了看對面，又瞧了瞧鐵索，一賭氣說道，走就走，別以為這樣就能嚇唬我，心想父親天天都能走，何況我還有保險繩，怕什么？可是當他一腳踏上鐵索時，立刻就后悔了，腳下深不見底，兩旁懸崖峭壁，一陣寒風吹來，只感覺渾身汗毛倒豎，后背發(fā)涼。極度的恐懼讓他根本無法保持重心，手心不斷冒汗，身體越晃越厲害，忽然一頭栽下，倒吊在半空中。他嚇得面如土色，再也顧不得面子，頓時號啕大哭起來，爸爸，求求你拉我上來，我再也不敢逃學了。父親卻鐵石心腸，置之不理?？吹角笄闊o望，他只好艱難地爬上鐵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步一步往前掙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過去的，下了鐵索渾身上下已經(jīng)找不到半根干紗，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由于驚嚇過度，回家后他接連高燒了三天。

父親果然信守諾言，對兒子的事再沒過問過半句。經(jīng)歷了這次“生死考驗”，兒子再也不敢逃學了，只是從那以后，他沒有跟父親說過半句話，他恨父親如此絕情。

若干年后，他變成了城里人，也有了自己的兒子。春天，山花爛漫，他帶著兒子又去了那個景點，看見有人正在鐵索上行走，三歲的兒子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他自豪地說，那有什么了不起，爸爸14歲時就能飛渡鐵索。兒子向他投來崇拜的目光，豎起大拇指說，爸爸，你真勇敢！他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笑了，眼里溢出淚花。在他大學畢業(yè)前，父親永遠留在了這座蒼茫的大山上。

（梔子摘自《遇見美好》印刷工業(yè)出版社圖/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