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祥
10月13日,在廣東佛山發(fā)生的一起兒童被碾事件中,十八個路人若無其事的從在痛苦和血泊中呻吟的兒童身邊走過,直到第十九個路人……
這一事件最耐人尋味之處在于:為什么前面那十八個經(jīng)濟條件社會地位都比陳阿婆要好的成功人士,對躺在地上的小悅悅不屑一顧,倒是拾荒者陳阿婆勇敢地伸出了援助之手?對此,當然是答案多多:有的說陳阿婆之所以該出手時就出手,就是因為她不識字沒有文化,不知道南京有個彭宇案,也就不在意隨便救人會惹火燒身自討沒趣,她要有文化精通時事的話,也一定會成為她前面的“十八棵青松”之一;還有人認為,陳阿婆所以敢出手,就是因為她是一個拾荒的窮人——窮人嘛,身無余財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什么好敲詐的,當然不妨出手了;還有的更奇特,認為陳阿婆出手救人是為了出名為了炒作——好像陳阿婆早就知道這事兒會鬧得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全神貫注。總而言之,在這些人看來,今天的中國,有文化有地位有錢的人,是不會出手救人的。為什么呢?因為人家會因此賴上你,打你地位金錢的主意!
不過,這種粗人比“細”人、窮人比富人更愿意出手助人的事倒不是今天才這樣,最起碼在上世紀初就這樣了。
魯迅寫于1920年的《一件小事》 就給我們講述了這樣一件事:“我”,一個從小就讀“子曰詩云”,在教育部上班,能穿皮袍子有身份有地位的闊人一次坐黃包車,結果“剛近S門,忽而車把上帶著一個人,慢慢地倒了。跌倒的是一個女人,花白頭發(fā),衣服都很破爛……幸而車夫早有點停步,否則伊定要栽一個大斤斗,跌到頭破血出了?!迸龅竭@事,“我”的看法是“料定這老女人并沒有傷”,叫車夫“沒有什么的。走你的罷!”——跟現(xiàn)在那些碰到別人趕緊走人為上的闊人如出一轍。
可是車夫毫不理會,“卻放下車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來,攙著臂膊立定”在對方聲稱自己“摔壞后”,也不懷疑她敲詐自己,就向巡警分駐所走去……
對于窮人更愿意出手助人的緣故,魯迅在文章中沒有說。另一個作家張愛玲倒給我們作出了自己的解答。
在小說《半生緣》中,張愛玲寫到:曼楨被自己姐姐設計陷害,被自己姐夫強奸生子后,在醫(yī)院里受到窮人出身的病友金芳和霖生幫助,順利逃出姐姐、姐夫控制,此時的她“不但舉目無親,而且身無分文。霖生留她住在這里,他自己當晚就住到他姊姊家去了”。曼楨當然覺得非常過意不去——這時,張愛玲發(fā)表議論道:“她不知道窮人在危難中互相照顧是不算什么的,他們永遠生活在風雨飄搖中,所以對于遭難的人特別能夠同情,而他們的同情心也不像有錢的人一樣地為種種顧忌所鉗制著?!?/p>
的確,“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窮人往往最知道人在苦難中多么需要別人幫助,也因此特別愿意在自己還能伸出手去幫別人一把時,就毅然將這手伸出去——魯迅筆下的車夫是這樣,張愛玲筆下的金芳夫婦是這樣,佛山的陳阿婆也是這樣,因為這是窮人的邏輯。
【原載2011年10月30日《羊城晚報·人文周刊·世相》】
題圖∕最后一塊面包∕佚名