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身在今日,絕難想象,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名人情書選曾是出版熱點。彼時,市面上充滿各種情書選集,馬克思致燕妮固不可少,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亦不能缺,就連雪萊濟慈和徐志摩,也借助情書,和前面那幾位偉大光榮正確的大師,獲得并列的資格。情書出版熱早已過去,但,南京大學(xué)5舍418宿舍那封舊情書在網(wǎng)絡(luò)上獲得的榮光,卻似在說明,人們對情書的懷念猶在。因為,情書里,有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因為有感情的那道光而顯得明亮且暖的世界,一個被提純了的世界,時間的運行比真實的世界快:所有的事情,落實在紙上的時候,可能已經(jīng)過去;生活里的瑣屑煩惱,因為不能盡述,而被忽略不計。就像418宿舍的“嫂子”寫下的那封信,看似在籠絡(luò)男友的室友,卻在表達對“趙志富”的關(guān)注,他們是因為他而獲得了被愛屋及烏的資格,因為她發(fā)射出的愛意,變成了一個整體。不過幾百字的信里,她的形象呼之欲出:她爽利到有點跋扈,熱情到不容置疑,生機勃勃得讓人內(nèi)心澎湃;她看起來是有侵略性的,卻分明在說明自己是獨立的、讓人放心的;她把自己的小小王國經(jīng)營得非常富裕,因此有能力向外輻射愛意。
所以我們喜歡旁觀陌生人的情書,不管是斯威夫特寫給斯苔拉的,還是約翰·濟慈寫給芳妮·勃勞的,抑或圣·??颂K佩里寫給龔蘇蘿的。哪怕枯燥如恩列奧·約基希斯和羅莎·盧森堡之間的通信,讀起來也是潤澤的。即便有的情書,有過于壯觀的嫌疑——如讓-雅克·舒爾寫的那本《英格麗·卡文》,關(guān)于他的愛人的童年、她的歌聲、她的怪脾氣和她的無人可及的美麗,還有奧莉婭娜·法拉奇寫的那本《人》——我們也很愿意相信,有些人的感情,的確是強烈到了壯觀的地步。這是我們對于感情的信仰底線:只要的確有,的確在,哪怕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足以讓人釋懷。
情書里,還有一個日常生活的世界,細草繁花的世界。魯迅和許廣平的通信,就給這個被神話者留下一點氣口:他的嗜好,他的無聊,他怎么防治螞蟻,以及如何因為廁所遠,在瓷罐子里撒尿,第二天偷著從樓上倒下去所以趙瑜在他的《小閑事》里發(fā)出主張:“知識分子都應(yīng)該談戀愛。”
最重要的是,情書往往因為空間的阻隔而發(fā)生,是一個有無限可能的世界。像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馬科斯與科恩書店的經(jīng)理弗蘭克與海蓮·漢芙的通信,或許不能算是情書,卻持續(xù)了20年。其間,她曾幾次籌劃去看他,終未成行,或許不是因為她窮,而是因為——怯,怕落下來,怕進入現(xiàn)實。情書之美,也大抵如此,在于將落未落之間,在于它的懸而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